见对方听话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由得又笑起来:“你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有,二战时期希特勒轰炸伦敦,白金
汉宫屋顶被炸得漏水,英国首相便劝女皇去加拿大躲避,女皇说——”
“——我不走,孩子们也不走,若是国王不走,我也不走,而国王是不会走的。”
席锐很自然地和他一道念出那句名言,又轻轻笑起来,“这是我佩服英人之处。”
“所以二十一世纪到来,全世界都在推陈出新,女皇却还是女皇。”
黎君似是毫不紧张,拿了当天的报纸翻阅,就凭这一份从容旁人便无处去学。
其实席锐也没有乱了分寸,只是美人习惯将事情戏剧化,动不动大呼哦我的上帝,若是上帝可以听见每个美国人
如此呼唤,迟早吃不消辞职。
两人上了飞机,早早坐定,然而,谁更习惯长途旅行一看便知。
席锐充分利用飞机上提供的娱乐系统,看电影听音乐打游戏,而黎君只是想一觉睡到旧金山,将衣领竖起来做缩
头乌龟状斜靠在座椅里。
身旁的男人拍拍自己的肩,笑得暧昧:“来,借你。”
黎君斜眼看了看他,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露出遗憾的神情摊摊手,翻个身靠着机窗睡了,留下对方一脸郁结
:“永远冷淡的英国人。”
他睡睡醒醒,途中又被拉着和身边人一起看了场探索发现节目,说的是动物界的同性行为,黎君迷迷糊糊地不住
点头:“对,对,太像了,你和它。”
黎君指着屏幕上正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嗷嗷乱叫的大猩猩。
席锐嘿嘿笑两声,冷不丁偷袭,扳过他的脸意欲强吻,黎君一闪,脖子上中招,对方毫不留情,他伸手一摸,哗
,几颗牙印。
黎君倒也不恼,挑眉道:“还好没说你像狼。”
席锐更是笑得欢畅:“你怕我把你生吞活剥?”
黎君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对方噫一声反应过来:“还是在骂我。”
三两下折腾过后,黎君终于毫无睡意,席锐干脆拉着他絮叨家庭简史,黎君听得头昏脑胀,忍不住伸手阻止他:
“拣重要的说,你父亲读过红楼梦吗,会哼几段越剧?”
“嘿,”对方简直毫无办法,“我家三代移民,我父亲会用中文说‘我是在美国生的’。”
“啊。”
“不过,”席锐突然狰狞地笑起来,露出一口尖牙,“我父亲怎可以和你父亲一样,那多无趣,我父亲会莎士比
亚、狄更斯、勃朗蒂、奥斯汀、罗伦斯,怎样,够不够格?”
黎君大笑,举起手:“够,够。”
待飞机降落,两人似是已经找到最佳状态,有说有笑地走出机场大门,一眼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蓝色法拉利。
只见跑车旁的男人朝他们百无聊赖地招手:“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会一直等到头发花白。”
飞机并未晚点,可见这男人实在没有耐性,抑或他根本不想走这趟差。
黎君和这位莱恩.席打过两次交道,向他礼貌点头,但笑不语,身边的男人却毫不留情,反唇相讥:“等,何必等
,你早已失去青春。”
然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哼笑着答:“我从不和女人与小孩争论。”
席锐转而向黎君诉苦:“你知道吗,我当初去读法律就是想能学会吵架的本事,然后,回家好好练习。”
黎君则微笑答:“再好的律师也有败诉的时候。”
席锐何等聪慧之人,听出话中弦音,不由得抽动嘴角,轻声嘀咕:“又找错对象。”
黎君想起面前的人如何拉拢自己父亲来作弄他,此刻真可谓以牙还牙,不由得笑得舒畅无比。
莱恩在旁边敲打着车盖,一脸玩味:“走不走?不走,要不要我去找个证婚人,就地解决?”
听闻此言,席锐马上又恢复神采:“不不,我早已决定,要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举行婚礼。”
黎君噫一声笑出声来:“真以为你是皇帝?”
只见席锐向他眨眨眼,他看过去,啊,莱恩居然没发现席锐话中的语病,这个男人缺乏外界常识。
坐进车内,席锐用中文低声和他说:“我兄长随波逐流,信奉享乐至上,他卧室枕头底下藏着一整罐安眠药,上
面贴着个小标签,写着‘不到30岁不要打开’。”
黎君不禁骇笑,转头看向对方,可席锐却没有说笑的意思,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
“你呢,”他忍不住问,“你的枕头下藏着什么?”
