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夜空很晴朗,他们可以看到许多在大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星,现在,它们布满了天幕。
一弯残月疲惫的挂在天上,月色神秘而惨淡,不像往常那样皎洁明朗,看上去令人感到不大舒服。负责掌舵的沃
尔夫不愿意抬头看它,杰克正在忙着划浆,顾不上注意它。
但是,他们听到了森林咬牙切齿的声音。
杰克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脊梁,成百上千只野兽发出的凶猛叫声汇成惊心动魄的吼叫,就像是业林本身野性的呼号
。
一种震耳欲聋的嗥叫声最令人毛骨悚然,它让人联想到成百只饥饿贪婪的狼,成群结队的在森林里徘徊。但是杰
克知道那片黑色的森林里并没有狼,那只不过是南美的一种吼猴的夜歌,它们论个头还没有狗大,但是嗥叫声却
比美洲虎还要响亮。这种雷鸣般深沉的吼声是人类神经所难以忍受的,仿佛全世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迸发出来。
不管怎么样,杰克都希望他们不要面对面的碰到这种猴子,他认为他们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阴沉最乖僻最凶猛的
猴子,他从书上看到过,曾经有一只吼猴愤怒的把一支猎枪的枪管咬扁了。
亿万只青蛙和癞哈蟆的齐呜同样令人毛发倒立。它们的叫声一会儿像雷声轰隆,一会儿像呜咽呻吟,一会儿又尖
锐刺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河岸边有无数的鳄鱼在嘶哑的叫着,貘也在叫……还有许许多多杰克分辨不清的
声音,所有这些几乎全部将他们淹没。
直到听到一种并不响亮的叫声,整个森林在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动物都突然间变成了哑巴。那种动物
不慌不忙的叫着,那是南美业林之王——美洲虎。
起风了,他们的船扬起了风帆。
可是河道的情况并不容乐观,黑暗之中,河里的礁石、沙洲和飘浮的圆木全都看不清,开快船是不安全的,但是
他们急于拉开他们和那个拉兹科之间的距离,这逼得他们铤而走险。
感谢沃尔夫对于他童年生活的怀念,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出色的亚马逊河的领航员,有几次,只差不到一米的
距离船就要撞上河里的小岛,但最后还是躲开了,甚至有一次,他们的船已经冲上了沙洲,然后又挣扎着划回深
水中。
月亮显得很累,月光比星光还要幽暗。在冷冷的夜空中,南十字星座寒光闪烁。半夜,业林的喧哗沉寂了,可是
到了拂晓,它又骚动起来。这喧闹声的起落就像闹钟一样准确。当喧哗声达到顶点,沃尔夫知道,差半个小时就
要天亮了。
他曾经在城市的广场看过日出,也曾经在郊外的山顶等待过这一时刻的来临,杰克比沃尔夫有过更多的经验,他
在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次的日出,但是那些都和这一次不一样。
天色渐渐转灰而白,他们在船上屏息等待着,远远的,远远的,一个红点渐渐泄出光芒,再冉冉突破云层升出水
面,照到鲜花盛开的树梢,业林所有的声音都消逝了,只剩下亚马逊河水淌过船底的汩汩声。远方传来了鸟叫声
,一群鸟正在北飞,瑰红色的羽毛灿若云霞。
阳光很温暖。
劳累了一夜,杰克和沃尔夫都觉得浑身疲乏,他们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在与河道的斗争中,现在,他们慢慢的把船
向河滩靠拢,他们平展的躺在小船的甲板上,享受着初升太阳的日光浴。亚马逊很美,它常常美丽的让杰克不敢
相信,但是现在,他更加不敢相信的是沃尔夫靠过来的怀抱,动作并不逾越,沃尔夫只是轻轻的用他的双臂搂着
杰克的身体。惊讶之余,杰克没有拒绝沃尔夫的怀抱,他的怀抱像阳光一样的温馨。他突然想起来,昨天的夜路
上,他虽然觉得毛骨悚然,却并不是孤独。
仿佛他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习惯了有沃尔夫的存在。
拉兹科应该已经发现他失去他们的踪迹了,这样很好,杰克想像着那张丑陋的脸变得狂怒的样子笑了起来,这一
回合,他和沃尔夫,他们赢了。
现在,他们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当一只鳄鱼迂回着靠近他们的船的时候,即使是习惯于随时保持机警的杰克也没有能够
及时发现那只爬行动物的出现。
突然,他们的船猛烈的晃动了起来。
杰克和沃尔夫从睡眠中惊醒,他们惊慌的察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们看到一只鳄鱼正咬着小船的缆绳在
河里到处乱窜,它想掀翻整艘船!
