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陪他演戏,也用认真的语气道:“是,他叫莱恩,莱恩.席。”
席锐低笑两声,话锋一转,“我母亲是后来嫁进席家的,一直想要个女儿,最好取名席悦,好让后代开开心心,
没想生出了个我,无奈之下把悦字的一颗心改成了一块铁。”
黎君不语,静静听他说,席锐便接着道:“看你,黎君,‘帝君的君,因为黎姓和上古帝君有联系’,哗,多高
贵的名字,我这名字却是妥协而来的。”
黎君失笑:“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人如其名,小的怎么会不记得。”
黎君一挑眉:“若我真是帝君,那么这便是我的名讳,你敢大声说出来,倒也大胆。”
席锐气不过,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黎君吃痛,却忍不住直笑,一双眼睛从下至上地看着他,明亮的笑意从
嘴角延伸到瞳眸最深处,就是这样简单明澈的一双眼睛。
席锐叹一口气,轻吻他的额角,“还是睡吧,共处一室却没地方伸展手脚,你父亲真正狡猾。”
老爷子心情很好。
两个年轻人早上起了床,席锐发现厨房里居然有咖啡机和咖啡豆,兴奋地要一展身手,泡出的咖啡香味飘出三里
远,加一点奶和少许的糖,老人简直抱着杯子不肯放,说是回到了在罗马的年轻年代,又再三地要求席锐多多提
供上等咖啡磨泡服务,席锐大乐,像是找到知己,一连声地答应。
黎君还是喝他的红茶,上好的格雷伯爵,不加奶也不加糖,暗红的颜色,香味也很隐秘,像足他盘腿坐在沙发上
看早间新闻的悠闲姿势。
他看新闻,席锐靠在沙发边上看他,老爷子看着这两人,嘿嘿直笑。
黎君像是知道,眼睛都没斜一斜,只是淡淡地看着巴格达的炸弹,新上台的政策,等插播广告,才放下茶杯,舔
一舔嘴唇:
“我看了全世界的新闻,你看到了什么?”
席锐笑一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也看到了全世界。”
黎君像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目光从电视上拉回,慢慢朝他挑起眉,整个动作像是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充满
清晨的阳光,说不出的柔和。
黎君说:“告诉我,你到底看的哪部电视剧,如此经典,无时无刻不在背它的台词。”
席锐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有和语气不同的温柔,像是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他也是知道的,自己在这个男人
面前会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孩子气,这样一种凭着感觉走的冲动,因为他知道他会懂。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安心的
感觉了,当知道有人懂你的时候。
他就这样不说话,黎君的眉毛越挑越高,终于笑出声来:“你这副样子,就好像你们总统被问及伊拉克的大规模
杀伤性武器到底在哪里,睁着眼睛装听不懂别人的话。”
“喂,一大早起来就讨论政治做什么,我们何不谈谈天气?”席锐也挑起眉。
黎君唔一声,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却有温和淡然的背影,一转身,脸上又带了恶作剧的
笑容:“恭喜你,就快成功毕业成英国人了。”
席锐不知该不该笑,跟着他进了厨房,做点简单早餐,一家子一样围着餐桌吃了,两人才告辞出门。
“从今开始,你家便是我家了,”席锐将手插在口袋里,仰天笑眯眯。
黎君径自拿出车钥匙解锁,“这简直是自说自话的典范。”
席锐睁大眼睛,故作惊讶状:“咦,我已经上门拜访,礼物也给了,茶也敬了,样样做得周全,你还有什么不满
意?”
黎君没忍住,靠着车门大笑起来,这样清朗的笑声。席锐微微抬眼,看见一头银发藏在客厅蓝色的窗帘后面若隐
若现,唏,那个老顽童。
黎君说:“我现在让你逞一下口舌之快,回去就有你苦的了。”
“吓,干什么,大过年的让我跪搓衣板?”
黎君反问他:“你在我家见过那种东西?”
“是是,大家民主一些,要讲人权。”席锐笑着举起手。
黎君抿着唇看他,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半晌轻轻道:
“别忘了三月合约,你请管理顾问不是白请,现在家里会有一堆账单在等着你。”
反向平衡
作者:默颜
第 21 章
“一百二十万英镑。”
“一百二十万英镑。”
“一百二十万英镑!”席锐甩手做吸冷气状。
“一百二十万英镑。”黎君点头。
席锐摸摸鼻子,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
“我的天,简直是抢劫,不,是对布莱尔的儿子绑票后的赎金!”
黎君坐在桌旁耸肩,“我上司还嫌这次赚的少了,若是要欧文开帐,估计至少二百五十万。”
席锐挑起半边眉,“你这是在骂他还是骂我?”
