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呢?他怎麽没和你一起来?」他睁著无邪的眼睛说。
语言方面的障碍,吃了医生开下的药後,已能恢复正常功能,只是仍是时好时坏,记忆方面也是,有时候忘得什
麽也记不得,有时候却脑袋清醒。
切块苹果肉给他,我回答:「祺瀚他今天突然临时有事,没办法来看小睿,他要我来照顾你,顺便要我跟你说对
不起。」
他不满地嘟嘴,「每次都这样,我讨厌哥哥,我还是最喜欢子尧哥了!」他抱住我的手臂。
「那你有多喜欢我?」
他把双手称得很开,「这麽这麽这麽多!」他灿烂地笑。
「傻孩子。」
我看著他,他眼里没有杂质的爱温暖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我微微红了眼眶,摸他的头发,就像之前那样。
我哭了,又笑了。
不知道情形的他见著我哭,慌了手脚,匆忙地用身上的衣服擦著我脸上的泪,手脚笨拙,「子尧哥不要哭......
不要哭。」
我微笑,止住泪水。「小睿露出笑容,我就不哭了。」
他睁著眼,一眨一眨,「真的?」
我点点头。
他立即扯开笑容,露出他几颗贝齿。
他的笑容,却让我更加哀伤。
小睿,你知道吗,守护你的笑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哄了他入睡,我才离开医院。
回到家里,想起要帮他多带几件衣服,我进入他的房间里头。
自从陈祺睿搬来後,我甚少到他的房里,或许该说一次也没有,他住院所穿的那几件衣物还是他自己准备。
这是我第一回来到他的房间。
开门,我扭开电灯,朝四周随意看了看,身体僵硬,没有动弹。
曾经让他带过来的上千张照片全数贴在墙上,一面墙贴得满满。
阴霾的天空,白云占满的天空,湛蓝无云的天空,夕阳染红的天空,透著雾气的天空,朦胧未清的天空,布满星
星的夜空,滂沱大雨的天空......
天空四时的景色让陈祺睿捕捉下来。
分开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著我,但我却是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算有想起他,也只是偶尔寂寥时,因怀
念过往而想起的。
他的一片痴心,我该如何回报?
是报应吧,因为我随意地糟蹋他的感情,所以陈祺睿在报复我,让我爱上他後,选择以离开的手段回敬我。
我一张张将墙上的照片撕下。
每撕下一张,就好像有什麽东西从我胸口剥落。
陈祺睿把他的心给了我,我将我的心给了他,他死了,我的心也连同死了。
爱一个人,竟会爱得这麽痛苦。
明知道傻,却还是交付了心。
我不想陈祺睿死,我不要他死掉,我不要......
「小睿......小睿......小睿、小睿......」
我喊著,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我恍神了多久,当窗外透进晨光时,我才发现原来已经早上了。
匆忙从衣柜里取了几件衣服,离开时,瞥见一旁的CD音响,上头撒落几张专辑,音响里头已经放入CD片,我坐在
地上,按了播放键。
一位日本女歌手的声音,我听不懂这些,可我却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坐在这里听著我不熟悉的日文歌。
大概是想了解陈祺瀚平常都在听什麽歌吧?
我闭眼,聆听著。
歌曲一首又一首播放,不知道到了第几首曲子,我怔住,莫名地有些耳熟,一下子後才恍然这首曲子是陈祺睿曾
唱过的。
他哭著伤心的那晚。
我连忙翻著歌词,上头有中文翻译。
39
拿了陈祺睿的换洗衣物,我进车子里,把袋子往旁边的副驾驶座一扔。
我发神,内心的冲击还持续著,不断由四肢百骸扩散。
开了广播电台,我趴在方向盘上,不想动。
原来那时的陈祺睿是用这样的心情唱那首歌,曾经的疑惑如今都明了。
我捏紧方向盘。
没办法了,我不想那麽软弱......