「天啊!」杰克惊叫着,身体不听使唤的在甲板上东倒西歪。
鳄鱼在拽着小船飞快的在河水中打转之后改变了战术。它回过头来,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咬在船舷边,硕大的牙齿
磨着船边,木悄纷飞。
杰克往船上的小屋爬过去,那里面有一只猎枪。沃尔夫试图用刀子去割缆绳,那样他们的船就不会再被鳄鱼拽着
打转。小绒猴在小屋的顶端惊恐的叫着,浑身瑟瑟发抖。
沃尔夫也很害怕,有几次鳄鱼的大嘴都险些咬到他的胳膊,他甚至害怕去看鳄鱼的眼睛,它的那双黄褐色的眼珠
里除了凶残还是凶残,但是沃尔夫也很勇敢,他想要保护杰克,就像最开始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对杰克真正的感情
,或者是他对于杰克的感情还没有转变成喜欢和爱情之前的时候他对杰克的承诺,他要保护杰克的安全。
就在杰克刚刚拿到枪柄的时候,突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杰克吓得魂飞魄散。鳄鱼突然笔直的潜入深水,他
们的船也跟着头朝下竖了起来,船头淹没在水里,杰克没有来得及抓住小屋的框架,和沃尔夫一起被倒进了水中
。
两个人和一只鳄鱼。
河水里沸腾了起来。
杰克手里的猎枪进了水,他把它塞进鳄鱼张开向他扑来的嘴里,只有一瞬间的胜算,鳄鱼的嘴被猎枪支着没法闭
合,而沃尔夫的手里还有一把刀子。
杰克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随即离开了战斗区域的漩涡。
「沃尔夫!」
水里泛起血迹,可是沃尔夫并没有马上浮出水面。
杰克的心里沉甸甸的,虽然那可能是鳄鱼的血,但是也有可能是鳄鱼咬到了沃尔夫。他望着仍然在水面浮得平平
稳稳的船,拒绝去想像自己不得不从此独自到入海口的可能,他相信沃尔夫,也许他曾经质疑过他印第安的那一
半血统,但是他现在却是完全的信赖着沃尔夫,不仅是信赖他的为人,也信赖他的能力。
可是虽然信赖,还是会担心。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瀑布下面和沃尔夫做爱,为什么会在做爱的时候哭泣,以及为什么他开始渐渐
觉得自己对沃尔夫所存在的奇怪感情,或许同样是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相信沃尔夫一定会没事的同
时还会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终于,他看到沃尔夫了,这让杰克大大的松了口气。
沃尔夫游到杰克的身边,他看起来安然无恙,手里的刀上面带着血,负伤的是鳄鱼。
杰克突然想起了什么,「快上船。」他催促着沃尔夫重新回到他们的船上,他也紧随其后。
而另一边,河水又翻腾起来。
鳄鱼又开始扑腾,这一次却是因为它受到一种亚马逊的残害同类的动物的袭击,一种生性贪婪凶残的鱼,人们叫
它们食人鱼,它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锯齿鲑。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只要在水里受了伤,锯齿鲑闻到血腥味,马上就会扑过去。这种鱼是亚马逊河里所有的生物
最怕的,鳄鱼也不例外。它们成群结队,每群有成百上千条,一旦嗅到血腥气,它们就跟踪而至,贪婪的冲上去
,几分钟之内就把骨头上的肉啃个精光。它们的牙齿像刀子一样锋利,而且上下颌的力量大得惊人。
杰克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鱼,但是现在他见到了。
河水被大发雷霆的鱼搅得白沫翻飞,白沫中现出深红的波纹。
杰克站在船上望着那片翻滚得红白相间的水面,哑口无言,这就是自然,他想,无论人类的文明发展到怎样的程
度,尽管人们发明枪支弹药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面地这样的自然,他们真的能做到与众不同而幸免么?
