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中的抖动愈趋剧烈,倪清开始感到不妥,把牢牢黏在身上的黑色头颅移开,随即瞧见眼皮红肿但嘴角正扬起的脸。
「清是笨蛋……」关予轩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失态。
不过,脸上的伤口好痛喔……
「轩……」他的笑容抚平了倪清额上的山丘,一扫阴霾展现出柔情的眸子,像受感染似的笑了。
他笑了,就在自己眼前。
倪清终于等到他的灿烂笑容,心里的憾动是什么都不足以比拟的。
「不生气了?」倪清微扬的唇的吻上了他光裸的额头。
「没有才怪!」关予轩轻哼。尽管前言不对后语,他也不管了。
笑不代表他没在生气,而且这样子脸好痛,他还是不要再笑了,害得他连说话时也有点难过。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离开你。」
想起数月来的相思煎熬,像经过一场大灾难般,仍犹有余悸。
程致然由一个麻烦,成为了他的恐惧。
「他做了什么吗?」关予轩心里有了底,不过他想倪清对他坦白。
无论他做了什么,自己也会继续无止境地爱他吧?
如果自己对他的爱是如此禁不起考验,自己便不配接受他无私的付出。
「很多很过分的事,接下来是儿童不宜的喔!」倪清知道一天没解释清楚,便没法抹掉内心的不安。
逞强的话让关予轩酸酸的,他心疼地回抱他。
倪清绽出一抹笑,决定把小爱人困在他的臂膀当中,无论他怎样挣扎,也不会再放手了。
其实他还不是最吃亏的,倒是怕会惹到了性病。
「程致然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于是拿他自己的骨髓来要挟,我不想离开你,却更不能让死神将你带走……」
愈接近残酷的真相,关予轩便更加不舍。
若面临抉择的是他,他的做法都会和倪清的一样。只要对方还活在世上,要自己从他眼前消失,也是值得的。
原来只要转换角度,他便可以了解倪清的用心。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愚蠢?自己是不值得他为自己这样做的……
「笨蛋,清是笨蛋……害我的伤口好痛……」滚滚泪水已经将纱布完全浸湿了。
在最爱的人的心跳声下,任性地哭了。
她万万料不到会在学校大门瞧见足以令她当场吐血的画面。
那一个与她划清界线的男人,公然在众多师生往来的地方,和一名小子勾肩搭背,更把人接了上车!
他不是忘掉自己的身份,便是将她的话当耳边风。
虽然事件至今经过了十年,可是她永生不会忘记他母子二人关系决裂的那一个晚上。
起初以为他年少气盛,不想被束缚,暂时没有结婚的念头。没关系,她还可以多等数年,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不能接受。
如果那天没有被她撞破,她就永远不知道她儿子爱的不是女人,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即使其中一方是她儿子,她都觉得恶心得想吐!
从那一刻起,她的儿子──倪清的性向无疑成为她的一大威胁,一旦被传媒揭发了她儿子有不正常的癖好,她还有颜面在这勾心斗角的社会中立足?
原本把厚望都寄托在倪清身上,如今他却成为了一颗随时爆炸的计时炸弹,足以毁了她辛苦建立的名誉、地位。
搞一夜情也就算了,就算被记者拍到也可以胡混过去。可是若被发现他与一个大学生……真是气死她了!
倪清与小爱人关予轩的小地天甚少被打扰。
他虽是医学界奇才,若没有重要的医学报告发表,便不会有记者登门造访,让他们尽情享受私人空间。
认识倪清的人都知晓他极注重个人私隐,踏进他的家门,犹如闯进古时的禁宫一样困难。
对于为关予轩破了先例一事,他一直以为是同情心作祟,迟迟没有发现背后的真正意义。早在相见的一瞬,他已经对他动了真情,他应该更早察觉才对。
但倪清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他。
跟关予轩一样,他不想因为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去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必须以普通人的方式生活,才能摆脱过往的阴影。
这时客厅传来二人的谈话声音,习惯浅眠的关予轩不一会便被人声吵醒了。
受了好奇心驱使,他转出了自个儿的房间,来到墙角拐弯处。这样的距离,再踏前一步就会被发现。
他专心之际,领子被往后一提,面前多出了一只女性手掌,及时盖掩了他的惊叫。
「别让他们知道,静观就好。」知晓是芬姨那道嗓子,使他安了心。
幸好她视力依然敏锐,可不小心让这孩子曝光的话,事情便难以收拾。
那女人又跑来干嘛?
原来芬姨也爱八卦的,关予轩忽然感到好笑,但不到三秒后便拧着眉心。
「那小子是谁?我要你离开他!」
情人争吵?