但是眼睛还是下雨了。
抖著肩膀,我捂住鼻子,想掩住窝囊的哭咽声。
广播电台播著歌曲,熟悉的前奏,熟悉的歌声,熟悉的哀凄。
我用力按掉电台。
他是以我的角度唱那首歌吗?
他是想到他离开我後的情形了吧?
他知道我会难过,他知道我会忧伤,他知道我会哭......
他知道,他都知道。所以那晚他哭了,想到以後的我而哭了。
再度转开广播电台,她正好唱到最後几句──
『如果说现在有一个愿望能实现,我但愿再次与你相见
越过那片云彩一直连向天际那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若总有一天大家都走到那里,请你一定要等我过去
到时候就让我们与数不尽的回忆一起畅谈到天明』
挫折之後,我决定以坚强面对现实。
哭解决不了问题,怨天尤人也不会让我心情好过些,如果每个人都要经历过这麽一次艰难的抉择,那麽,我也只
好认了。
认命,不代表妥协。
服从,不代表甘愿。
刚才已经流完了最後一滴眼泪,以後我不会再哭。
因为我没有资格软弱下去,如果我软弱了,陈祺睿该怎麽办?
他才是这场恶作剧里最大的受害者,所以我不哭,有资格哭的人是他。
用力拍著自己的脸。
人一但有了想保护的人事物,就会生出一股打断牙齿混血吞的毅力和勇气。我想保护陈祺睿,不论未来有多艰钜
,不论未来值不值得期待。
医院里的墙壁是白色的,置身於四周都是白色的空间里,我待久了後莫名地感到有些寒意。
陈祺睿吃完饭後,疲倦地躺在病床上,眼眸半阖,累得像是随时会进入睡眠状态的模样,我扶起他喂他吃下药,
吃完药後他又躺回床上。
他把棉被卷下,「子尧......」他的语调很轻,没出太多力气开口。
「嗯?」他的样子有点怪,我摸他的脸颊,温度并未升高。
「我不喜欢这里。」他说。
「为什麽?」
「这里没有窗户,我......看不到天空。」
我切了颗苹果给他,「等你病好,想看多久的天空都不成问题,你现在先在这里养病,乖乖待在这里,好吗?」
我放轻语气,温柔地开口说。
他没说话放下苹果,躜入棉被里头。
我连续唤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回应。
过了几分钟,我拉开他的被子,他红了一双眼睛看我,那一瞬间,我的胸口被狠狠痛殴一顿,我低下头,双唇贴
在他的眼皮上。
「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他又重复了好几声。「我一点也不想住在这里,可是如果不待在医院,我
的病就不会好了吧?」
双唇移开他的眼睛,我看著他的黑眸,沉默地听著他说。
「病如果没有好,子尧也会难过吧。」他摸我的脸,指尖冰冷,「所以为了子尧,我会继续待在这里......」
即使生病了,还是一样善解人意。
「小睿,我会和你一起作战下去。」
他笑了,唇边勾著微笑,点头,「嗯!一起对抗它,等我的病好了,一起去呼伦贝尔草原。」
40
我开始拍天空,随身带著照相机,一有空閒就从办公室往窗外拍照,因为我想念他,如同五年前他想念我而拍照
一样。
依旧是公司医院两头跑,我夜晚没有像之前那样睡在家里,我在医院陪著他,我坚信,有希望、有爱,在大的困
难都会迎刃而解。
下班後回到家里,下厨为陈祺睿准备晚餐,弄完一切洗完澡後,再赶到医院陪他。
从他房间撕下来的照片我带到医院让他解闷。
隔天,我趁护士刚巡完房後,拿了那一大叠照片及胶带,一一将照片贴上病床正前方的白色墙壁上。我搬来椅子
,踩在上头,陈祺睿在一旁帮忙,总共花了好一两个钟头才全数贴满墙壁。
各色天空景色占满了一整面墙。
照片有顺序的,墙壁最上层是蔚蓝无云的照片,在下头是稀疏白云点缀的照片,中间是云朵满布的照片,其馀的
夕阳及星空照片则贴在最下头。
陈祺睿坐在病床上,脸上悬著笑意,好满足的样子。
几个小时後,护士巡房查看他的身体状况,瞧见墙上的杰作吓了一跳,却没表示什麽,仅说了句「很漂亮」的话
称赞,在板子挥笔写了写作纪录後,就迳自离开。
