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川和无天忙默契道:“是啊,要慢慢来,不能急。”
唯独文休没有吭声,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语不发地盯着那看不透的帷帐……
帷帐为什么这么厚?感觉比塔底的铜门还要厚……
而进只是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帷帐内便没了动静——感觉进和皓正在很顺利的继续……兴许是小心翼翼的、尽量放松的……外加笨手笨脚的……
“那个……”
许久之后,进的一声,将无所事事的四人重新吸引到帐边。
“那个地方要不要抹?”进的声音不是那么利落,喃喃地带着脸红的味道。
“哪里?”金子川问得爽快。
“那个……坐凳子的地方。”进含蓄地表达。
秦失冷着面,眉梢一挑、细目微眯……自己的弟弟还真是单纯,正常人要么就直接抹,要么就干脆不抹,这小子居然还害臊地问要不要抹——到底是想抹还是不想抹!?
“咳咳……”金子川故作掩人耳目地轻咳两声,见那帐内的皓没有吭声,于是笑道:“可抹可不抹。”说完和无天相视一笑,然后去看文休,却险些被那人的眼神射杀。
该死金子川,不好好看病,搞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做什么!……
“哦。”进应了一声,还没安静片刻,便听皓大呼道:“啊!——都说了可以不抹的!”
“啊,对不起,对不起……不抹,不抹……”进的声音很顺从,也很无措。
然后帐外,两个巫医偷笑,一个贼匪侍卫摇头,外加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算了,我来抹算了,你看看你都弄了多久,冻着皓就不好了。”秦失说得潇洒,大咧咧走到帐前,准备掀开进去……就皓那不大的身子骨,也不是全身抹药,进居然都能折腾这么久……那小子的手掌实在够大,啪啪两下不就完事了吗!
无天和金子川自然是稳住脚跟,留在原地,眼珠子却不约而同地瞄向文休——喝!那人一瞬冲破石化状态,双目蓄着火焰向秦失后方攻去!
无天一句“阿失小心”还没脱口,文休的大手已“啪”地扣上了秦失的肩膀。
“你不能进去。”文休一平一缓地说道。
“我帮我弟弟。我不行,你行吗?”秦失反唇道。
我不行!?他全身上下我都摸过了(关外中毒那次)!文休在心里狂吼,面上还是平静地说道:“这点小事,都要帮你弟弟代劳吗?我要是大哥,就让他放手去做。”他露出颇具魅力的“挑唇角”,心中却在捶胸顿足——不是放手做啊,进你千万悠着点,随便抹抹就好了,抹久了会着凉……
秦失轻蔑地笑了声:“我做什么,与你无关。”要是以前,一定二话不说抽刀削了你!
金子川和无天偏头到一起……他们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无天抿起嘴,摇摇头……怕是不知道。
而皓在帐中听得直翻白眼,面颊也越发的红……
进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就似没听到般,依旧专心致志地抹药膏……子川说了要抹匀,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
文休和秦失依旧在帐边对峙,帐中却传来一声,将他俩登时听软了下去——是皓,长长轻轻地哼了一声——看来,进已经抹完药膏,开始推拿了……
无声中,便见那缎面脊背微微一紧,覆上薄薄药膏的肌肤笼着一层淡淡昏黄灯火光泽,顺着那流畅双胛中的温润凹处缓缓向下……向下……
一声低吟沉入夜中化去……
一双苍白的手,覆住那融入凹处的薄药……
拇指转着淡淡的圈儿,将那浅金色的膏体慢慢晕开……直至药膏浸入整个手心,方才用了一丝力道,沿着背脊那条凹处,摩挲着,向上推去……
那是进的手,手背上突起的浅青色筋络……十指虽然纤长,指中骨节却似竹节般,在那润着灯火光华的脊背上,触探着每一寸肌理,肌理下每一处骨节……
当那双手几乎是包容着滑过月岗般的肩胛,又是一声低吟,舒缓般吐出一口轻气……
皓趴在枕上,淡淡笑道:“进好厉害……很舒服。”
进听皓夸赞自己,忙羞赧道:“真的!……我也是第一次……呵呵,你喜欢,我以后每天都为你做。”
金子川和无天已趴在桌上笑成一团,剩下文休、秦失听着进和皓的对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那是什么样子,人家在推拿!——文休眼神犀利地看向秦失。
哼——秦失不屑地瞟了眼文休,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饮而下……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好想,好想……
那夜帷帐中,锦被上的褐色发丝下,藏着绵红的唇角,带着精致的勾儿,似乎笑着……
在净山的日子,夜夜如此……
金子川和无天说,皓要多舒展筋骨,于是文休每夜背着皓在房中跑圈圈……