虽然他未必有这种能耐,却很难不把「小子」与自己联想在一起。
「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妳来干涉。」声音平淡无波。
面对妇人的连珠炮发,更彰显倪清的冷静。
「我生你、养你,我的说话你敢不听?」女人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正是不曾违抗过自己的亲儿。
她都已经作出了退让,只要不明目张胆,就不会阻止他与同性来往。
「我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可以任由妳操控,甘心被妳利用。妳自己做过些什么,应该心知肚明?」倪清勾勾唇角,特地放慢调子,使每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这不是问句。
他的童年不堪记起。父母的缘故,倪清在上流社会中长大,面对在身边的人,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他都必须极力地讨好。偶然陪笑脸、装绅士、扮成很喜欢对方的样子,都使他很反感。长久下去,他连在讨厌的人面前也能笑,而且表现得十分完美,没丝毫破绽,让他愈来愈厌恶这样的生活。
没有自由,不能有拥理想,在风光的家庭背景下,他只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在外人眼中,他拥有优厚的生活条件,还有一位杰出的母亲,但对他来说都是假象。
没有自由的生活,不能选择的未来,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你、你住嘴……」
「记起来了?」倪清一笑,对自己将发表的言论毫不在乎。「我是不会再退让。只要脱离母子关系,便能保住妳的名声,妳要不要考虑看看?」
这一段似有若无的关系,早就该作个了断。若不是念在过去的恩情,他也不会在关予轩手术成功后,为保住她的社会地位而继续与程致然纠缠不清。
在场就只有倪清处变不惊,冷静得事情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
关予轩现刻的心情只能以错愣来形容。他虽然不了解导致他们的关系恶劣的原因,但有必要做到这地步?
「你这个不肖子!」女人脸上变得一片惨白,对她而言,摆在眼前的是死路两条。
他是要把自己活活气死?
女人的嘴巴斗不过倪清的铁证,她恼羞成怒,一个巴掌朝他的脸上甩过去。
不留情的响声让在场的气氛降至冰点。
这一记耳光来得狠、来得劲,令倪清忘了反应。
左边脸颊顿时变得火辣,但他的心依旧很冷。
既然他巴不得与这女人撇清关系,为何会在乎这一巴掌的意义?
「清……妳够了!」关予轩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冲过去了,拉也拉不住。
甫回神,女人的手又再挥下,却巧妙地被关予轩挡掉。
「轩?」倪清感到心脏有一瞬间的停顿。
「小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她认得出关予轩──介入他们之间的人。
凝视自己的是毫无威胁性的眼神,为什么她心里会感到害怕?
「或许我真的不够资格,可是我有必须说的事实真相。」关予轩一顿,「清为了隐瞒对妳不利的证据,他……他与别人做了交易。如果他是妳口中的不肖子,他何必这样牺牲自己去维护妳?喜欢同性有什么大不了吗?是同性恋就不是妳的儿子吗?我不懂,也不明白。」
他也不晓得自己凭什么这样说,只不过做父母的就不是要在背后支持自己的子女吗?
关予轩没有父母,他真的不懂。
倪清紧握着小爱人的手,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什、什么证据?」女人结巴起来。她做事从来不留痕迹,哪来会留着证据让人要挟自己?
急忙回想每一个细节,希望找出哪个环节出错。
「收受利益,怂恿证人在堂上作假供词。」他淡淡地说,已将一半心思放了在关予轩身上。
女人慌了。一旦被检举,后果并非她所能承受的。
仅此一项,便足以吊销律师执照。失去了律师的资格,她将一无所有。
「清已经帮妳解决了,所以……」关予轩忽然接不下去。
不愧是母子,倔强执着的性格如出一彻。
他知道倪清的付出有一部分是为了她,以至刚才瞧见双方水火不容的对话,实在看不过眼。
既然仍在乎自己的家人,为什么不肯对她坦诚?
而他究竟在期待什么?希望她会了解倪清,还是自私地想除去会阻碍他们的事物?
但是要在短短几分钟里改变一个她植了根的想法,似乎是不可能的。
「不就是要我放过你?」女人颓然陷在沙发中,虚弱地笑着。
被她一语道中,关予轩心头一震。
「是我们。」他的强出头令倪清心疼,搂过他的腰身,想给予安抚。
他比谁都爱关予轩,需要他的是他,甚至不能接受再次失去他。倪清了解关予轩的性子,假如他要关予轩离开自己,他肯定会照办。
「我怎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女人仍然充满怀疑,却明显放软了姿态。
「我可以给妳副本。」
倪母是疑心极重的人,没有亲眼看到证据是不会罢休的。
倪清摸透了女人的行为模式,她的信用额度只有零,固然不能将正本给她。
虽然做法有点卑鄙,但用来保住一段难得的恋爱,十分值得。
由于事件来得太突然,直到女人离开了,关予轩依然未能回复状态。
倪清不爱提及自己的事情,特别是他家人。倘若没有程致然的出现,他就不会知道有关倪母的过去。
应被双亲疼的孩子,却得不到任何人的爱,会是怎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送走倪母后,倪清返回客厅便见关予轩正在发呆。
「不痛吗?」他摇摇头,原本发愁的表情在看到倪清的瞬间变得更难看。
女人力度之狠,让倪清的俊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为何有母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女?