我和陈祺睿松了一口气,他跳下床,磨蹭进我的怀里。
好好的病床不躺,却老是喜欢我的怀里躜,我不敢出太大力气,手臂环著他把他固定在怀中,闭眼享受这份恬静
。
静静抱他好一会儿,最後我想起公司里的资料还没处理,以公主报的方式抱起他来到病床,让他好好休息,他摇
头说不要,我拿了矮柜上头的电玩给他,那是我前几天为了解他闷所买的。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
我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听话点。
最近他的情况好多了,吃了医生开下的药,他的情况有些好转,脑袋清楚了多,也未犯口吃,我感到欣慰。
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部戏剧,里面提到「爱情就是力量」,当时不置可否,现在却相信起来,也许爱情真的就是
力量,给予人支撑下去的力量。
我望著专心玩掌上型电玩的陈祺睿,方才的不情愿已消失无踪,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变,一会儿笑,一会儿却垮
下了脸,小小的嘴被他嘟了起来,玩到最後,我看到他愈来愈生气,没过多久,他扔下电玩,嘴里喃喃有词:「
不好玩、不好玩,我都一直被打!」
他缠了过来,甜笑地看我:「子尧,陪我聊天好不好?」
我搁下笔记型电脑,反正也处理得差不多,於是我点头:「好啊,小睿想聊什麽?」
「聊......聊──」他偏头想了一下,又说:「我想知道你总共交了几个女朋友?一个还是两个?」
我愣了愣,一会儿後尴尬著:「你想知道?」
如果他知道不只这个数目脸上会出现什麽样的表情?
「对啊,我想知道,一个?两个?还是都没有?」
都没有?这小子太低估了我吧?
我咳了一声,试探性的问:「真的想知道?」
他点头,「恩!」
「小睿,你知道的,我从来没说过谎。」
「恩。」
「所以我想我还是诚实才对。」
「恩。」
咬牙,我坦然,「十一、二个吧。」
「......」
「小睿?」
「......」
「小睿,你怎不说话?」
他夸了脸,立即大声地哭了,「你好坏......我这麽这麽喜欢你,你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喜欢别人,可是你呢,我
在想你的时候,你却在外头逍遥著......呜,你走开......走开......」他推著我,打算要将我推出病房。
我忙著安抚他的情绪,我抱住他,他在我怀里不停挣扎著,看来我交女朋友太多对他是个严重打击,开始懊恼自
己没事这麽诚实干麻?又不会因此拿到什麽诚实奖之类的,真是自己找罪受。
「那是以前,都那麽久的事,和你重逢时,我可是两三年没交过女朋友了,那十多个都是年轻时的荒唐。」
我在心里叹息,虽然我现在也没老到那里去。
他哭花了脸,抬头看我,湿润的睫毛不断眨著,「真的?」
又叹了一口气,「我骗你也没好处可拿。」
他终於信了,软下身体抱住我,不客气将眼泪和鼻涕全都擤在我的衣服上,像个小霸王,说:「以後你只能有我
一个。」
「当然,除了你我不会再去爱谁了。」
他嘿嘿地甜笑。
「小睿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我低头亲了他,温柔地品嚐著他唇里的甜味。
我爱你,至死不渝。
41
医院、公司、家里三头来回奔跑,持续过了一个星期後,身体拉警报。
我在公司里昏倒,意识不清被送到医院。
清醒过後,看见陈祺睿红肿著眼,明显是哭了好久,我微笑,抬手摸著他的脸,「怎麽哭了?」
「子......子尧......」他扑到我的胸前,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脑袋还是一阵晕眩,我摸著头,想著自己怎麽会在这里,立即才想到自己似乎是在公司昏倒,大概是被送到医院