他们的船就在鳄鱼和鲑鱼相斗的现场,如果他们晚一步逃脱那里,后果不堪想像。
沃尔夫显然不像杰克这样心情沉重,相反的,他很兴奋。他从他们的行李中找出一支长矛,开始为他们的午餐做
准备。他瞄准了就把长矛戳下去,扎住鲑鱼,然后迅速的提出水面,因为如果速度不够快就只能扎到一排鱼刺而
已。沃尔夫的动作不仅娴熟,而且很矫健,等到他做完之后,船板上摊着二十多条鱼。
他们把船搁浅在不远的一个沙洲上,沙滩上摊满了锯齿鲑,鱼头被沃尔夫利索的剁掉了。杰克想离近看看那些鱼
的牙齿,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捡起一个剁下来已经足足有一分钟的鱼头,鱼嘴啪的一声突然像弹簧一样的阖拢,把
杰克吓了一跳。
看到杰克吃惊的模样,沃尔夫笑了起来,他已经把那些锯齿鲑背上的肉整齐的一条一条的撕扯下来,放在架起来
的火上烧烤。鱼肉的香味渐渐的扩散到空气中,似乎很是美味。
「下次不要再一个人战斗。」杰克看到沃尔夫的笑脸,心里的某个角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陷落,「不要像刚才那
样把我推出来,我有能力去战斗,我和你一样强壮。」
沃尔夫不动声色的看看杰克,又低头看看他们的鱼肉。「可是我喜欢你。」他当然知道杰克是强壮的,甚至在处
理紧急情况的时候可能比他体内的半个亚马逊印第安人更妥善,就像「冰瀑之旅」那次一样,可是因为喜欢他,
所以总是不希望他去冒险。
如果这时候杰克能够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就好了,至少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反驳沃尔夫的话,因为他也喜欢
沃尔夫,所以也不希望沃尔夫一个人单独涉险。
锯齿鲑的鱼肉鲜美而多汁,河水不是十分清澈,但是杰克依然看得到,那只鳄鱼现在已经变成一副长长的白色骨
架沉在水底,就像生物博物馆里展览的史前怪兽的骨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副骨架会因为种种原因散架,也
许它会就这样被沉积在河底的淤泥所掩埋,然后经过一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的时间慢慢的变成化石。
小绒猴轻轻的拉扯着杰克的衣角,杰克低头看看那可爱的小生命,递了一条烤熟的鱼肉给它,它活泼、机灵、充
满了好奇心,虽然可能不像有的猴子或者其它灵长类动物那样聪明,但是它从不粗野,即使是在淘气的时候,也
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它是个好伙伴,杰克想,沃尔夫也一样,是一个难得的,令人不想失去的好伙伴。
杰克当然没有忘记他的工作任务——核实亚马逊的河道,尽管现在他有了卫生定位系统的先进技术,但是有的时
候,杰克也会用坐标纸和铅笔工作,他在上面勾勒出河流的轮廓,利用指南确定方向,然后估计距离的长度……
他的手头上有现行的航道图,他需要做的是确定这些航道图有没有可能存在问题,或者是不是还存在着人们没有
发现的细小的航道,如果有,地质局下一步会派遣勘测队来重新精确的测量。杰克每画完一段,他就把坐标纸卷
起来塞进一个玻璃瓶里,把它们放在小屋深处的一个铝制的防水箱子里面。
「这有点你「瓶中信」。」沃尔夫在旁边评论着。
「对,没错。」杰克说,「只不过我不会让它们扔进水里。」
杰克常常坐在船尾的平台上完成这项工作,同时,他也一直监视着上游,看是不是有拉兹科的踪影。
除了偶尔有印第安人的独木舟划过,上游没有别的动静。
也许,拉兹科还没有来到这里,但也许,他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他和沃尔夫虽然出发得早,可是路上却被耽搁了
。
如果必要,杰克随时可以和拉兹科动手干一场,杰克知道沃尔夫也是如此,不过,如果能避免,他还是想尽力避
免。他的任务是完成航道的确认,沃尔夫的任务则早就已经完成了,他们来到亚马逊不是为了和拉兹科打架,更
不是……被杀或者杀人。
拉兹科的手下可能也已经到了,他们都是职业的暴徒,可是杰克和沃尔夫不是,这对他们很不利。况且,就算他
们真的可以对付拉兹科一伙人,如果不小心杀了人呢?
