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他笑着这种肉麻话而不自知,嘻嘻哈哈的躲开了枕头的攻击,差点就要一尝老拳的滋味。
‘你!……’
‘手不疼吗?嗯?’中途他便抓住了他的手,含在嘴边细细的呵气,就似对待每一个会化掉了的宝贝一样。‘唉
,你这老毛病......诶?怎么了?’
‘你......’大概就连指头都红得熟透了,秦少洋立时想要把手抽回去,手腕却困在对方的指节间。
‘我......’
——清!
突然一切就此中断。
缓缓慢慢地,钻入感知的首个声音响起。
“喵呜。”
别人在猫在地上两眼泛光的看他。
“嗯……”教授乏力地从他的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是睡着了。
所以现在才会清醒。
“我做恶梦了。”他低头向猫说着话,有点遗憾地看向猫闯祸后,散满一地的尖锐碎片。
而余顺明再不规律地来,那是以后的事。
35
有时候,他确实需要早晨醒来时的一刻清明。
如此他就能意识到,今后所有对自己有利的策略,或是每一个行人止步的悬崖。或者虚自妄想地,以卑微的心态
去估量教授每个伟大的做法。
然而余顺明却只是个凡人,除却人心这复杂的事,他只是想得到一条简捷的路径去告诉他对与不对。两个人之间
太多的质疑和猜测,让他也不禁怀疑,自己会否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小丑。
或许应该问问他那无所不知的教授。
然而余顺明究竟不敢。
并非出于怯懦的缘故,他亦不是一般人口中的蠢材。像每一个心存怀疑的人一样,他紧抓着绳索的另一端不只是
因为被利用,而是害怕在迷雾当中真的有一种彼此也不敢确立的关系存在,或许真的有人正艰难地向他走来。他
放手,便失去一切。
这是种妄想症。余顺明笑着咬咬下唇,看向海面,有一种不属于工厂烟囱的霞气正从远处升起。
脚下的沙粗粗浅浅,或许真要践踏其上的人才能晓得心痛。他有点奇怪自己在这个时间地点还能胡思乱想,而他
亦一直说服着自己是因为睡不着才会光临此处。不过余顺明到底无法清楚解释他在这片海滩徘徊的理由,而只要
他想他马上便可以敲响教授的门。
同时他亦有点不明白,在这里想那么多的干吗。
好吧。就承认这是种怯懦,一种基于害怕受伤害的私心,他不敢于去按动因为疏远而日渐变得陌生的门铃。时间
就像珍藏以久的芝士一样,在他们的关系里结上一层让人难以碰触的霉。那股蓝色就像所有抑郁的视线,似有若
无的凝望着他不能到达的高度,像天空;他所不能理解的深度,像海洋。
他就像其他的运动员一样无可奈何地处于被动,就是想跑得再快跳得再高潜得再深,裁判的一声令下便可扭转事
实。
他只能够这样......接受......
这便是与教授游戏的规则。
余顺明一直努力抹着脚边的沙,慢慢便沉陷下去,在脚指头与脚指头之间堆满粗糙的碎沙。那种只有表面看来好
看的石头碎屑。
让他慢慢想的话,总有日会理出头绪,了解到必需要走出这个困局。
然而他却被一个往沙上延长的黑影遮挡了。缓慢轻浅的脚步声随之充斥他的听觉,以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步伐,把
每一步都极为用心的走着。那体面的西服掩盖了微微发福的体态,那个人摇着盒子上的铃铛就在堤上走着。
或者他应该理解这是退出的时候,不过命运的暗示实在过于隐晦含蓄,余顺明晚生了十年,也就难以跨越成千上
百个代沟去理解。
“你!”
一声就此失速地跳出喉咙的圈套,他把那一拳深藏在指节间,似乎随之就会击出去,然而余顺明却没有这种做。
这时石堤上的人亦看到他,似乎不需多花费精神去辨认,便笑着礼猊去点点头。
那吵耳的铃铛就像初次听到时一样喧闹烦人,只是这一次换了去送礼的对象,是他而不是他。
“你便是余顺明?”他们之间甚至谈不上有过见面的次数,日理万机的那人却仍能清晰准确的说出他的名字。
如此身为平凡小民的余顺明便应感到荣幸,不知是讨了谁的光,他才有幸在深海里发出一点微生物的闪亮去引人
注意。
他回过了礼猊而僵硬的笑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去应付这难缠的对象:“是的。”
“哦,就像听说到的那样。”孙家华含笑回应,至于他是从哪里“听说”回来的,暂时并不是余顺明想要关心的
课题。
那毕竟只有一个可能性。
余顺明敛首笑了,就像前排的观众顾忌仪态不得不掩饰心中的狂喜般,他那将要击出的拳却张开掩住了自己的嘴
巴。接下来他应该说些什么,是“真是荣幸了我可是读你建的中学出身的”,还是“我可以跟你要个签名拍个照
吗”。
腹痛极了。
孙家华对他的怪行却似无所觉,始终保持着长者的风度与随和,包容着这可笑小伙子的所有习惯。对他来说时间
的过去似乎毫不重要,他的出现只是为等待余顺明的提问。
“你不问我从哪里听说到的吗?”他就喜欢做这种多余的事。
余顺明笑着绕向盘根错乱的树那头,两手没处可放的乱搔了脑后两下,又向孙家华半露白齿。“好吧。那么你跟
教授,是什么样的关系?”
