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疾 第一、二部——林之非

而他，见我一个人在寝室里窝著显得寂寞，有活动的时候总是拉著我和他一起厮混。按照他的话说，这算是对我

分他泡馍吃的报答。他总是说，人应当知恩图报云云。每次他义正严词说这些的时候我就想拍他脑门。无奈他高

我两个头，只好作罢。

只是想起我和他的初识，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

那天，午後的天空有些阴霾，雨点闷在半空中却怎麽也没落下来，我告别三姑独自乘坐K600去西外报到，心情复

杂。按照三姑所说，我在吴家坟站下车，很快便找到了位於长安南路的西安外国语大学。

“诶，同学，刚才你进校门的时候钱包被人摸了。”刚进校门口，我便被一个男生拦住。

“你这人怎麽这样，刚才怎麽不支声。现在说有什麽屁用。”

“那些新疆小崽子可不好惹。”他摸摸了头，有些不知所措，“如果钱包里有银行卡和身份证的话，记得及时挂

失啊。”

“混蛋！窝囊废！”我一气之下用力推开他，直径走向教务处。

......

2、

二零零一年的初夏，我跟随父母来到西安。上海的装潢生意不景气，父母便决定和三舅父去咸阳做玻璃生意，而

我和三姑一起留在西安的住处，两地隔得不远，也好有个照应。

三姑没有孩子，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

那年我正巧高三，刚到西安不久便参加了全国卷的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三姑托了层层关系，又送礼又塞钱，

好不容易把我弄进了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系。

虽然三姑待我如此之好，好吃好住，还专门为我腾出了房间。只是不知为何我还是无法习惯寄人篱下的感觉。迫

不及待地选择了住校，好似得到自由的鸟儿一般，振动翅膀冲出牢笼，竟有些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三姑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允了让我住校，笑称小夥子长大了，也没有说别的。

记得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三姑送我去车站。她拿著行李走在我身後。我走在前面哼唱著歌曲，蹦蹦跳跳。

突然三姑停下脚步，而我听到她的抽泣声。

“怎麽了，三姑。”我转过身接过行李，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三姑。

“姑不舍得你。咱还是走读吧，我平时也好照顾你。”

“三姑......”

“好了好了，三姑不说了。”

“三姑，你放心吧，周末我会常回家看你的。”我说淂信誓旦旦，三姑破涕而笑，倒像个孩子。只是这句话，我

在之後的几年都未曾兑现。

现在想来总难免有些失落与哀伤。

还有多少个十年，容我记载这样起起落落的生活。

......

03、

我的寝室在底楼的104室，就在水房对面，很容易便找到了。当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屋内已有俩人。

看到他，我先是一愣，想必冤家路窄大约不过如此。

“我现在重新自我介绍，我叫珥东，他是胖子。”倒是他，像个没事人似的，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放在窗边的床

上。

我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我是这个寝室的寝室长，我刚看过辅导员给我的资料了，”他继续凑过来滔滔不绝，“你叫林之非吧，年纪是

我们四个中最小的，以後你就是老四咯，胖子是老大，我是老二，还有排行老三的阿瀚还没来呢。”

“你走开，”我推开珥东，转身对那个叫胖子的男生笑了笑以示招呼。胖子倒也热情，我刚收拾完东西便邀请我

同游校园，这里的一切陌生而有充满新鲜感。两个人转了半天竟忘记了时间，直到天黑才匆匆回寝室拿碗去打饭

。

回到寝室才发现我的行李被扔在了地上，东西散落一地。而一个顶著一头金色碎发的男生正悠闲地坐在本属於我

的床上边听歌边哼唱。他朝我瞥了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翘他的二郎腿。

“你......”我冲过去要和他理论。胖子拉住了我，示意别冲动。

“别跟娘们似的墨迹，床铺有的是，你睡别的去。”他摘下耳机抛出那麽一句便又转过身去，谁也不搭理，胖子

见火药味越来越浓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拉著我直摇头。

“来，你睡我的床吧，也是靠窗的。”珥东不知何时也进了寝室，捡起我的书包放在他的床上，拍拍我的肩膀，

“以後大家要一起相处四年呢，别跟他计较了吧。”

我并没有领珥东的好意，一声也不吭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突然有些想爸妈，有些想三姑，不知不觉，眼泪

夺眶而出，不住抽泣起来。珥东从他的床上爬过来，轻轻掀开我的被沿，用大麽指轻轻擦拭掉挂在脸颊上的眼泪

。

“嘘，别哭了。今天让你受那麽多委屈，是我不好。”不知道怎麽的，他的微笑突然让我止住了眼泪，我便什麽

都不再想，看著他的挂著笑的脸庞，我的世界好像亦变得安静踏实了不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再多的委屈也便