「有轩在就不痛了。」倪清满意地笑着,可是不小心牵动到患处,笑容立刻僵住了。
看到他担心自己的模样,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哪有空闲去在意痛不痛的问题。
关予轩总是以别人的意愿作优先,很少流露出自己的感情,给他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还笑!」相反地,关予轩嘴角像铅一般千斤重,怎样也提不起来。
此刻看见这种耀眼的笑容,只会让他更加痛心。
「怎样也不及轩的痛。」
「我去拿冰块来吧。」面对让他心跳加速的甜言蜜语,关予轩自知抵挡不了。
还好芬姨没有跑出来跟他抢这份差事。
这半年来的相处中,关予轩发现自己对倪清的亲昵的语言及肢体动作愈来愈没有抵抗能力。尽管如此,二人的进展也只维持在偶然会亲吻的阶段,往往都是倪清作主动,难怪他会感到不安。
还有一件事让倪清很介意,自同居以来,他们都是各自分房间睡。
如果他有预知能力,当初就不应出手过急,害小爱人连一起睡都有所抗拒。不过他亦没有把握自己能把持住不碰他,这样说来,维持现状便是最好的选择。
「轩哥哥?」严慕霖已经唤了他好几次了,可是他好像失了聪、瞎了眼一样,一直都没有反应。
「什、什么事?」
瞧他单手撑着脸,一副若有所思、心情重重的样子,还问他有什么事!
「唉,我都喊到口干了。」严慕霖故意夸大地道。
明知令他发呆的原凶不会是自己,他就是会吃味啊!
虽然那个姓孙的也不错啦……
「对不起……刚才说到哪里?」关予轩急着赔罪,刚刚无论严慕霖说了什么,他一丁点都听不进去。
「我们根本都没有在说话。有什么事在烦恼吗?」浓浓的怨气不断朝关予轩喷发。
他就是在抱怨,行不行?
「我……也没什么啦!」他心中有鬼,脸颊渐渐抹上一层粉色。
「是倪清?」严慕霖起闪闪生光的大眼睛,把脸靠得很近,几乎亲了上去。
会让他 烦心的事情能有多少,严慕霖自然是很了解,而且他的反应实在令人不得不与倪清联想在一起。
关予轩不想隐瞒他,总算点头承认。
「可以告诉我吗?」他很乐意成为他的倾吐对象,为他分担。
关予轩很注重个人私隐,加上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个性,跟倪清相爱的事情就只有他们数人知晓,而当中最亲密的朋友便是他。
「我……」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事,教他要怎样说明?
可是自己偏偏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把心一横,最后将事情的原委向严慕霖叙述一遍。
有件事关予轩心里一直很介怀,直到一星期前不小心撞破的某种场面,更使他难以忽视。
这几天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尴尬气氛,尽管倪清表面上如以往一样,但关予轩就是忘不掉,心中的愧疚难以消除。
因为倪清对他的宽容,自从初相识那一次于浴室中的意外后,他们的亲密行为就仅止于亲吻的阶段,不但没再一同进浴,连睡觉也是自各分房间,让他感到自己很自私,没有站在他的立场思考过。
他昨晚用尽生平最大的勇气上了倪清的床,可直到天亮只是被倪清拥着睡,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气馁极了。
经过了令人耳根红透的话题后,严慕霖虽然没有给予实质的建议,却出了个主意让他舒缓一下心情。
在某间酒吧内,多了两张陌生的脸孔。
小霖说这里是倪清与孙梓毅以往时常出现的聚脚地。
他们找了个角落处坐下,关予轩很快便发现这地方不对劲,甚至好像被盯着看,害他浑身不自在。
「小霖,我不想再待下去。」他直言。
因为这儿似乎……并非一般的酒吧。
满场净是雄性动物,偶然还会上演儿童不宜的画面,视线不知该往哪儿摆。
别人大方不介意,可是他还没随便到这地步。
「轩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晚上带你过来……等我上个厕所我们就离开吧。」发现他局促不安,严慕霖有一丝歉疚。21EDD84手外:)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