然而他需要知道吗?噢!不,不。
孙家华就是给教授买甜甜圈的人。
他们从来就亲密到不容外人插手的余地。
余顺明向对方怀内那个扁小的纸盒投以匪夷所思的微笑,他自己最心知肚明,那到底意味些什么。
而孙家华就像每一个得了趣后不懂收手的人,宽宽怀抱,又一脸认真的道:“我喜欢他,而他亦喜欢我。”
“呵呵哈,那你们为何不干脆结婚算了!”那句话出口还有半分风趣,未几却失态的形同咆哮。余顺明粗喘着气
躲在树的后头,现在他的模样应该十分难看,还幸树叶的阴影仍能层层遮蔽起来。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孙家华边压着帽子边抬头看向被阳光照得透绿的树叶,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的那样歪
歪脖子,一张嘴巴还在那头煽风点火:“你也喜欢他吗?”
“他现在还喜欢你吗?”阴沉的声音却变得牛头不搭马嘴。
孙家华一声失笑,镶在牙齿上的银便闪烁地把阳光回弹过来,马上就如讨厌的菜渣飞溅到人脸上,形成一种从心
底而发的不舒服。
可恨的头颅点点,孙家华抚着一手的粗糙一边回答:“到现在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吧?”
余顺明烦厌的把脸别开,他已经不想再和自己以外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那不就了结了?”
当然从别人耳里听来,会有不少不甘、愤慨、孤寂在内。不过这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那你就不可以喜欢他吗?”看来孙家华从头到尾,都是个被金钱圈养起来的傻瓜。
无论可不可以也不需要你来批准了。
“你对他的喜欢就这样到此为止吗?”
无论怎样也不需要你来评价了。
余顺明忍耐着把耳朵掩起来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要马上从这里逃走。
“你可以喜欢他啊。”突然,孙家华说的话就像尘埃落定一样。
“诶?”
“你可以爱他。他需要一个无论怎么样也会爱他的人。”孙家华一脸泰然的建议,同时又作了一点补充。“而那
个人并不是我。”
36
‘为何你要这样说呢?’他脑子里有过多单纯的部份促使他发问,以致未能马上认清眼前这个似是而非的人到底
是敌是友。
就似在梦境中,所有的事物再是荒诞离奇,亦能切合梦中人的价值观。
孙家华这时便是梦中人,他用一种洞悉世上万事万物的神情,慈爱地看着他的后辈。或者再荒谬一点说,看着他
的接班人。
‘如果你爱一个人的话,你也会这样做的’他神秘地一笑。
‘我不明白。’余顺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经验显浅。
‘如果你爱那个人的话,你会替他找一个合乎他理想的恋人。因为不乎合理想的你不能使他得到幸福。’舞动着
双手指挥规律,孙家华说的头头是道,一瞬间不免使人迷惑。
‘即使放弃他?’他问。
‘即使放弃他。’而他肯定。
‘但是你仍然爱他?’可余顺明实在是一个牛皮灯笼。
‘当然我是爱他的。’而他只好一种绅士的姿态微笑。
余顺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还在思考下一个要提问的质询,可惜答问的环节经已结束。
然后风声吹响,他还不能要求他去证明什么,路上的树啊、灯柱啊迅即拔地而起,整个场地瞬时变得面目全非,
而孙家华亦从沙土飞扬的龙卷风里消失。
穿插在白昼与黑夜的苦恼就此消灭每段空白的时间。在猝然惊醒的一刻,余顺明一时间也不能分辨到底刚才正沉
思些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渴睡使眼泪自眼角掉下,他从自己的双格床上睁大了眼,任由泛蓝的光从窗户流到身上。弟弟的一条脚自上从床
边低垂下来,他欲拨开去,然而未曾对焦的双眼却使得目标稍有偏移,他失去重心掉在地上,途中当然少不免会
有一声呜呼。
“大明?你怎么了?”母亲从来都比兄弟贴心,还未等余顺明从地上爬起来,她便一脸疲乏地站在门口张望。瞧
她那憔悴的样子,看来才刚醒来不久。
余顺明抬头看向萤光钟的数字,凌晨两点十六分,看来是他惊动到她了。为了特显自己并无受伤他灵巧地从地上
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埃又大声地道:“没事,没事,我刚才在做梦,梦到要掉落悬崖了。”
“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母亲又罗嗦了两句,打着呵欠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突然余顺明有种想要坦白一切的冲动,或许此刻说“坦白”有点不太准确,他不过是和谁去聊一下教授的问题。
可把自己和男人的烦恼告诉母亲......怎样想都是不适合的对象。
如果找别人呢?