秦失便在文休的傻笑和皓的大笑声中,教进一些基本的招式……
无天和金子川则正经得多,他们四处寻找与那钥匙同质的金属,要做一把和那钥匙一模一样的,有备无患……
两个多月下来,皓被几个人调养得白白胖胖,文休也有了双紧实的小腿;
进的悟性好,功夫也算小有所成;
金子川在无天的协助下,终于做出了一把可以以假乱真的钥匙,免去了再向那马伯“借”的麻烦。
眼看入夏,文休不得不回去了……一是从小宛回来的商队约好八月在文昌巷老宅碰面;二是黑衣人回报,说皇上已经召见过他两次,虽然每次都被家丁用出商的借口搪塞过去,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哥,一路顺风。”皓笑道。
文休睁着大眼睛注视了许久,也不见皓再开口说些别的……比如,“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又或者,“不能多留两日吗”。
可是皓没有说……干脆得让文休又气又惭愧。
“我很想多留两日,但是不得不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要保重。”文休搂上皓,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皓不说,只能他自己说了……
皓在文休的颈旁点了点头,看似让文休宽心地笑道:“知道了……”
连夜离开净山,文休不时回头望……
“别担心,有无天和秦失在那,不会有事的。”金子川道。
听金子川这样一说,文休转过头来,凑近金子川道:“话说回来,你和那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子川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喜欢他是不是?”文休继续逼问。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是男的!”金子川开口反驳。
“你说过你喜欢男的!”文休有理有据。
“开玩笑你也当真!真是……”金子川拨开文休自顾向前走去……如果他喜欢无天,那么老天爷真是和他开玩笑了……
出了长沙国,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应召入宫。
文休纯粹应付了事……怎知那皇帝对他,是横看竖看的顺眼,对他有意而为之的衣衫不整、行为不端等,统统视而不见。
文休纳闷了,这老人家故意耍我是不是?
皇帝却笑着对他说:看到你,我就很心安,好像回到年少时,无忧无虑……
文休陪着笑脸,心念——你那些年少时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那些人之所以不在了,十之八九还不是因为你……真是可惜,和你在一起,我很不安。
“听闻你吃了自己的亲弟弟,可是真的?”一日皇帝问道。
这话若是皓问,文休或许会想想如何回答……不过皓即使知道也不会问,所以他主动告诉了皓……可皇帝这么问,文休想也没想便道:“皇上想知道什么?草民是如何吃了自己的弟弟,还是为什么要吃,还是吃了以后是什么感觉,还是其他什么的?”
文休这么一说,皇上瞬时冷下面来,看着那个脸色更加难看的人,细细思忖……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朕认定他是吃了弟弟的那个人。
于是浅笑一下,道:“罢了,坊间无谓的流言,朕不会相信。”
文休不欲多言,躬身道:“谢皇上,皇上英明。”
于是从那日起,皇帝对文休更是宠爱有加……赏赐不说,就是那入宫的次数,也难免在百官宫人中不落下话柄。
文休是聪明人,对谁都是自称草民草民,小人小人再小人……他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商人,不要任何封赏,不多言,不多事……他不想步韩嫣后尘,他不是韩嫣。
第十五章:第三年(下)
每年的春至,文休都会和金子川去长沙国,他不管皇帝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就是要去见皓。
第一年如此,第二年如此……第三年,金子川却不愿再去长沙国,每日忧郁得不像金子川。
文休一边疑惑金子川怎么转了性,一边又担心起西域边陲的战事——这一两个月,他的兵器作坊几乎夜夜赶工……要打仗了。不知是年纪见长,还是听皓说了太多西域事的缘故,他忽然对制作兵器赚来的钱没了多大的兴趣。
“文爷,”当初的小二已成了掌柜,称呼也从文公子成了文爷,“楼下有人找你,说是要捎话。”
文休放下手中的茶盏,没有多问便道:“让他上来。”
小二点头道“是”,下去唤人了。
文休对来人是谁、捎什么话都不上心,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和他坐在一起喝茶,却心不在焉、失魂又丢魄的金子川心中发闷——那人明明有事,却不和他说,太看不起他了!
