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被那肥肿身躯遮挡的视野终于重新回复,孙家华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的似乎正做着什么恶梦。
秦少洋轻慢的踏步过去,就站在病床的左边垂首看他。似乎这会是最后一次,他这么细心安静的看着他。
秦少洋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孙家华,他不忍吵醒他,让这一场属于彼此的美梦就此终结。不知何时他经已有了预
感,他彷佛从开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会被唤醒的幻梦。
莫名奇妙的感伤促使他眼睛发涩。常澄此时亦走到病床的右边,细心地观察着秦少洋的变化。
大概是常澄转身的一步走得太重。孙家华彷佛被吵到似的睫毛颤动,模糊不清地便从病床上转醒过来。他迷惑地
看向四周临时搭建起的设施,看看秦少洋,又看看常澄。
‘阿澄?’最后他辨认出其中一人。
孙家华自然是认识常澄的,当初他来探病时,偶然也会跟常澄聊上几句。不过更多时候他专注的人是自己,只有
自己。
尽管是如此深信,秦少洋却仍然产生了奇异的不安。
‘啊呀,我是阿澄。’突然被他捉紧双手的常澄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求救似的看向秦少洋,便看见了同样迷惑
的神色。‘你刚才出车祸了,现在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吗?’
‘我好像发了一场梦。’孙家华紧抓着他的手喃喃自语,彷佛没有意识到病房里尚有一人,一个将与他无关的人
。
‘孙家华……’而那个配角终归忍不住出声呼唤他。
‘你是?’他回过头去,眯起眼睛来辨认秦少洋的脸孔。那似乎是件十分困难的工作,他一看再看,仍然不能找
出什么头绪。‘你是……’
被这样叫唤的人马上便僵硬了。常澄凑身过去看着孙家华的脸,并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尽管现正发生的事是
多么的诡异。
孙家华想了又想,突然似有触动的抬头,就盯着秦少洋的眼睛说:‘我记得了!你是……诶,你是我和阿澄请回
来的人。’
‘好端端的我跟你请什么人回来啊?你不记得了吗?他是……’常澄困惑地抢先发言,竭力的想去更正扭曲的部
份,然而那已经全然无用。
‘你不是说过要知道我是喜欢你才爱男人,还是喜欢男人才爱你的吗?你是说要试一试……’孙家华一脸抗奋的
不断说着,突然又被头痛折磨得眉头紧皱。秦少洋马上担忧的俯身看他,然而他再也无法重新回到往常的那个位
置。
孙家华正握着常澄的手,一边把视线投向自己:‘他就是那个我请回来的人。’
‘这种荒唐的事……’常澄吱吱唔唔的敷衍着他,一边用无助的眼神向秦少洋求救。
可秦少洋这时却早已是六神无主。那个曾经用来为难孙家华的恶劣游戏,终于一如其愿地向他反噬回来。他大概
是做了什么事才会遭此报应,他大概……
‘对不起,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你叫……’他用着陌生的神情看他。
秦少洋艰难地一笑,顺从着对方的心愿回答问题:‘我的名字是亨利。’
从此以后,他都是当初那个陌生的亨利。
‘家华!家华!’
这时孙家华真正的家人都哭喊着冲了进来,而孙家华亦始终没有松开常澄的手。如同当初所承诺的一样他大方地
向家人宣布爱人的身份,无视着所有的指责表示他今后会与这个人同生共死。他的勇气与忠诚足以使人动容,然
而秦少洋却已从他身边退了下去。从此以往他只是一个观众,一个除了流泪便只可以默默鼓掌的观众。
然后他再也不相信了,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
他再也不相信了,什么情比金坚的诺言。
世上唯一可以等到海枯石烂的,便只有谎言。
而这并不是他的错、孙家华的错、又或是常澄的错。
只是他们不应该相信,种种并不存在的事物。
比如爱、比如永远。
现在他听到“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这句话仍不禁失笑。变了就是变了,难道变成了鼻涕虫、变
成了污水管都仍然会深爱对方吗?不会了,你所喜欢的只有当初的那个形态、当初的那种心情。
改变了,他便再也不是他了。
然而他是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而离开当初心爱的人吗?