黎君又耸肩,“我在说实话。”
对面的男人看看他,再看看那个数字,摇头叹笑,拿出支票簿和钢笔,将笔盖咬在牙齿间,含糊地问:
“开给谁?”
“公司。”
“哗,还以为全进了你的口袋,这样我还有机会拿回几个子。”
黎君看着他笑。
席锐写了支票,流利地签个名,将薄薄一张纸装进信封里封口,扔在桌上,像那里面并不值百万英镑一样,却又
朝着黎君皱起脸:
“若是客户事后肉痛了怎么办?”
“英人一向信用很好,一般来说不赖账。”黎君微笑。
“也不顺便提供心理咨询服务?”依旧苦着一张脸,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唔,”黎君想一想,做出认真的表情:“至少在我们的帮助下你成功创业,开一张百万支票不眨眼,且一时半
会儿不会担心上街去喝西北风——这叫一分价钱一分货。”
“万岁。”
席锐干巴巴地回应,黎君又是一阵大笑。
新年新气象。
新年头几天就下雨,伦敦典型的灰暗天气,两个人靠在沙发里窝马铃薯,借了加长版的魔戒三部曲,一边喝红酒
一边吃薯片,整整十五个小时,屁股都坐的发痛,最后看到阿拉贡在黑门前发表临战演说,气势磅礴,两个人都
有些心潮澎湃,互望一眼,又笑到一起。
维维安打电话来,难掩语气里的揶揄:“你们两个,小心长出小肚子。”
黎君将手机按了扩音,放在一旁,赤脚踩过地毯去拿三文治,席锐整理着桌上的薯片残骸,一面笑:
“先是小肚子,然后有皱纹,再一看,哗,已经白头偕老。”
那头的小姑娘咕咕地笑,黎君抛一罐啤酒过去,正中对方的胸口,也笑,对着电话说:“你老板在放假。”
“老板,你该去加勒比海晒太阳,而不是窝在家里躲阴雨。”
席锐摇摇啤酒罐,啪地拉开,泡沫溅湿黎君半边脸,他凑过去舔,在对方耳边轻轻道:“好主意。”
黎君让出一截脖颈让他舔,一面语气自然地说:“唏,我放假又不带薪,这美国佬也才抖空袋子付了我们的佣金
,哪里有钱去晒太阳。”
“老板哦,你好可怜。”维维安笑个不停,“当然你们也可以祈祷让伦敦出太阳。”
“是,我知道了,下次我为世界和平而祈祷的时候会顺便的。”
两人挂了电话,笑成一堆。
结果一月中旬真的开了太阳,全伦敦的人都欢欣雀跃,见惯美国西部阳光的席锐更是感觉重新活了过来,放下手
中的工作拉着黎君去了公园。
“旱冰,旱冰会不会?”这男人晃着两双旱冰鞋,“海德公园的大道最是宽敞,一边跑着皇家警队的马,一边人
们成群结队溜着旱冰,我一早就想试试。”
黎君有些犹疑,在树底下磨磨蹭蹭。
“咦,你不会?”对方反而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教你。”
黎君骇笑:“怎么看你都不怀好意。”
席锐快速换上冰鞋,来回滑转两圈,两手叉腰,一脸得意:“这是什么话,真男人就是要勇于尝试和挑战未知。
”
“其实你根本就是想看我摔跤。”
席锐大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摔不到你。”
黎君叹一口气,蹲下身换上冰鞋,向前走两步,身形有些摇晃,旁边那只手及时上来扶住,席锐耐心指导他:“
右脚向前踩,左脚向后推,自然些,很好——”
黎君照他说的去做了,逐渐找到平衡,动作也熟练起来,席锐挑起眉:“咦,学的好快。”
对方轻笑:“中学时候也玩过的,太长时间没练了,有点生疏。”
席锐只是看着他,黎君滑过去拍拍他的脸,揶揄道:“怎么,看不到我摔跤就这么失望?”
“诶,小算盘落空,当然失望。”
黎君大笑。
两个人沿着宽敞的大道往前滑行,并不心急,也没有要玩花样的意思,只是慢慢地滑着,一边是草地,一边是水
,今日阳光特别好,整个湖上都波光粼粼。
滑了不久,果然看到一对皇家马队骑过来,高大的马高大的人,神气的大盖帽,却都有着悠闲的神情,从他们面
前慢慢晃过去了,连马蹄声也是柔和的,一下两下。
席锐一直淡淡笑着,微眯起眼看着这些景物和人,终于对同伴说:“像是回到学生时代,不过不似那种没日没夜
的疯狂,心境平静得不行。”
黎君看他一眼,稍稍扬起唇角:“欢迎来到英国。”
席锐叹笑一声,仰头看天,难得的太阳,天空便蓝得纯净:“我想我会爱上这里。”
黎君望着他,只是笑。
席锐又拉了他开始加速,耳边生风,路边的风景向后刷刷倒退,身边的男人始终和他并肩齐行,不超也不落,突
然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面包屑扔进湖里,惊起水禽一片,扑拉翅膀的声音又在他的笑声里远去了,那英气逼人的眉
眼里全是微小的满足和快乐。
黎君看着他:“玩的可算开心?”