“文爷,人来了。”小二将人带至文休桌边,退下了。
“文公子!”那人一身尘土味,一见文休便扯下斗笠大声打招呼。
“你是……”文休偏头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装扮很熟悉……
“我是秦失的手下,三年多前,我们在这里见过面的。”那人继续说道,笑着咧出满口大白牙。
哦……文休记起来了,那时秦失是他想巴结的对象……可是现在,想到就来气,秦失是个处处和他作对的人,尤其是在皓那。
“有什么事吗?”文休记得自己曾经应予过什么,不能食言,索性直入话题、难得磨叽——他还要回去继续和转性的金子川磨嘴皮。
只听“噗通”一声,那人双膝狠狠砸向地面,震得整个茶楼都为之一晃。
“快起来!”文休伸手去扶,却被那人一胳膊打开。
“我只求文公子帮帮我家头领!”那人连磕了两个头,响梆梆的。
“起来说。”文休倒是见惯了这场面。
那人却不肯起身,伏在地上,肩膀耸动起来……哭了?
“朝廷捉了我们的人,我侥幸逃脱……想起文公子当初说过的话,便找来了……文公子现在在朝中是有头脸的人,请为我们说说话,我们都是些老弱病残,早已不干那打劫的事了!”
有头脸……
文休冷笑一声——小白脸才是吧。
与此同时的净山,秦失收到了燕王的密信……犹豫了两日,终于决定要走。
和文休离开时不一样,秦失要走,皓是竭尽全力地挽留……他有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都不让秦失走。
进见皓那样坚持,于是也帮着一起劝,可是秦失如何能放下那帮兄弟……他们为了自己背上了叛国乱国的罪名,他一定要去和燕王说清楚,还他们一个清白——更是还他义父一个清白。
而长安这边,文休借着去边关押送兵器之名,已向皇上请命,打算掺和一脚……
皇帝似乎很高兴文休决定要上战场,战服兵器通通都是最好的赏……还封了个挂名的副将让他待在燕王身边,下了旨不得有任何差池!
朝中众员,皆是想那文休总算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有了军功,留在皇帝身边不就顺理成章了吗……难怪皇帝都迫不及待地推他一把……生怕他临阵脱逃般。
再看看那保护的阵势,同去的燕王都没这待遇……
个中缘由,自是不言而喻。
此事一定,朝堂之上不免有人摇首不满……想不到,当初绞尽脑汁打压了楼兰王子,又来了个文休……
只不过,三年了,任谁都淡忘了那个楼兰王子,是死是活,无人关心……而再次意识到那人的存在,已是风云变幻之时……
与朝中绷紧的弓弦不同,长安城文昌巷的老宅里,却是一派清幽蓄着静静时光,一切都是不急不缓、井井有条。
金子川将收拾好的药箱放在文休的桌上……“这些都是用得着的,你去了那,一切自己要小心。”
文休打开药箱看了看——小伤大伤的药堆了一箱,就连回命的金丹都备上了……“子川啊,我只是去那边为秦失说个情,不用搞得去送命一样吧。”
金子川将药箱的药排了排,道:“听闻秦失也赶了回来……这些又不全是你一人的。”
原来如此……那个秦失,倒像是个会拼命的样子……文休笑了笑,将药箱收好。
临行前,文休不忘回头问:“真不和我一起?”
金子川摇摇头:“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回长沙国一趟……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做个了断。”
“你不会弃我而去吧。”文休扁起嘴,忘我地撒娇。
金子川不慌不忙走上前,捏住他的脸颊两边一扯:“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我在长安等你……那边的事,你也不必担心。”
文休揉揉脸,笑着拍了拍金子川的肩,他们所指的那边,便是皓了……
金子川笑了笑,招呼文休身旁的黑衣人道:“好好保护老爷,上路吧。”
黑衣人齐齐道“是”,扬鞭启程。
文休亦回头向金子川身边的黑衣人大呼:“你们也给我照看好金爷,千万别让他跑了!”
金子川看着文休远去的背影,笑容慢慢变淡……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分开……没有了文休,他要自己去解决许多事情,他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