烟消云散了。

04、

次日下午，寝室里安静地出奇，当辅导员气冲冲地叩开寝室门的时候，我还有点懵。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我

还来不及思考。倒是珥东，他摸了摸我的头，递过一个叫人放心的微笑，转身跟著辅导员出了门。

事情还是起源於我的冲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勇气，下课後鬼使神差地路过停车棚，硬生生地把那个昨晚

抢了我床铺的男生的吉安特自行车砸个稀巴烂。随後傻愣愣地杵在那里，看著眼前已然成为废铁的自行车，仿佛

昨天将一切委屈都发泄出来後，一下子没有了方向。

珥东却总是出现地如此及时，他推了推我，我这才缓过神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我知道自己闯祸了。

“你还不走，给我回寝室呆著去，什麽也别说什麽也别想。”

见我没有动静，他提高嗓门，“听见没，还不走！”

我确实是狼狈地跑回了寝室，我确实安静地躲在被子里什麽也没说。只是我不知道珥东自己扛下来了这一切。学

校通报了珥东的警告处分，辅导员撤了他的班长以及寝室长职务。听胖子说学生会应该也没办法混下去了。

我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在寝室楼道里等他回来，见到我站在楼梯口的时候，他倒还是那副没事人的表情，笑著朝

我走过来，是那个可以让我放宽心的那个微笑，尽管我不曾领过他的情。

“这没什麽，小林子。”他依旧抓抓自己的脑门，如同我们初遇。

“你为什麽帮我？”

“就算我欠你的。”

“什麽？”

“我不是害你丢了钱包嘛。”

“你这个傻瓜！！！”

“你怎麽老骂我啊，就没一句好听的。傻瓜、笨蛋、窝囊废都被你骂遍了，下次不知道会是啥。”

05、

我和珥东一前一後回了寝室，也没有再说话。我很想问他学生会的事，却怎麽也开不了口。我已经不记得那晚是

怎麽度过的，只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就是睡不著。

胖子趴在床上给女朋友发短信，阿瀚塞著耳机半梦半醒，珥东呼噜声不断睡得很沈。这个房间的所有动静我都听

得真切。

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去上课了。床铺下的书桌上放著不知道谁买的早点。突然发现珥东的床铺没有来得及收拾，

乱成一团。不自觉地走过去帮他叠好被子，铺好床单，将替换下来的内衣裤扔进水槽。

“你这算是报恩？”寝室门突然打开，阿瀚斜进半个身子。

“你又想干嘛。”

“你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

“没错，是我干的。”

“呵，你小子够种。”语气陡然调转，带著笑意，阿瀚突然凑过来，我还以为他要干架。他却一把钩住我的肩膀

，“你小子有意思，以後咋就是兄弟了。”

“什麽？！”一时之间我还有点懵，记得昨晚我和珥东刚回寝室的时候，阿瀚哼了一声，脸色并不好看，今天却

......

“什麽什麽，你别又墨迹了。我叫韩宇瀚，你就叫我阿瀚吧。”说著他拉著我往外走，“走走走，我请你喝酒，

我们一杯抿恩仇，以後就是好哥们咯。”

“你......还是把我打一顿，我才觉得正常些。”

“得！你这人不但够胆嘴还贫得很。一会儿把你灌倒了也算是被我打趴下吧。哈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

意，跟著阿瀚去校外的小店喝酒，两个人之间不开心的往事早已在你来我往的说笑声中消散。一路上他滔滔不绝

，“小林子，你一定是北方人吧。”

“我不是北方人。我出生在上海，不过父母生意忙，很小的时候便跟著姥姥住在宁波老家，上海什麽样子我早就

不记得了。前不久姥姥中风过世，上海的生意也不景气，我才和父母来西安。”借著酒劲说了那麽多，姥姥的身

影又出现在眼前，想起那段无忧无虑丰衣足食的生活，眼眶竟有些湿润。

“对不起啊，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了。”

“没什麽。”

“以後常去我家玩呗，我家就在土门那儿。”

“好啊。”

06、

不知道阿瀚是喝多了还是不胜酒力，我结了帐扶著歪歪斜斜的他回寝室。

胖子看著我们俩之间戏剧化的改变，大呼：“这是唱地哪出戏啊。”

珥东从床铺上探出脑袋，乐呵呵地看著气喘吁吁的我以及不省人事的阿瀚：“喜剧，绝对是喜剧。”

“还不去帮手，老四都快累趴下了。”胖子吆喝著，赶紧跟著珥东起身帮忙安顿酒醉的阿瀚。

“跟我来。” 珥东见胖子一个人能行，便从身後拉过我。

“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我一脸疑惑，珥东却没有回答。

被拉到无人的二楼天台，他才开口：“你们......没事吧。”

“没事了，你放心吧。”

“这个......谢谢你今天帮我洗衣服。”珥东有些支支吾吾。“很脏吧，好久没洗了，都是臭汗。嘿嘿！”

......

