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疾————轶辛

「说吧。」凭那特别设定的铃声，倪清就知道来人是谁。

（那个……你没在开车吧？）

「没有。」他敷衍过去，压根儿不想将心思放在电话交谈上。

（小轩他失踪了。）对方传来苦恼的叹气声。

「现在才通知我会不会太晚？」倪清话里的火气不难察觉。

「是小霖吗？」关予轩的声音微细如蚊蚋，他一直在倪清怀中半梦半醒着。

「不是，别想太多，再睡一下。」收紧了搂在他腰上的手，倪清把电话拉远了些。

（喂喂？喂？喂──）一直得不到响应，电话里头传来连串轰炸。

「轩发烧了，我会送他到医院，就这样。」

手机的屏幕上清楚地显示「通话结束」。

通话被对方硬生生的切掉。

「他说了什么？」严慕霖揪紧孙梓毅的衣服末端，仍压不下心中的不安。

虽然他不喜欢倪清，也不至于想他为了关予轩而伤神。

轩哥哥知道后必定会自责的。

「小轩好像在他那儿，他说正在去医院。」

整理了一下对话内容，这个答案也错不了。

「那……我们也去好不好？」咬咬下唇，严慕霖作出请求。

孙梓毅自认心胸不够宽，表面上是答应了，却打算明天才过去。

有那个男人会忍受得了爱人在身边时，心里挂念着别人？

严慕霖会为关予轩而对他低声下气，孙梓毅心里不是滋味。

至少，给那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知道关予轩暂时安然无恙，大家都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况且他敢保证，倪清一定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假若他现在还坚持那些无聊的合约条款，就不配当关予轩的守护者。

蒙眬之间，有好几个身影在自己面前忙碌地晃动，彷佛他是这里最空闲的人。

经过消毒药水的洗礼，脸上的伤口像麻了似的失去了刺痛的感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宁静得令人背脊发寒，十分可怕。

无神的双眼扫过四周，最后在倪清的身上停住。

他的视线亦紧锁在关予轩身上，而且一直没有移开过。

「不睡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布着血丝的眼里有着不得不在意的柔情。

在那间屋子见到倪清的一刻起，他的嘘寒问暖就没有停止过，给关予轩一种被宠溺的错觉。

「也没有。」关予轩摇头否认，可这一摇，便益加头昏脑胀。

他打算一直留在医院吗？

「你……不回去吗？」最后都问出口了。

关予轩没忘记那男子的眼神，还有他的说话。

他跟自己一样，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有人在等他回去，回去那个没有自己的世界。

然而，等待是一种煎熬，漫长得令人难受，甚至会感到胸口闷到窒息。

这些滋味他再清楚不过。

「轩要赶我走吗？」倪清将他紧握着的手放到颊边。

关予轩沉默了，难以在是否之间作出抉择。

大半年前一声不响地舍弃了自己的男人，数个小时前出现在眼前。

他的目光让关予轩无法抵抗，他的温暖令他不想再放手。

但是他不能忘记，被最爱的人背叛了的事实。

是为了什么原因、怎样的理由，他已经不想去深究……

「有人等你回去。」关予轩刻意回避他受伤的眼神，避免自己会心软。

力量被疾病吞噬，无论怎样使力，就是抽不回被他的温暖包围着的手。

「但我等的只有你一个。」倪清双眼坚定不移。

尽管他有很多要说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从以前开始，关予轩就明白到，自己根本拗不过他，他气馁地垂下绷紧着的肩头。

「他说，是你的情人。」他止不住害怕，全身都像在颤抖。

从倪清对他的态度，他质疑这话的真实性。

或者是倪清所认知的与自己有所不同。

倪清扯动了嘴角，想笑却不是笑的样子有些骇人，「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子。等你好些了，我再告诉你。」

手背被落下一吻。

所以，想知道真相就要让他留下来吧？他似乎听见如意算盘作响的声音。

「别再说了。」

倪清的另一只手正忙于拨开滑落到关予轩脸上的发丝。

「清。」关予轩花了长时间才吐出这个字，显得有点生硬。

四目相对。

「答应我，别报警。」

翌日，早上八时正。

室内很宁静，宁静得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宁静得让人产生不安。

关予轩张开了眼睛，迎接他的正是最干净的白色。

这上演了许多次的场景，让他分不出是真实还是梦。

没有遇到倪清、未曾接受治疗、没有发现自己的感情、不会尝到心疼的感觉……大家都没有认识，过着各自的生活，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脸上的刺痛与坐在病床边的男人，教他认清这一切都是事实。