席锐向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答:“左轮手枪,他人妄想动我一根毫毛。”
蓝色法拉利一路像跳着舞一样飞驰到某幢私人别墅。
莱恩为他们拉开车门,一脸不耐地掏着耳朵:“够了,我受够了,以后再也不会接这种差事了,光是听你们的绵
绵情话我就想倒出胃里的酸水。”
而席锐只是看着他,轻轻道:“等你听懂了再来批判我不迟,哥哥。”
黎君满以为莱恩会不以为然地回击,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什么都没有说,驾着车绝尘而去。
席锐看着他兄长的背影,脸上微闪过一丝恻隐,随后拍拍黎君的肩:“来,带你去动物园。”
第 32 章
正如这男人所说,有白衣黑裤的佣人来开门,统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说任何多余的话,存在感薄弱,来去几
乎连脚步声都没有。
黎君只是略打量下周围便看出这幢房子装修得颇有品味,十二世纪诺曼风格,英式和法式的完美结合体,古老里
透着庄严,压迫感也强,难怪在这块地方生长了十数年的席锐会想逃出来。
他以为会见到对方整个家庭排排站在客厅里严阵以待,却没有,席锐将他领到二楼阳台,推开玻璃门,轻轻喊一
声:“父亲。”
只见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年过半百,显然保养的很好,听见声音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目光锐利,
并没有回答席锐的问候,而是直接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黎君也不在意,站在一边由对方打量,没有更多的表示。毕竟老人提出的要求是‘想见他’,他便让他看,不开
口不做戏,也绝口不提报表之事,一脸的不卑不亢。
那老人衣着得体,五官犹如刀刻,每一根皱纹都是沧桑,而一双眼睛却依旧有神,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目光里并
无刻薄之意,却也不赞赏表同,其中内容尽数让小辈们去猜,难怪会压迫感,连黎君也自认不得要领。
只听他说:“理查德,你去看看晚上酒会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如此明显的暗示,席锐有些踌躇,却依旧无可奈何地去了,临走不停向黎君做抱歉的手势。
待他消失在房间门口,老人又说:“坐。”
黎君看一眼周围,除了那把藤椅,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于是依旧站着,微微笑。
那老人也不含糊,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想扳倒香港梁家,你们还没那样的本事。”
黎君轻轻答:“我们并无此意。”
“那是为了什么,”对方看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为了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举报不法行为?”
噫,黎君暗忖,这老人并非不懂幽默。
有这样一句话,原本的严谨气氛似是松了一松,黎君表面上却依旧淡淡道:
“不,是他们对我及同事威胁在先。”
“威胁?”老人微微地笑了,“梁家若真是有心相逼,又怎会让你自由地飞到美国来?”
黎君不语,这整件事像是一块拼图少了最重要的部分,他不敢妄下定论。
只听老爷子继续说:“梁启生已经答应收手,你们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回到英国,大家又做回陌路人,相安无
事,多好。”
什么,就这样简单,不不,黎君还是不敢胡乱答应,他对梁家家底几乎一无所知,有些戒心也是正常的。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答,方才被支开的那人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父亲,已经准备周全。”
老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席锐便有些尴尬,儿子在父亲面前毕竟是有些忌惮的。
黎君在此时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于是提高了声音道:“席先生,我姓黎,名君,
家住伦敦,收入稳定,做人品格端正,无不良嗜好。”
那老人挑一挑眉,竟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把理查德交给你,我很放心。”
席锐被晾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黎君朝着他淡淡笑:“我飞过大西洋来见你的父亲,自然是要提亲。”
身旁的男人露出惊骇的神色,眼睛依旧张得圆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在上扬,
“不不,反了,我早已向你父亲提过亲。”
黎君颌首:“礼尚往来。”
藤椅上的老人突然在此时站起来,身形还是较为高大的,席锐不自觉地微缩一下肩,啊,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他的
父亲。
黎君微笑地对上老人的目光,定而不乱,渐渐在对方眼里也找到一丝笑意,终于松了口气。
老爷子对两人说:“留下来参加酒会吧,准备了上好的澳洲龙虾。”
说罢拄着拐杖离开,黎君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种老式的威严的龙头拐杖。
他轻轻道:“你父亲其实是个很明白的人。”
席锐一屁股在那藤椅上坐下,抓抓头发,突然又笑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整个屋子里除了人,就这把藤椅
和那拐杖有点中国风味,可这两样东西又偏偏是他最离不开的。”
黎君不语,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拐杖落地一步步有力却掩盖不住苍老的声音。呵,这老人不是忘本,他很清楚若是
让子孙们同时接受中西文化长大,会留下很大矛盾,就像那些初移民的华人,即背井离乡又无法融入新世界的感
觉只能说是苦不堪言,万不得已只得两者之间割舍其一。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这些年来他不阻拦也不鼓励,席锐终究靠自己的意愿和本事保留住了一
点老祖宗的东西。
黎君看见这个男人形象全无地瘫坐在藤椅里,似是有些苦恼地拨弄着胸前的衣扣,微蹙起的眉让他看起来带了点
孩子气,然而瞥过来的眼神却依旧是犀利的:
“黎,老头子他怎么说?”