来。
我忙著安抚他,他停止哭声,一抽一抽著。
停止哭泣没多久,他又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病倒了,都是我害你压力大了,对不
起......呜呜......对不起......」他胡乱地哽咽说话,闪亮的大眼都是泪水,一颗颗滚落。
「医生说的?」
他擤著鼻水,抽抽噎噎地点头,「嗯......他说你压力太大,加上营养和睡眠都不足......累积下来引发的头昏
晕眩......对不起,我以後会乖乖的,我以後不会再让你为我操心。」
这个傻瓜,能为他操心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满足。
握住他的手,来到唇畔,在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不要夺走我能为你做的事。」
他望我,瘪著嘴,「可是你都因为我病了......」
我把他拉进病床里,与他相互拥抱,很久没有想这样抱在一块,我都快忘了他身体的温度,快忘了他温度所带予
给我的温暖是怎样的感觉。
「如果不想让我继续操心,就快点把病养好。」
他点头,拼命的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因为我答应过子尧要永远在一起......」
我和他拥抱著彼此,两人的脸颊贴得紧,彼此呼气出来的温热喷在对方的脸,我凑近他,轻轻地吻了他,闭眼在
他唇里与他一同嬉戏。
心暖了。
有陈祺睿,我的世界才能够完整。
我不打算再逃避下去,既然迟早得正视问题,那就豁然地面对吧。
没有他,我也不会独活。
离开他的唇,我望他,「小睿,动手术吧。」
听了我的话,他怔忡。
「小睿,动手术吧,只有动手术,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替陈祺睿办理离院手续。
他说,在开刀以前,他需要一些时间调整心情。他说,他想和我多相处一些时间,一直到他拥有了足够的爱去面
对手术。
我把他带回家後,向公司提出辞呈。
我在上司的错愕中,我决然地离开。
我陪著他,和他一起窝在住处里,一回到家里我们就拼命地做爱,他热情地回应我,嘴里忘情地呻吟,我冲刺著
,一下下用力地撞击他。欲望射了又射,他的体内都是我的精华,溢满流泄出来,染湿了床单。
做了多久,心里也没个底,直到我们累了,倦了,困了,就相互拥抱进入睡眠,在彼此的梦里都有著对方的存在
。
起床後,又是继续做爱,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们才从床上起来。
我把他带到外头去约会,一整天泡在电影院里头,将戏院里的片子全都看过一次。之後跑到游乐场,他看见大型
玩偶,笑著要和玩偶拍照,太阳底下的他,笑容是多麽地灿烂。
他个子虽小,胆子却很大,拉著我坐恐怖又刺激的游乐设施,看著我惨白的脸而乐此不疲。
玩完了游乐场已是黄昏时分,我载著他来到海边。
他蹲著身体捡贝壳,捡了堆价值不怎麽高的贝壳。之後,他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坐在沙滩上玩起沙土来,丝毫
不介意沙子弄脏了他的衣裤。
「小睿!」对著不远处的他,我大喊。
他抬头,从玩沙的游戏里分神看我。
「如果手术成功了,你和我结婚好不好?」
他瞅著我,半晌之後,他勾起笑容,对我用力的点头,「好,我嫁给你!计算你不娶我,我也要嫁给你!」
我也笑了,又说:「手术後,如果你不喜欢读书,我也不会再逼你念书了,我会养你,等过了一年半载,我会开
一间餐厅,餐厅里的主厨是你,你就在那里做你喜欢的料理,而我下班後就到餐厅里找你,边吃著你做的晚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