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常的重要。”谛洛沈声说,“没人能做到什麽也不付出,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和那人
掏心掏肺所付出的一切。”
“你在内疚?”净莲扯了扯嘴角,伸出食指在他面上玩耍似的戳了下,“不要这样说,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也是该有我回报的时候。”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他的神情突然变的凝重而悲恸。
“恩?”
“无论怎样,都不要放弃我……”也不要放弃你的生命。最後那句他没敢说出口。他怕话一出口,然後一语成谶
。
净莲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後说,“好,我答应你,就算天崩地坼,也不松手。”
“记著,这是你说的。”
天崩地坼,也不松手。
※※※ ※※※ ※※※ ※※※ ※※※ ※※※
接下来的几天,仍然不见净莲有什麽不对劲的举动,照常看书,要不就是窝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睡觉。也有时候
,会抽空教那些鬼差们一些降妖伏魔的佛法。
见他如此安稳,谛洛悬到喉咙中的一颗心才算是有了地方落下。
只是佛界好像一直头痛於对无妙的追捕,倒像是忘了地宫里还有他们两人一般。又或者,其实在做著别的打算?
这些天,谛洛一直游走在地宫的宗卷库里,妄想从里面找出一丝一毫关於骁砚的纪录。
烟无絮真的没说错,骁砚已经被人从这个世间抹杀,除了那些经历过的人,再也没有人记得骁砚这个名字。常常
会有一种错觉,谛洛和骁砚……
分离脱散,毫无相关。
净莲看著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心底问自己,净莲看在眼里的,会是谁?
是骁砚,还是谛洛?
那种莫名的错落感,让他不胜烦躁。如果说两个都爱,可明明就是不一样两个人,怎麽还能保持著一样的爱?他
或许有骁砚的容貌有骁砚的声音,可他没有骁砚的记忆……
他所有的记忆,都是谛洛的。
谛洛圆润温吞,骁砚绵里藏针;谛洛只对著伽兰才会由衷的笑,骁砚则是以微笑待所有人;谛洛只会听经念佛,
骁砚却征战於天地之间……
这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的,净莲对他是那般的深情,那般的爱著……可他忍不住。
已经不存在的东西,他妄想要找回来,是不是太困难了些?
烟无絮说是他自己将那一切忘掉的,可明明爱的那麽深,为什麽还会忘掉?
为什麽?
谛洛抱著头,十指深深插在黑发之中,屈膝坐在地上,靠著墙。
今天是人间的中元,鬼魂们重返人间的日子。镇魂铃不断发出玎玲玎玲的响声,没有间断。那些悠长清脆的铃声
,一声一声,全敲在心坎上。
“有完没完,有那麽多鬼魂需要引过转轮殿吗!”他突然站起身子朝著外面大吼。那声音托著灵力,传到了前殿
。殿里来来往往的鬼差们霎时间全静了下来,看著彼此,面面相觑。
是被他的怒吼吓到了。
“你有没有觉得,圣王的脾气,近来是越来越暴躁了。”有个鬼差小心的对同僚说。
“圣王以前虽然温和,但给人很强的疏离感,就连笑容都假的厉害,”另一个鬼差附和著,“可是比起现在这样
阴晴不定的,还是以前好些。”
“你呢,觉得怎麽样?”凌冥突然偏过头去问她身边的人。
那人应该是苦笑了一下,然後凌冥说,“大人最近的变化的确有些吓人。以前他给人的感觉虽然很假,好像整个
人都带著面具似的,但至少还是一团和气,可如今……”她说不下去了。
“你和大人到底是怎麽了?”要说变的最厉害的,其实还是他。
“我不知道。”他垂下头,“我以为那些都不重要,可他好像并不是那样想的……”谛洛的举动他全看在眼里。
那麽执著的想挖掘去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可他又怎麽可能找到呢?
明知道那些都是不可能的……
“对了,你说你要去南天?”
“恩,不过我现在一个人去不了,所以想请你送送我。”对著凌冥狐疑的眼神,他慢慢解释,“我前些日子受了
点伤,现在灵力全无。”他说的一半真一半假。
凌冥不疑有他,“我一时半刻还抽不出空来,你等我忙完吧。”她抱歉的笑了笑。
他眨眨眼,“没事,我等你。”
“对了,你不告诉圣王吗?”