黎君将他父亲的话重复一遍,席锐不语,半晌长叹一声。
“我早就想到他不会简简单单帮忙,恐怕报表交是交进去了,但又同时走漏风声给梁家,待海关方面开箱检查,
就会发现梁家清白的很。”
呵,凡是老狐狸,做事都相当圆滑,“两头不欠,一笔勾销。”
席锐看着他:“而如今,他们说要收手,我们也只好收手,是不是?”
“理由呢,他们收手的理由,”黎君微皱着眉,“你父亲会不会向他们施加压力?”
“谁知道,”席锐揉着额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身不由己。”
黎君反而微微笑了,像是释然一般:“这世道本来如此。”
两人一直站在露台上到傍晚觉得有丝丝凉意才回屋。
席锐站楼梯上往下微做张望,马上把头伸回来,“不行不行,酒会刚开始,大家都还清醒着,现在下去非被缠住
不可,我们去别的地方。”
黎君很是随和,并不反对,被拉着蹬蹬又上好几层楼梯,最后爬到阁楼里。
席锐说:“来,来看看我的童年。”
阁楼不大,并无灯光,阴暗且积满灰尘,却有一扇窗,外面看得见漫天落霞,像是象征自由的出口。
黎君只是略微环视四周便明白这个地方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是儿童时代席锐的一方私地,此刻对方却愿意和他
一起分享,不由得觉得有一丝感动,蹲下身查看堆积在角落里的那些纸箱。
箱子里其实都是杂物,书,磁带,玩具;有一套注音版四大名著,书边已经泛毛,却还被小心翼翼放在箱底,看
来很受主人很钟爱;又有一叠小小的连环画书,这次连黎君都觉得怀念,拿起翻看,哗,最最古老版本的山海经
,连插画里的妖怪眼睛都是方的。
席锐有些得意:“如何?这是我最最古老的一箱宝物。”
黎君不语,一个个箱子看过去,发现书的内容逐渐加深,版本也更加新,到了后来玩具已经不见踪影,满箱的鲁
迅老舍余秋雨,也有中文版国外名著,磁带也被替换成CD。
黎君转头,看见身边男人盘腿坐在灰尘满布的地上的姿势,有些愣怔:他小时候是否也像这样独自坐在阁楼里,
凭自己的毅力悄悄学着东方文化,累了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蓝天?
席锐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道:“阁楼里原本有油灯,这窗户是后来父亲装上去的,说是为了视力着想,但
我只是贪婪偶尔能见到的那些白鸽。”
黎君向他微笑:“你父亲不是不爱你。”
对方抬起头看他,也微笑:“我知道,我从未说过他不爱我,只是,我们依旧未能像你们一家一般亲密。”
黎君不语,大家庭有大家庭的黑暗面,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在这样迷你社会里长大的孩子,只要心智不扭曲,就
已经不该多做苛求。
他走到那扇小窗下站着,仰望天空,半晌回头,突然发现对方已经站在他身后,不禁笑出来:“干什么?”
席锐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踌躇片刻,说:“嗯,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
黎君轻笑:“闭上眼睛,将后脚跟轻碰三下,愿望就会实现。”
“嘿,”对方不满地紧抱住他的腰,“你听我说,这阁楼一直是我的私人空间,第一次带别人上来……”
“哗,好久没听见这样的台词了,好怀念。”
席锐气结,“喂!”
黎君笑着挣脱他,转过身看进他的眼睛,眼神里三分温柔七分了然:“你想在你的私密空间里做些私密的事,对
不对?”
面前的男人居然难得地脸红了,摸摸鼻子,但也不扭捏,见黎君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地凑过去吻他。
黎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夺回主动权,只是轻柔地回应着,一边扯下自己的领带,退两步,张开双手贴住墙壁,像
是邀请一般打开身体。
对方笑个不停:“咦,咦,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黎君挑眉看向他,“你有私密的地方可以胡作非为,我就没有么?”
席锐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麻意,这句话听起来像威胁,又像是一个保证,让他难以自制,一路碎碎咬着黎君的脖
颈,含糊地道:“我真是饮鸠止渴,飞蛾扑火,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黎君大笑:“错了,都错了。”
席锐咕哝一声,贴上来吻住他,动作里渐渐加进掠夺霸占的意味,一只手压在他的皮带上,解了两下不得要领,
索性加大力道往下扯,黎君却还算清醒,笑着躲:“不行,就这一条裤子,等一会儿穿什么去见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