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的味道。尖尖的下巴,月牙眼弯弯的,有点点星光。
那些光亮一明一灭的闪烁著,让谛洛忍不住靠近,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他看著净莲,有些恍惚。片刻的失神,等到自己再回过神来时,净莲细长的手臂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後耳边
就响起了一声叹息,就在那叹息之中,他颓然的垂下了头。
淡淡的莲香,他再熟悉不过。
谛洛自己好像是精力了一场万分艰辛的跋涉一般,全身力气都被榨干了,累的一动也不想动。
他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头顶上是湛蓝苍穹,一碧如洗。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看见一个人,锦衣绶带,白袂飘然。那人匆匆从他头顶掠过,片翼惊鸿。他顺著白衣人离去的方向看过去,不
知怎的,转过头看见的却是另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单调呆板的蓝,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利刃给生生劈开。他凝视著那张笑脸,四周一望无垠的蓝开始慢慢消退。柔和
清风,嫩绿野草,点缀著蓝天的白云……
“你追我做什麽,怕我跑了不成?”
那人是在对谁说话?
“你别老对著我发呆行不?”
左右张望,周围都没人。只有那张笑脸,变成了一个背影。金色的软甲,耀出晃眼的光。那光刺的他难受的眯起
了眼。
“胡说什麽呢,谁看见你就跑?”
金色的背影慢慢走远,幻象一样。
又一阵清风吹来,带著的淡淡莲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沈沦在梦境之中,他的身子动了下,寻著莲香袭来的那
边靠了过去。
“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等等,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好了,不用送了,你也回去吧,骁砚。”
骁砚?骁砚?骁砚!
猛然睁开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盯著顶上九华软帐。淡紫色的印花,镶金绣线云彩出岫,锦帐边缘还掉著七彩流苏
,漆黑的屋子里,那些晶石制成的流苏也能散发出浅淡的光亮。烛火全已熄灭。只有四方的角落里,还有夜光柱
如月华清冷。
莲香一直在屋子里浮溢著,千重缭绕,缱绻缠绵。
手背上有微凉的触感,谛洛偏了下头,看见那颗乌黑的头颅。净莲伏在床边,大半头发落在了谛洛的手上。手腕
转了一圈,谛洛将一握长发抓在自己的手中。
绸料般顺滑的感觉,有些凉。梦里的那张脸,俊俏刚毅,而现在借著幽光看清面前的人,容貌纤细而带著高贵。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什麽还能在第一眼就能认出?
我认出了你,你还是深爱著我……
“你醒了?”惺忪的睡眼,在看清他抓著自己的头发後,声音又低了几分,“抓著我做什麽?”
“莲,”他们在黑暗中彼此凝望,“我们就这样自私一次,好麽?”
心口突然一窒,净莲还是笑著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睡昏头了吧。”
“不要离开我,记住,千万不要离开我……”谛洛撑起半个身子,一手在他乌黑发丝见穿梭滑过,在环过肩膀时
,将他拥入怀中。
“你怎麽了?”
“没事,让我抱抱就好。”他不敢告诉他,自己做的那个梦。他再也见不得,那人自他眼前离开。
“不要让我看见你离去的背影……莲,不要离开我……”
背对著他的金色身影,被人从前胸,刺入刀戢。那些刀戢刺穿了身子,後背冒出尖利的锋刃,涌出鲜红。
四十三
“你白天晕了过去,再睡一下吧。”他把人推回了帐内。
谛洛的头再次落在柔软的枕头上面,“我晕了?”
净莲有些好笑的看著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大半夜还要守在你床边?我说圣王大人,你都不知道你多久没休
息过了吗?”
“啊?”
“好了,别说了,现在不过子时,你睡吧。”净莲替他理了下被角,“凌冥说中元明天就结束了,你还要负责亡
魂的轮回之事,让你一定要休息好。”转轮盘的使用太耗灵力。
“那你不睡?”他看著净莲没有丝毫动静。
“等你睡著了我再回去睡。”
“别管我了。”谛洛笑了一下,“你也快回房去休息吧。”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净莲终於慢腾腾的起身。走到房门前,手已经放在了门栏上,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吗?”谛洛疑惑的看著他久久不离去。
“……你不是说不要见我离去的背影吗?”昏暗的屋子里,夜光珠如清冷月光一般,光影折射到眼里,弯弯的月
牙眼熠熠生辉,“还不快闭上眼睛?”
闭上了眼,就看不见他的离去。
慢慢的闭上双眼,在听见关门声後,依然没有睁开。
※※※ ※※※ ※※※ ※※※ ※※※ ※※※
从屋里出来後,净莲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走到庭院里,坐在了长廊的台阶上。
想起烟无絮之前问的事,他不禁笑了起来。
──你和他住在一起?