余顺明目光一转移向像头死猪一样熟睡的弟弟。不,他不打算和把自己零分的成绩表传遍整个屋邨,四出生事造
谣,还不时跟自己争夺零用钱、游戏机和咸书的人分享这些。或者......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教授的事一开始便等同“不适合”。
或者真如孙家华所说,自己并不是任何时刻都能承受一切的对象。
太多多余的部份突然穿插进来,所有堆砌好的东西刹时都乱了套,左摇右动的以致倾斜偏移,最终不胜负荷的崩
塌溃败。所有他坚信的迅速如积木砌的围墙倒塌,因着怀疑他甚至不能理解孙家华所说的对不对,他的情敌——
如果他欢迎这种称呼的话——为何要在这时出言提醒?
或者这是一个要他放弃的契机。
诚然他是有权利去放弃的。
如果他不能承受得到奖品的后果,便应该退出这场游戏。
从这一刻起开始坦率承认吧,其实他不能向任何人,任何他愿意亲近的人透露他与教授之间的一点点详情,即使
是他的母亲、他的兄弟.......
隐瞒的痛苦蕴酿起喉咙里的一声尖叫,余顺明抑制着声音冲入了厕所,途中听到第二、第三个弟弟所发的开口梦
,分分秒秒的在提醒他身处的正是现实。那像世上其他的事情一样,不是他想要怎样就能如愿。他不是要排泄却
坐在厕所板上打着冷颤。或许应该像其他人认为的那样,放弃了就好。
如果当初是顺利地开始也便算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要和那个淫乱的人继续,即使是异性恋爱别人也会
说不好。若是现在谁有一样的情况要他提提意见,说不定他也能干脆利落地说断便断了。
可现在余顺明不是别人,他没法这样衡量得失后做有利自己的事。
或许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只顾着做有利自己的事。
反正也没有谁给设下了限期,尽量调节自己的心情去努力改变这段关系便是。脑袋被过于活跃的思维充斥,余顺
明以有异于辗转反侧的心情,终夜不能成眠。
凭藉工作的缘故,他们总有见面的机会。
只要一直见面便会好起来。
他是这样相信的。
然而上天却亲切地以另一种婉转的方式否定了他。
37
那一天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样平凡。在八点四十五分余顺明跳了下床,在九点正他准时咬着半块面包出门,到了九
点十五分他仍然在通勤的车上,路面如常地挤塞可亦没出什么意外。
余顺明想着到公司后要从桌面打扫出一个空位来,然后下午他便依照约定去取教授那儿回收初稿,过后没什么事
的话,也许他可以像平常一样提出约会的申请。然后他们便会好起来,余顺明是这样打算的。那天唯一的意外便
是回到公司的大堂时,里面不像往常一样穿插着赶着上班的同事,而是堆满了人头、汗气、呐喊、以及镁光灯,
新闻报导员像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盯着镜头猛说话,后头的人一脸愁苦地争夺着上镜的机会。人们左挤右拥,各自
各做着相反却又一致的事,整个场所内充斥着一股节庆的气氛,稍一鼓动人们就像波浪般起伏前进。
笨拙的他还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便嘻嘻地跟着节奏笑了出来。他身边的一个人瞪了他一眼,又担忧的伸出手,
然后告诉他就是工作掉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还在问:我的工作怎么会掉了啊,新闻报导员就在镜头前宣
布出版社经已破产清盘。
运气好的话还能拿回本月的薪水吧。身边的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推到另一边,大概他们也再不会有重遇的机会,
所以他不会知道余顺明担心的是生计以外的事。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弄人,他明明不是在什么天灾人祸、船难火险中失去对方,却仍旧为现状感到无力。讨厌
的预感就像回潮的天气一样黏附在身上,余顺明没有想说什么,苍白的脸孔却随同众人被摄入镜头。
或者他该来一场呼天抢地的表演,好回馈特地前来观赏最后一场的观众。余顺明却称职得像个跑龙套的角色一样
目无表情,心里头不专业地尽想些与剧场无关的事。他头脑麻痹的随着别人的希望撤离工作的场所,稍后又出现
在声讨资方的静坐抗议的地席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嚓”的一声从他脑海中断掉。
拇指与食指之间的不断搓揉摩擦似乎使他想起什么,余顺明不自觉的微笑纵使不合场合亦无人敢去怪责。他嘴角
间的自嘲尽得某人的真传,似乎带有一种深刻的意味,彷佛暗示着无人会有资格去质疑他失礼。
几乎在一瞬间胸膛间萌发的自信经已被扼杀,余顺明感叹自己也会有这般自以为是的一面,一边无法抑压感情澎
湃的涌出。到这一刻他才深切的理解,那段不堪一击的关系比他想像中更为不可捉摸。
他想马上去找教授,先于得到亲友师长的细心安慰。尽管他心里早有预测,迎接他的将会是不可收拾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