他不是谁，正是倪清。

他还爱这个男人吗？关予轩迷失了。

满腔的依恋建立在害怕失去的惶恐之上，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在什么时候，这男人的影子总是盘踞在他的脑海，扰乱他平静的心湖。而他正在自己的面前，伸手可触。

尽管心中的刺痛依然存在，对他依恋的程度不减反增，却很惶恐不安。

已经泛痛的太阳穴感觉愈来愈剧烈，他决定暂时把这些疑问搁置。

在记忆当中，无论工作有多累，他都未曾如此憔悴过。

从关予轩醒来的一刻起，他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在椅上平静的睡着。

他的下颚布满了胡渣，头发也说不上整齐，紧闭的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影。

倪清就像一头睡着的小狗，失去了威胁，关予轩才胆敢注视着他。

以往的他不敢想象，一向注重仪表的他会变成这副德行，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都是因为他，他并不会因此感到高兴，只会令他觉得更难受。

关予轩慢慢坐起身，发现身体异常沉重，连手脚也使不上力，状况比他想象的严重。

殊不知，沉醉在自己思想中的他，一转头便对上猎鹰般的眼神，带着血丝的眼球有些吓人。

「不多睡一点？」倪清哑着嗓子问。

接连的休息不足，连声音也不听使唤了。

「我睡饱了。」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想就此沦陷于他的柔情中。

假如闭上了眼，这个梦是否会醒来，倪清也一并消失？

「会不会不舒服？我叫医生来一下。」像看穿了关予轩的想法，倪清轻声问。

纵使知晓他的出发点是担心自己，关予轩仍觉得他是在找借口去逃避。

「如果不想待在这里，你可以离开的。」分不清想藉以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倪清，关予轩硬是说出违背的说话来。

关予轩心里很闷，闷得快要窒息了。

如果这是男人对他的同情、怜悯，他不会接受。

他的外表、健康，甚至性命，他统统都不要了，最起码让他保留那已无价值的尊严。

「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倪清一愣，随即回复平静。

他以为是关予轩生病了才会胡言乱语。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你直接说明就好，我能够接受。」关予轩低着头对他冷嘲热讽，把对方的关心一一挡到防卫墙之外。

他不会忘记，在几小时前，这男人仍在躲着自己。

「轩？我并没有……」会说出这种没说服力的回应，倪清亦只能苦笑。

他用在关予轩身上的信誉似乎已经破产了，毕竟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只好埋怨自己。

关予轩双手抓紧了被单，像在跟自己说话一样：「是吗……之前的又是怎么回事？」

任凭他抓得有多紧，也压不住内心的颤抖。

他大可选择从其它人得到答案，但是他只容许由这男人亲口回答。

「轩，对不起，我们待会再说好不好？」

他的虚弱的身子让他放心不下，健康远比他想要的解释来得重要。

若被孙梓毅知道他竟会低声下气恳求他，必定使他跌破眼镜。

关予轩一僵，倪清果然不想谈及这个问题。

「好，不过你可不可以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强忍住胸口不断累积的疼痛，关予轩下了逐客令。

倪清再不走的话，他恐怕要失控了。

这人不单介入了他的人生，就连心都一并夺走，难道仍不足以交换这小小的要求吗？

他没有家人，甚至至亲的院长都离开了，这样伤痕累累的心，还可以遭受多大的创伤？

渴望倪清回到自己身边的心情，一直没有改变，只是他后悔了。

假如早自己知道得到的回报是欺骗，他情愿这辈子都没再遇上他，怀着这份期待继续活下去。

倪清有点不敢置信，这是关予轩第二次将他推开。

「望着我，再说一次……这样的话，我保证会在你眼前消失。」倪清靠近了床上的人儿，不着痕迹地抚着他的发丝。

他明白，他了解，没有人被背叛、欺骗后依然能坦承接受对方。

而倪清对他所做的，不论出发点如何，都没有被原谅的理由。

关予轩紧闭着双眼，虽见不着，却得感到倪清藉由空气传来的温度。

自己明明不想他走的，不是吗？

那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倪清又为什么要逼使他拆穿自己的谎言？

关予轩沉默了。

「轩？」倪清试探地轻唤。

他看不透关予轩封锁着的心灵，就如他对别人一样。

遂将真正的心情锁在身体的最深处，不让人发现，不让它再受伤害。

关予轩原本打算继续耗下去，却在炽热的温暖碰上脸颊的一刻，再筑得稳固的围墙都在一瞬间瓦解，只剩遍地瓦砾。

腥咸的泪渗入了纱布，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让他不能忘掉刻在脸上的丑陋伤口。

即使液体不断从眼角涌出来，他都没有勇气张开眼睛看着这个男人。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倪清失措地为他抹去溢出的泪水。