他们当然住在一起,同一个宫殿,同一个院子。
这阵子似乎总是在骗人。他低下头,看著脚尖。赤裸的双足,脚边青莲出尘。有时候同一句谎话说的多了,连他
自己都快信以为真。
──天崩地坼,也不松手。
又在院子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净莲才起身顺著长廊的分叉路往西边走去。
熟门熟路的向门缝里一弹指,哢嗒一声,就见房门大开。腾的一声从床上直起身子,凌冥聚在手上的法印在看清
来人後,硬生生一转手,强收了回去。回收的真气撞入五腑,她捂嘴咳了好一会儿。
“龙王,我不知道你还有半夜闯空门的习惯。”她有些没好气的说。
净莲站在门外,抱臂倚在门栏上,似笑非笑。廊外宫灯的红光映在他脸上,阴影落下大片,莫名诡异。
凌冥浑身一个激灵,”娑……娑伽罗大人?”
“别发呆了。”他说,“事情有点急,我现在就要去南天。”
这种理直气壮的气势,这种就算是请人帮忙也一副嚣张相的家夥……
凌冥瘫在床上,伸手掩面长长的呻吟了一声。大人和龙王到底在搞什麽啊!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的,考验她
的适应力吗?
自暴自弃的,她踏著忿忿然的脚步下了床,轻纱覆体,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春光外露。走到屏风旁,抓起披霞锦衣
旋身一转,华彩瞬转,流光飞舞间,又是翩翩美人如玉了。
在经过铜镜的时候,她往铜镜里草草的看了一下,拨了拨发丝,将一袭长发环了几圈用长钗固定成一个简单发髻
,然後说,“大人你想怎麽去?”坐骑还是云霞。
他偏头,似乎很困惑的问,“你觉得哪个比较快?”
凌冥又是身子一软,差点跌倒。
“你到底是谁!?”耍人不用这样耍吧!让她晕头转向很好玩吗?
“我?”他挺无辜的眨眼,“你当我是谁就是谁吧。”
“当我什麽都没说!”她一翻白眼,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圣王的螭龙绝对够快。”天地间唯一能和赤渊鸟的
速度媲美的,也只有它了。
“凌冥。”他突然喊住她,“你觉得,伽兰和净莲,哪个好?”
“我们只认识伽兰。”凌冥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带著惋惜说,“圣王为了你,已经乱了方寸。如果
是伽兰的话,他或许不会乱成这样。”
“是吗?”他低低的笑了一声。七万年的时间,果然能改变很多东西。
两人出了地宫,正是天幕漆黑。天空有些阴沈,点点星光若隐若现,更多的是被乌云给遮去。
夜风冰凉,吹在脸颊上,有著刺痛的感觉。月华是带著冷意的清亮,脚下山川河流,飞快掠过,转瞬即逝。站在
庞大螭龙崎岖的背上向下望去,就连习惯了腾云驾雾的自己,也不禁一阵心悸。脚下打滑,眼见就要跌下去,被
凌冥及时拉住。
“大人,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她似乎是带著笑在说。
娑伽罗赶忙把视线从下面拉上来。
“难道大人从没用过灵兽?”
“啊?哦……”娑伽罗眼一瞪,有些不甘愿被看穿。
噗,还真的让她猜对了。凌冥转过头去,偷偷的笑。
四十四
天地四分,有四方天帝。
天地以南一万二千里的地方,为赤焰南天;天地以西一万二千里的地方,为阴盛之地,西天;天地以北一万二千
里的地方,为极寒北疆;天地以东一万二千里的地方,则为水泽之地,东天。
而除此四天之外,尚有九十九重天高之处,中央天帝;八十八重低地,幽明鬼府,地宫所在。
这六处的帝王,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亦即六御大帝。
到达南天苍冥宫之时,东边的天际已有霞光万丈。
苍冥宫里,蓝衣的南华帝神情倦怠的倚在床榻上。侍女站在床头後,轻轻的替他揉著太阳穴。
“帝君,宫外有人求见。”掌宫侍女飞花在门外说。
他终於慢慢睁开双眼,漆墨的双瞳,幽黑无底,沈淀著让人惊心的绝望。整个人都死气沈沈的。
“打发走吧,我不见。”苍冥宫已闭锁万年,再不待客。
“可是……”飞花有些犹豫。
南华帝又闭上了眼。飞花咬咬牙,终於说,“那人说知道帝君要找的人的下落。”
他要找的人?南华帝沈沈一笑,这些年来,因为这事找上他的人,少说也有数十人,却不过都是有事求他而胡乱
编造的而已。
“有了事就来求人。”他轻轻嗤笑,“赶走。”
“帝君……”飞花还想说什麽,话没说完,却突然尖叫起来。“你……你可知擅闯帝宫是何罪名!”