不是的,只是他已经不再相信了。
一年、t两年、三年以后,他也改变了,无法再是孙家华当日所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他并没有重新的喜欢上他。
从此以后他便是亨利了。
而这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事。
是他让事情这样发生的。
教授是明白的,但他却没有办法这么接受。卷曲身体紧贴着地上的冰凉,门外的声音渐渐脆弱地息微。这世上果
然没有什么永恒的事物,纵便他曾经这么坚持,到最后背后已经静寂无声。
故事的结局只与遗留下来的事物同在,他们在寒冷的夜里依靠彼此,为曾经相信的天真谶悔、为曾经存在的幼稚
俯首。猫喵喵叫着在教授的身边走过,而他仍然没法从地上爬起来。尽管那是已经过去了的痛苦,纵使他已经世
故得足以应付事实。
那是个被唤醒起来,便无法重新沉醉的梦。
或许好多年以后,他能以朋友的身份与余顺明重遇,只是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第四幕 最好……
这是在说后来的故事。
在后来余顺明当然继续活下去。他重新找了一份还可以的工作,过着普通文员朝九晚五的生涯。因为是新入职所
以薪水不高,他还未能有幸成为女同事看得上眼的对象。偶然他也会和旧同事出来喝喝酒,说一说过去那件戏剧
性的往事。
说着说着便发现有许多零落的部份,原来他遗忘了许多琐碎的过去而不自知。笑着笑着推塘过去,当成是人生中
的一场闹剧便已中止。带着酒意提起公事包时已近午夜,他摇摇晃晃的在街道上走着,旁人怕被吐了一身都纷纷
躲开。
其实在不同的层面来看他仍然和过去一样,而许多隐暪掉的事实他从来没有跟人说去。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也许
是郁郁寡欢,然而他却自得其乐。毕竟那不是人人都有缘发的一场梦。
他无法隐暪。直至这时他还是会留意会考试题的走势,而他亦不出意外的发现,教授当中议定的题目有九成都出
现在考题之中。如果他们一直是这种单纯的关系,大概他便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了。
或甜或酸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这时手提电话却震荡着身体响闹起来,他迷迷糊糊的往手里一接,看到的却是那一
串该死的号码。
通过某一次遗失记忆卡的后果,他以为早已遗忘掉的种种又再清晰地重现眼前。他当然记得这串号码,甚至在手
提电话不再流行的将来仍能流利的背诵。教授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他以为不可原谅却按下了接听的按钮。
他就像当时一样急切想听到他的声音。
即使是接受一个冷冰冰的命令。
“余顺明…….”那跟他想像的声音不一样,甚至有点颤抖。“猫……那只猫……”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余顺明止住了摇晃的步伐,他用手掩着通话的位置务求接收会清晰一点,然而
这似乎无补于事。“教授?”
“……猫不会动了。”
也许是死了。余顺明一边这样想一边却出言安慰对方,他在街道中心左穿右插,想尽早接近对方:“先别慌,你
现在在哪里?”
对方迟疑了一下,似乎也不知身在何处。这时电话那头有个亲切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说了什么,教授随而含糊地说
了个地址。
“嗯,嗯。”余顺明一边理解着教授模糊的话语,一边伸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结果他还是需要他的。
余顺明选择了原谅。
他闪身滚进车厢中,一边叮咛着司机赶快开行。
最好这一次他能赶快到达目的地。
最好这一次,他能一直待在对方身边。
——直到成为所谓的永远。
[完]
【第十篇作品记念后记】
大家好,我是二目。说来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是第十篇作品了!
屈指一算,这三年内总共大约写了六十万字。在如此仓促的过程中,自然少不免会有惊人的粗糙和瑕疵。六十万
字对于三年(我·)来说,着实是太多了,回想起当中许多有欠周虑的地方,不免亦使人汗颜。这头只顾追赶眼前
红萝卜的骡子,今日能得到各位的垂顾,除了用“奇迹”来形容外,也没有别的字眼更为贴切。
在此谨对读友们多番的忍让与支持,对于在阅读过程中做成的“脑”力损耗,本人实在非常抱歉。(可惜亦无法赔
偿......)
说回这篇《莫名奇妙的四人独奏》,哈哈哈,怎样?结局的确莫名奇妙是吧?(如今就是辩称不是故意的也没人相
信了。)因为本篇的重心是“独奏”,这些自我中心的人们如果开始关注到他人的话......那便是另一篇故事了。
至于另一篇我会不会写......嘻嘻,说老实话,预算未来一年都会非常繁忙,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思再持续创作。
然而过去的半年虽是我有生以来最悠闲的时期,可也不见得产量有大增过......所以,结果还是要随缘吧。
最后说点题外话,本篇原是从两个独立故事整合的结果,某天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便做了,然而还是有很多不尽
如人意的地方。两个版本拼合下来,阿澄这个角色还是挺薄弱的,也是我感到相当可惜的事。
结果还是写了个需要相当耐性领悟的故事,最后,仍然是很抱歉的。
二目
二零零七年二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