“我哪次做事需要知会他?”这一下又有些娑伽罗的模样了。凌冥扑哧笑了一声。她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他。
“对了,”凌冥突然想起来,“南天苍冥宫已闭锁万年,南华帝不见客啊。”
“你放心吧,我自有法子。”他眨眨眼。
四十
从前殿出来,净莲直接回了屋。
关上房门的同时,也将满院风铃声隔离在外。
屋子里很静,他靠在门上微微闭目,听著自己绵长的呼吸声,扯了扯嘴角。
没有七情的,是谛洛。
那麽现在呢?渐渐开始懂得发怒的……是谁……
心底隐隐的竟然有些期待。
这样想著的时候,又苦笑了下,然後十分唾弃自己。
说什麽不在乎,可在看著他渐渐的开始有了转变时,却又存著这种心思……
还是做不到真的不在乎。爱的越深,在乎的也就越多。总是这样,明明都得到了,却还奢望著得到的更多……
胸腔里又传来了一阵痛痒的感觉,他捂著嘴,眉心浅浅的皱了一下,然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疼痛的感觉慢慢从胸口往上延伸,直直的抵到了咽喉。一只手有些艰难的抓著衣襟,重重的按在胸上,他似乎想
阻止那种疼痛的蔓延。
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来,伴随著咳嗽,让他有了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真的很难受,那些伤,好像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其实谛洛不知道,除了脸颊,自己身上还有很多那种伤痕。褐红色的,十分刺目。无论自己变成什麽样,那些伤
也不会消。
带著伤的灵魂。
那阵痛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胸腔中引人咳嗽的痛痒感有了减轻的时候,他轻咳著走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
杯清茶。
琥珀色的茶液在杯中荡出涟漪,就连倒影出的景象也变的扭曲。他看了一下里面的倒影,然後十分难受的转过头
去,手没拿稳,杯子摔到了地上。
“是谁,谁在哪里?出来!”他突然朝著房里的角落处大吼了一声。
空气里传来了叹息的声音,随著那道叹息,挂著帷幔的石柱下缓缓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是你。”他眯起了眼,脸色有些难看。
那模糊的人影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是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著他。
“真的是你。”人影说,带著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
相较於他的懒散,净莲满脸戒备,“你什麽时候来的?”
人影摆了摆手说,“别担心,我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来了一阵子了,一直在等你,刚才见了你那样,也不好现身
。”他难得一次如此多话。
“那你来做什麽?”净莲冷笑一声,身子却放松了下来。“我不想见你,没事就滚。”
“那麽凶做什麽。”一点也不介意他对自己口出恶言,人影走进了一些,显露出依然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大概轮
廓的脸。
是散脂。
“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还活著。”他动也不动的看著净莲,“你也真是的,死就死吧,一了百了,做什麽还
要这样纠缠?你还真以为你斗的过天不成?”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性格,这种语气,让他想不恨也难!
看的比谁都明白,也因此,出口的话往往让人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散脂是个过於玲珑剔透的人,性子虽
然懒散,但谁又知道,他的那种懒散,其实只是因为看透了凡尘俗事?
他从来都不喜欢散脂,因为他的诚实让人难以承受。
打从心底的厌恶。
“我的事,不用你管。”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说出了这句话。
“我是没想管,也没能力管。”散脂淡淡的说,“只是净琉璃让我传句话给你。”
净莲别过头去,侧脸的角度再再的显示了他的倔强。
“她说,望你珍重,世间万事,莫可强求。”
净莲的双肩轻轻颤抖了起来。连她也要自己放弃吗?
莫可强求?什麽叫强求?
他不过是在寻找并且守护自己的东西而已……
他要的不多,骁砚或者谛洛,自己只是要他而已……
四十一
散脂看著他的身影,突然问,“你可还记得,何谓四颠倒?”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
所谓“颠倒”就是执著於“常、乐、我、净”,而忘了佛本无常、无乐、无我、无净。
净莲的的脸色一片苍白,眼神游移不定,状似恍惚。散胭接著说,“无常、无乐、无我、无净,是为正倒……而
你,已堕颠倒之境。”一切只为执著。
“那又怎样?”净莲喃喃的动了动嘴唇,抬起眼睛,和他对望,“我自甘堕落,与你何干?”
“是没关系。”散脂耸肩,“难得一次有心劝说,奈何人家不领情。”
“散脂你给我听好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这是我自己的事,容不得别人来说三道四!”
“啧,火气那麽重做什麽,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不用表现的这麽明显吧。”他啧啧两声,依然没有丝毫情绪波
动,“算了,本来就管不著你。”
他退後两步,“我最近忙著抓无妙,暂时不会来找你麻烦了,不过下次见著,我可要奉命行事了。”
“等等,三世佛……”
“你真以为三世佛会放过你?”直接打断他,散脂诡异的咧嘴笑著,“不过是上面涅磐了一个大家夥,再加上无
妙的事比较麻烦,所以当然就把你放在後面了。命莲瓣有三千,不急……你还有三千日的时间……”
万象命莲!?