然後就听一道爽朗男声说,“自是知道,不过我可不是擅闯。”
“碰”的一声,飞花二度尖叫,雕花木门被来人毫不客气的打开。
南华帝波澜不惊,只是用那双幽黑无底的双眸看著来人。四目相对,娑伽罗在看著那双眼睛时,突然怔在原地。
那好像是一个藏匿於眸中的旋涡,深沈无底,里些自灵魂深处溢满而出的绝望,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痛!全身都痛起来的感觉,一个人,怎麽能绝望到这种地步?这是他从没见过的。
“你是谁?”十分疲倦的声音。
娑伽罗这才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不去看南华帝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在下佛界娑伽罗龙王,见过南华帝君。
”
南华帝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另一名侍立在屋内的女子立即递上一盏清茗。他接过茶盏,拿开茶盖,立即有一股怪
异的甜香散发在空中。
这香味……娑伽罗眉心不作痕迹的皱了一下。是蓬莱安神香,安神之用,却也非常容易让人上瘾。
浅浅的呷了一口,南华帝捧著茶盏,缓缓开口,“就算是龙王,擅闯天帝寝宫,一样可以治罪。”
“真要治罪,帝君也可以听过我的话之後再行定夺。”娑伽罗扬扬眉,一脸孤傲。
南华帝倦倦的看了他一眼,“这麽有信心?”
娑伽罗狡黠一笑,“现名遥尘,饮血为生,持鞭散华,与魔君凝皓和净瓶无妙交好,常出没於大荒山之中。”熟
练的说出这一段话,不出他所料,南华帝变了脸色。
因为真的没想到那人还活著,所以当日,就连看见散华鞭现世,他也没想到那人身上去。後来又细细寻思了一道
,散华鞭乃盘古之物,除了那人,还有谁能用?
只是无法想像……
昔日的云上神,竟成了今日的地下鬼。
“这些年来说见过他的人太多了,你让我怎麽信你?”
“的确,这样的话难免显得空口无凭。不过,这种毒伤,帝君应该能认得出来吧?”娑伽罗突然扯开自己的衣服
前襟。当初的五个指洞已经消失,不过胸前却是留下了五个豔红的斑点,红斑纹路细致,细细看来竟宛若朵朵红
花。
南华帝让人扶著自己下了床,走到娑伽罗胸前,仔细的看著那些红花,突然笑了起来,“我早该料到,他死不了
。”
凤凰,盘古一族的护族神鸟。
投生在此间的凤凰,除了涅磐回归盘古圣地,再没第二条路可以走。可是八万年涅磐之期已过,凤凰,却没有涅
磐!
不老不死,非仙非魔,饮血为生。
“说吧,你找我什麽事。”
四十五
※※※ ※※※ ※※※ ※※※ ※※※ ※※※
醒来的时候,谛洛有片刻间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整夜的时间,梦境烦琐,让人到累的地步。
那些跳跃的场景和混乱的片断,让他在清醒过後好半天也回不了神,只觉得头壳一阵阵的晕眩。捧著脑袋又静坐
了一段时间,等到没那麽难受的时候,谛洛才从床上起来。
算著时辰,他也该起来了。侍女们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外。
谛洛一边让人更衣,一边问,“龙王呢?”
侍女想了一下,然後说,“奴婢还没见过龙王。”
那应该是还在睡了。谛洛暗忖。不管是伽兰还是净莲,嗜睡这一点,倒是没变过。
穿戴好以後,草草洗漱完,就朝著娑伽罗的房间走去。迎接他的却是一室空寂,床上的锦被整齐的叠著,没有一
丝褶皱,不像是有人睡过。谛洛皱了眉,又朝前殿走去。沿途抓过几个鬼差,都说没见到他。
太阳穴跳了一下,谛洛猛然想起一些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拔腿就跑。匆匆忙忙的又回了屋,他惊慌失措脸色惨
白的模样把整理屋子的侍女们吓的叫了出来。
“圣王,您怎麽了?”
他走到玉台上的水镜面前,衣袖拂过镜面,涟漪散开的同时,一滴冷汗自额间滑落掉到了镜面上。
他怎麽能这样……
他答应过自己的,天崩地坼也不松手……
昨晚那一回眸,那一深凝……谛洛你是个混帐……说了要看护他守护他的,怎麽就让他在你眼前走了开去……
三世佛要抓他,除了自己,谁还认识他?所有人都在逼他去死,他还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他出地宫了吗?会在哪
里……
水纹荡漾的镜面上昏黄的一片,没有,他没在地宫……
镜面的涟漪渐渐变成了淡青的烟云,不知怎麽的,这个时候还能想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这般的找,天上
地下的找,不正也是如此?
黄泉碧落……
可为什麽……还是没有……
心脏纠结起来,痛的让人喘不过气。谛洛伏在水镜上,不住的喘息。
“大人,您在找什麽?”整理屋子的侍女看著他。
他把头埋在了臂弯之中,手掌握成拳,终於忍不住,狠狠锤了下去。有东西破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