“像是年轻十岁。”
“嘁,你不提醒,我还真不记得我们都老了。”
席锐将头靠过来低低地笑,两人一起坐在岸边,看着一群小孩追赶在岸上晒太阳的天鹅。
“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是小孩,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恨不得马上退休。”
黎君唔一声,西欧尽是经济高度发达的国家,有着坚强后盾,人人都可以舒适得像退休。
席锐伸一个懒腰,顺势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叹道:“这景象,像足童话世界。”
黎君尚未答话,裤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席锐斜眼看他:
“喂,基本约会礼仪第一条,将手机关掉你知不知道。”
黎君轻笑,翻开手机查看短信,阅毕抬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有人催我们快快回到现实世界。”
席锐作势叹一口气,语调却依旧是轻快的,拉他起来,说:“你站在这里,看王子华丽的退场。”
“什么?”
黎君不禁骇笑,只见对方滑了开去,在五十米开外向他挥挥手,依旧是那样明亮张扬的笑容,然后俯下身,背着
手,身形流畅地向他滑过来,速度极快,忽而又张开双臂,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黎君退后两步,伸出手,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腰旁边一转,似是漂亮的舞步,轻巧化解那股力,原本以
为两人会齐齐摔倒的路人在倒吸一口气后开始鼓掌。
席锐趴在他的肩头喘着气笑:“嘿,就知道难不倒你。”
“还说不想看我摔跤,你这个小人。”黎君笑骂。
对方直起身来,看着他,一脸的张扬:“这叫默契,默契懂不懂?换了别人早就一起摔得嘴啃泥,就知道你不会
——”
黎君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猛地一用力,两人吻在一起。
半晌,席锐睁开一只眼睛,满带笑意,语气轻柔:“这是你的方式,嗯?”
黎君看住他轻笑:“我拒绝台词,比较看好自由发挥。”
“咦,境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公园,在车站分手,黎君直接去了公司总部。
年仅五十头发却已花白的上司坐在皮椅里等他,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报数字:
“一百二十万。”
黎君颌首:“一百二十万英镑。”想想补充:“对于新开企业,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支出。”
那老男人在指尖玩着金笔,突然站起来,双手撑住宽大的办公桌面,将身体向前倾:
“詹姆斯.黎,告诉我,你为谁而工作?”
黎君并不被对方气势所慑,淡淡答:“公司。”
“公司,你的公司,我们的公司,不是他的公司——”对方并未提高声音,语气却在逐步降温,“你这次分明没
有努力为公司争取利益,一味为客户省省省,到头来你吃什么?你的下属同事吃什么?”
黎君不语。
“你可知道,凡是有能力到这样大公司来请管理顾问的,都有雄厚的资金,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家庭供给,无论怎
样,你都没必要替他们收紧袋口。”
黎君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看住上司的灰眸,目光坦然。
那老男人叹一口气,坐回皮椅里,用手扶住额:
“詹姆斯,我所有下属里就你最难收服,因为你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告诉我,为何你还在这里?”
黎君轻笑一下,“不用负太多责任,也有自己的掌控能力,我对现况还算满意。”
“其实我们最怕你们中国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九七年英国政府对香港恋恋不舍,中方代表却充耳不闻,淡淡微笑
,只说一句:‘九十九年期限已到’,英人拉不下脸,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国又少一块。”
黎君不答话,目光停在墙上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周围,嘴角微微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上司再叹一口气,将一个信封推给他,道:
“这一次项目,请千万不要因为对方是同胞而手下留情,若是人人都有你这种好心肠,公司迟早倒闭。”
黎君接过信封,掂一掂:“又是中国人?”
“是,原本我以为华人与华人之间好讲话,轻轻松松就可以多多进账,没想到你彻底倒戈。”那老男人眼睛紧紧
盯住他。
黎君对上对方的目光,那条老狐狸久经商场,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可他偏偏装傻,收了信封,朝上司点一点头
:“下次我会注意。”
“詹姆斯.黎!”那人在身后没好气地喊他,“你什么时候要辞职,提前两周告诉我!”
黎君笑着关上门。
走到大楼底下,黎君向同事群发短信,十二道金牌召回所有手下,待他赶到办公室,人均已来齐。
黎君往已经沾灰的办公桌上一坐,双手撑着桌沿和大家打招呼:
“不是去苏格兰晒太阳了吗,一个一个白得像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