“你都知道了?”净莲无意间扬高了声音。
“我有什麽是不知道的?”维持著那种笑,散脂说,“伽兰就是伽兰,你再怎麽变,也不会是十二万年前的净莲
。所以说吧,就算你想用净莲的姿态来勾起他的回忆,那何不利用伽兰的身份来重新开始?”口口声声说什麽不
在乎,结果还不是希望看见的是净莲和骁砚?
“恁的虚伪,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你呢。”
一个人的存在,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他做了七万年的伽兰,再怎麽改变,也还是伽兰。
净莲早就死了,或许每一次化为人形,他都还保留著净莲的记忆,但这世间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净莲。多多少少,
总会有著不一样的地方。
净莲的脸色有些发青,叱了一声,“你没事就给我滚!”
散脂嘿笑一声,“看,我没说错吧。”然後身形慢慢消失不见。
不知道什麽时候,手心里已经湿了一片。
净莲扯来柱上挂著的帷幔,慌乱的擦著。汗渍很快就在帷幔上浸出了一种更深的颜色。他怔怔的看著,心底乱的
慌。
散脂是个太过可怕的人,洞察人心,三言两语间总能让人打心底的升起一种恐惧。那种恐惧不是因为他的那些话
,而是他暗藏在话里的、那些隐晦的意思。
他没说错,现在的自己,比起净莲,更喜欢做娑伽罗。那样肆意张狂的存在……
净莲背负的东西太多,隐藏的也太多……不及娑伽罗,张扬自在……
而执意扮成净莲,居然是为了骁砚麽?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竟是这麽一回事。
果然是太贪心了……
没有情欲的谛洛和恣意纵情的骁砚……
还有,他说,有人涅磐了?
究竟是谁涅磐了,才让三世佛也无暇分心?
佛陀的涅磐,是和自己有关吗?
三千日……
短短三千日,怎麽够……
一旦世间般若尽散,天地归於蒙昧之混沌。
这是盘古圣君一手造出的世界,若因自己而毁於一旦,是不是连盘古圣君也会震怒?若圣君震怒……
该怎麽办……
思绪越来越混乱,净莲死死抓著柱上的帷幔,牙齿咬住了嘴唇,滴出血来,殷红一片。眼前黑蒙蒙的延伸出一条
被瘴气缠绕著的布满荆棘的道路,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那道黑暗的没有尽头的路一样,每走一步,都痛的钻心
,来回走了无数次,总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真的很痛,五指抓破了帷幔,指尖深深的刺在掌心。眼睛酸涩的带著肿胀感,但他反倒哭不出来了。
是了,他是何人?
他是诸天鬼神之一的沙竭龙王,也是八部神龙的娑伽罗龙王,身为武将,怎能轻易流泪?
想要的,就要去夺。这是骁砚教他的,这麽多年也不曾遗忘。
不管是骁砚还是谛洛,那都是他要的!
可脑海中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你真的能眼睁睁的看著这天地归於混沌,重返蒙昧吗?
能吗?
能吗?
谁来告诉他,该怎麽做……
嘴唇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淋,但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掌心也出现了几个淡淡的血洞。
四十二
※※※ ※※※ ※※※ ※※※ ※※※ ※※※
谛洛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净莲红的不太正常的嘴唇。三两步走到他身边,看清楚後被他嘴上密布的伤口吓了
一跳。眉头紧紧的锁著,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怎麽弄伤了?”用指腹轻轻的抚过那些细碎的伤口,他说话的语气带著浅淡的戾气。
净莲侧卧在软榻上,本在闭目休憩,却被他弄醒,“没事,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咬著的。”
“吃个东西能伤成这样?”谛洛在榻边坐下。
“真的没事。”他推开谛洛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撑起身子,眉宇间带著一股傲气,“又不是女人,别这样和我腻
著。”说话的时候依稀还能看见伽兰的影子。
“伽兰?”谛洛怔了一下。
他扬扬眉,笑而不语。
“伤了就找凌冥给你治啊。”谛洛叹气,指尖浮出一阵白光,然後用指腹细细的沿著下唇描摹。
唇上痒痒的,净莲笑出声来。“别弄了,好痒。”身子还往後面缩了缩。
“就好了,你别动。”谛洛一把抓住他後退的身子。是小的不需要用治愈术的小伤,但谛洛就是不想看见他身上
留著伤。
净莲被抓著的手臂动了下,手肘抵在软榻上,披泄的长发有些掉落在了地面盛开著的青莲之上,纠结著,透出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