杀了人就得被抓起来,然后长时间的待在牢房里面等候审判,最后,才是在巴西某法庭上接受严峻的裁决,或者
,他们可以由领事馆申请回国制裁……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杰克都不想面对,他更加不希望沃尔夫去面对。
每次一想到这里,杰克就变得很沉默。沃尔夫知道杰克在担心什么,可是他也知道杰克不希望自己知道他正在担
心的内容,所以沃尔夫也保持着沉默。只有小绒猴,它还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在无聊的沉闷中度过大部分的
时光,它从杰克的身上跳到沃尔夫的肩头,然后再跳回来,没有一刻安宁。
船继续前进。半夜以后,起了点儿微风,船扬起了帆。这阵子,业林中静悄悄的,河道在一个岛和大陆之间,很
窄。一条独木舟从河岸边冲出来,驶进前方朦胧的航道,有人用葡萄牙语高声的呼喊,还有人在喊救命。
尽管杰克有些疑虑重重,他却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们把船划到独木舟的旁边,「出什么事了?」
「是杰克·艾格哈特和沃尔夫·克鲁什吗?」独木舟上有人问。
「是的。」杰克下意识的立刻回答了那个人的问题,可是心里却突然咯登一下明白了,是拉兹科,他追上来了。
「是他们!」独木舟上的一个人大喊。河岸那边有人回应,接着,听到木头撞击的声音,有人把桨往一条船上放
。
杰克和沃尔夫马上调转船头想要离开,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走他们的船,独木舟上的一个人就站起来,一只手
紧抓住他们的船舷,另一只手举着一把左轮手枪。
「别动。」他威胁说,用左轮手枪指着杰克的鼻子。
杰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船舷边,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反抗的武器。从岸边传来的声音判断,不少人
上了一条相当大的船,那船比眼前这两个探子所乘坐的独木舟要大得多,拉兹科果然纠集了不少人来帮助他,情
势对他们不利。在敌人准备进攻的时候,他却束手无策的站着,这让杰克感到痛苦,但是陌生人手里的手枪不容
他多想,那枪口正对着他。
站在杰克身后的沃尔夫动了一下,独木舟上站着的那个人立刻把枪口转向他。但是比他的动作更快的,一支飞镖
射在他的手上。
手枪掉到了地上。
杰克反应迅速的用力把那个人推开,他们的船重获自由。可是情况却不乐观,杰克的眼角瞥见一条大船正从岸边
驶开,船上装满了人。一个破啰嗓子在催促着划手快划,那肯定是拉兹科,他的声音让杰克联想到碎玻璃的石头
墙。
身中飞镖的第一个人很快就倒下了,独木舟上的另一个人也中了一镖,正在小船上摇摇晃晃。飞镖上沾着稀薄的
箭毒,印第安人用来打猎的一种从自然界获取的毒药,现在这种毒药被沃尔夫提前稀释了,只能起到麻醉的功效
。
那些飞镖原本都是准备在危险时刻对付凶猛的野兽的,现在却用到了拉兹科的手下身上。
大船越来越近了,杰克们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从船板上捡起船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腰拱得低低的用力
的划桨。沃尔夫站在掌舵的平台上。他们的船飞快的向前驶去。大船上的人们开始喊叫起来,他们说的既不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