“你......”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旧事重提，“你......，还能呆学生会吗？”

“那种地方有什麽好多呆的，尔虞我诈可累了。”

珥东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给自己点上。我们俩就这麽靠在天台边看著这午後的校园，没有再说话。珥东吞吐

著烟圈。风轻轻吹过，他的发丝有些凌乱，阳光洒在珥东的脸上，显得很是帅气。

07、

我们肩并肩地站了许久，我鼓起勇气问出了我心里的疑团：“其实......你不会後悔吧。”

“什麽？”珥东歪过脑袋。

“自行车的事......你装傻呢。”

“哦，这个啊。”珥东掐掉烟头，转过身看著我，“小林子，我不後悔，兄弟比什麽都重要，知道不？”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天钱包里没什麽重要的东西，也就一百来块。你真不後悔？”我一脸严肃。

“我觉得你才是傻瓜。”珥东笑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听胖子说......”

“好了好了。”他打断了我，“不说这个，咱们还是去看看老三怎麽样了吧。”

......

回到寝室才发现一片狼藉，阿瀚吐得到处都是，胖子正蹲著替他收拾残局。见到我们回来了，赶紧拉过我们两个

，“找你们半天了，还不快帮忙。”

珥东突然叫起来，“哎哟，我的床......”

我这才发现，珥东的床铺也被殃及了。

“我早就说过他了，想吐也得先忍到厕所再说啊。”胖子搭腔道，“刚把他扶上床就稀里哗啦开始吐了，差点吐

我衣服上，整个人还不老实，到处走到处吐，拉也拉不住。”

“我去帮你洗床单吧。”我跑过去拉开珥东的床单，这才发现底下的床垫也脏了一大片。尴尬地朝他笑笑。

“这叫我晚上怎麽睡啊......”珥东指著阿瀚一顿笑骂，结果阿瀚还半梦半醒地杵在那里傻呵呵地一个劲笑。珥

东也拿他没辙，叹了口气，“老三，你尽给我添乱。”

“没事，晚上你和我睡吧。”我脱口而出。

08、

折腾到傍晚，寝室才收拾干净。阿瀚也老实多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打呼噜。珥东自告奋勇去食堂给大家打饭

。我和胖子两个人则一脸无奈地坐在一边看著阿瀚。说道胖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胖，肌肉结实，身材魁梧。

“为什麽要叫胖子啊？”我有些好奇。

“女朋友给起的。”胖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女朋友一定很瘦吧。”

“你有女朋友吗？”

“我没有。”我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是啊，我只有在初中的时候，大家起哄，我去追过一个同班的女生，结果

不了了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也说不上倒底何时发现的，也没有追究过为什麽会如此，亦不曾彷

徨、害怕、担心过自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当然至今，我的有些朋友会惊讶於我当初的坦然。其实尽管有时候太过坦然有些可怕，不过坦然也没有什麽不好

。尤其是面对一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吃过饭，珥东便要出去。

“你要去哪啊。”我拉住他。

“我去网吧包夜啊。”

“不是说让你和我睡麽。”我的语气有些不高兴。

“我想床那麽小，我个子又那麽高。怕你睡得不舒服。”

“明天还有课呢，通宵你能行不？”我关上寝室门，“再废话，我就跟你急。”

珥东扭不过我，还是和我一起睡了。我睡里面，他睡外面。他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挤到我。两个人中间生硬地留

了一道空隙，都僵在那儿，反倒怎麽也睡不著。

他轻声唾了一口，“妈的......怎麽就睡不踏实呢。”

“我又不是女人，你靠过来有什麽关系。”

两个人调整了一下各自姿势，都侧过来睡，珥东的手没地方放，便搭在我的腰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都

睡著的时候，他轻轻唤了一声：“小林子......”

“嗯？”

“你皮肤真滑，比女生都滑。”

“滚开......”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夫妻别调情了，还让不让我这个孤家寡人睡觉咯。”黑暗中，胖子嬉笑著打断了我的尴

尬。我想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心跳得很快。

09、

那晚我睡得并不好，只是因为珥东的那一句话。思绪回到初遇的那天，时间慢慢推进，我不明白为什麽连细节我

都记得那麽清楚。

虽然我早已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却还未曾体验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只是在梦里，和不曾看清面孔的男子四海为

家，相依为命，虽然时刻胆颤心惊，却丝丝甜蜜沁心，我梦见过我们一起到海角天涯合影，一起在海边尖叫，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