晶莹剔透的珍珠串好比他心脏流出的血液，每一滴都揪紧他的心。

「除非轩要把我撵走，否则这辈子休想我离开。」倪清将言语化为行动，把关予轩搂进怀中，在耳边悄悄低语。

关予轩真是恨透没骨气的自己，为何面对这男人便失去招架能力，再无坚不摧的防线总会被他冲破。

在有力的臂弯中，怀念的气息窜进了鼻腔，温暖了那颗孤独的心。

不过，为何他身上会有烟草的味道？

「可、可是，他呢？」关予轩犹豫了一会，终究问了出口。

带着浓重鼻音且沙哑的嗓子教人心疼。C5E2822DB6难都手如:)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把脸深深埋在倪清的肩头，他就不会看到自己有多狼狈。

不是他不想相信倪清，而是分不清真实与幻象。

「不回去了，我只要轩。」

倪清有些恼了，关予轩凡事都将自己的意愿排在最后面，竟然想把他也转让给别人。

既然合约已经失去了法律效力，他就不必再与程致然扯上关系了。

「但……」

「不举报他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你还要我为他做什么？」

倪清实在忍不住了，看来不把话说出口，关予轩是不打算罢休的。

「……不是的，他……」他说他很爱你。

因为有相同的感受，才觉得程致然很可怜。

可惜倪清没给他辩护的时间。

「轩，够了，不要再说。」自己的小爱人那么善良，倪清不禁一声长叹。「是他把你害成这样，我恨他都来不及，你还要我可怜他的话，这实在强人所难。若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还会希望我给他吗？」

是爱，他的爱只会投放在关予轩身上，不会再有人得到它。

他的小爱人有颗善良、纯净的心，可是他怎能要自己作出这样的牺牲？

倪清不禁怀疑关予轩仍不能接受他。

「我、我不是的……」关予轩吸吸鼻子，声音依然是慵懒的重鼻音。

倪清的一字一句都清楚地在耳边回响，他生气了吗？

他不曾想过要糟蹋倪清的一片真心，是那个男人太可怜了，爱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那种心情比倪清离开自己更加痛苦吧！

「轩，我心里一直只有你，别再说把我让给人的说话了，这样我会很难受，除非你真的……」如果关予轩抬头一看，必定迎上脸痛苦与无奈交缠的一张脸。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关予轩的弱小心灵偷偷感动起来。若这句话早在数月前听到，他就不用被心痛所折磨，每天都抑不住胡乱猜测，所燃起的希望都一一幻灭……

「嗯？」倪清的困窘令关予轩的恶魔细胞蠢蠢欲动，佯装不明白的样子，誓要他把话说完。

他窝在他的胸前听着呼吸与心跳声，分辨了说话的真伪。

「你真的……想把我赶走？」声音包含着明显的痛楚。他也有害怕别人甩掉他的一天，不禁在心里自嘲。

倪清的语气令关予轩忽然回想那天在书房的时候，甜甜的感觉在心湖慢慢扩张开来。

「房子又不是我的。」还好他的脸一直没抬起来，倪清不至于看到他嘴边勾起的笑意。

倪清一愣，的确是事实。

房子不是他的？那代表他会离开自己？

「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只有轩能赶我走，不准你离开，听到了没？」他宁愿自己离开也不想关予轩在自己身边逃走，有芬姨照顾他才安心。

「我……我一直都没有。」他必须压下因笑意而产生的颤抖。

明明就是这个「混小子」把他丢弃的，还说什么不准他离开。

这回能够让他的霸占欲迸发，关予轩觉得偶然立场对调，也是不错的事情。

倪清一方面不敢逼得太紧，另一方面又想对方作出保证，偏偏都被关予轩带过，现在脑子里既矛盾又混乱。

爱一个人会使他的智商下降吗？

「那，轩会原谅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问，看不到他的表情使不安感油然而生。

他的小爱人眨了眨眼睛，头上悄悄地长了一双尖角。

「我没有生气。」才是骗你的。

「轩……」

关予轩没停止问非所答的游戏，故倪清笃定他正气在头上。

「不相信便算了。」他赌气地回答。

「没有这样的事……轩，你哭了？」怀里不久前才平静下来，胸口再次感到轻微的颤动。「别哭了，我相信。」

「我没有啊！」惨了，已经止不住笑。

他明明不爱作弄人的，却在倪清苦恼的时候……得到一丝快意。

他失去倪清温暖的时候，就像现在惊慌失措的他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