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宏祺以为自己听错了,「爱情故事?」
王颖解释:「故事发生在三、四十年代上海,某富翁家有一个独子,后来机缘巧合,收养了一个孤儿。没有血缘
的兄弟一起成长,感情很好。哥哥长大参加革命党,弟弟从小爱着哥哥,但不敢表白,只能把心事告诉外国神父
。神父一直暗恋弟弟。后来革命党员哥哥遇难,弟弟求神父帮忙,神父借机占有了弟弟的身体。」
「什么?!」宏祺一口茶喷出来。这是什么烂剧情啊?他试探地问:「神父……是男的吧?」
「当然,女的就不叫神父,叫修女了。」王颖白他一眼,说道:「附带一提,弟弟是我的角色。」
宏祺轻蹙着眉,「所以这是一部……」
「同志片。」王颖懒洋洋地接下去。
「哦……」眉头拧得更紧。
「在戏里,弟弟分别跟哥哥和神父有床戏,需要全裸演出。」
这时宏祺的眉头已经可以夹死苍蝇。王颖看着他,忽然「噗」一声笑出来。
「又作弄我了是不是?」无奈的语气,宏祺哭笑不得,「你这淘气鬼。」
王颖突然伸手抚他的眉心。
「我喜欢看你为我皱眉。」
宏祺一怔,愣住。王颖凝望着他,继续说:「小时候你教我功课,我懂也装作不懂,好看你皱着眉,苦苦的思索
要怎么教我。考试时我又故意把一两科考不合格,让你替我操心。」
这时邻桌来了一对夫妇,二人手上各抱一个婴儿,身边还带一个几岁的小男孩。男孩很顽皮,跑到二人的桌子。
夫妇上前带回孩子,又看了王颖几眼,彷佛认出了他。
宏祺有点尴尬,轻轻地拉下王颖的手。
王颖垂下眼皮,呷了口茶,轻声问道:「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公干吗?」
「不,来看你。」
「上次在伦敦,你也这样说。」
「是吗?」
「你有话跟我说吧?」王颖苦涩一笑,道:「我来猜猜看。你的豪华婚礼取消了,文小姐决定不请客,尽快注册
结婚。」
「不,婚礼如期,一切不变。」
「哦,婚礼比婚姻重要吗?觉悟不够呢。」王颖冷冷一笑。
宏祺轻咳一声,「对女人来说,那是一生一次的盛事。」
王颖不语,低头喝茶。没什么,说话刻薄的确是不好的,活该被抢白。没什么,宏祺维护未婚妻,天经地义。
「小颖……」宏祺把玩着茶杯,犹豫地说:「那天的事……」
王颖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连忙说:「还要吃点什么吗?灌汤包好吗?」
宏祺却继续,「那天的事,我不想解释。」
王颖咬了咬唇,看着他。
宏祺下意识避开那道幽怨的目光,道:「门锁的电脑程式我修复了,你随时可以来。」一顿,他强调:「我答应
你的事,永远不变。」
「永远不变……吗?」幽幽的。
宏祺轻轻地说:「我家永远是你家,只要,我们永远是兄弟。」
瞬间,王颖感到胸口一窒,痛得无呼吸。
「小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兄弟感情不变,好吗?」
「好好。」王颖简直眼冒金星,「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他霍地站起,落荒而逃。在转身的时候撞到邻桌的小男孩。男孩手中的汽水泼了他一裤子。
男孩的父母连忙上前道歉,宏祺也连忙客套。
王颖一言不发,快步走进洗手间。
他用冰冷的水洗面,一直到情绪平复。
他出去的时候,那夫妇一家已不知怎地跟宏祺熟络起来。小男孩缠着宏祺玩,宏祺笑着,十分耐心,十分温柔。
就像对着小时候顽皮的自己。
宏祺一向非常喜欢小孩子,他对每个孩子都很好。
第六章:
宏祺召了计程车送王颖回拍摄场地,一路上二人闲聊。
「刚才那对夫妻抱着的孪生女,可爱得很,你有看见吗?」
「没有,我不喜欢小孩。」
「哦……是。」宏祺转换话题,「等一下拍什么?」
「一场失恋的戏。」
「哦……」宏祺找不到话题了,气氛怪怪的。
过了一会,车子到达目的地。
王颖下车,突然转身问:「你是不是明天离开?」
「嗯。」有点心虚。
「果然。」垂头,微微一笑。
宏祺心一抽,「小颖……」
「我送你去机场。」
宏祺微一犹豫。
「不方便?」
王颖这么一问,宏祺连忙说:「方便,怎会不方便呢。」
王颖一笑,翩然走向堤岸。那儿,工作人员早在等他。
宏祺本打算回酒店,但看着王颖的背影,突然不愿离开。
远处,大型探射灯把拍摄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化妆师上前为王颖补妆,导演在一旁讲解。别的人各自紧守岗位,
营造出一股严肃的气氛和气势。
宏祺忍不住下车,走到一旁观看。
王颖换上素色的长衫,俏立在长堤边缘,闭上了眼睛。风吹起他的衣袂,瘦削的身影说不出的飘逸。
这时,天忽然下起雨来。
但拍摄工作仍然继续。
导演一声令下,开始了。
王颖开始动作,他突然张开眼睛,满目悲怆。脸上露出抑压的表情,抑压着的深度悲哀。
瞬间,众人被他的表情震慑了,周围静得只剩江水翻涌的声音声。
宏祺看见,本能踏出一步,但听见身畔的工作人员发出低声惊叹:「没想到王颖居然真的会演戏。」
对,这是演戏。他停步,缓缓透了口气,吊起的心慢慢落下。
这时导演用长镜头对准王颖的脸。
他精致的脸沾满水珠,被雨水打湿了的黑发紧贴头皮。
王颖缓缓的,紧紧的抱着手臂,弯腰。神情和肢体动作完美细腻地演译着极致的哀伤。人们的目光都被他牵引过
去。
宏祺胸口一紧。需要不停提醒自己,是演戏的是演戏的,才能勉强控制情绪。
王颖继续挤压着自己身体,直到极限。然后又慢慢伸展,仰起脖子,双手交叉抱着头,从喉咙深处释放出一声呼
喊。
嘶哑的,绝望的呼喊。
他的声音扣人心弦,震憾所有人,宏祺呼吸停顿。
呼喊声停止,馀音袅袅。王颖突然纵身一跳。
全场寂然。
两秒之后……
「小颖——!!」悲呼划破天际。宏祺在众人惊喘声中冲出去。
工作人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随王颖跳下去了。导演等人急得破口大骂。
宏祺直插入水。江水又冷又浊,线野不清,他伸手乱打捞,想救王颖。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上水面。
拉他起来的,是一早在水中准备的安全人员。宏祺焦急地张望,寻找那瘦削的身影。
「小颖!」
「在。」懒洋洋的语调。
宏祺回头。王颖就在伸手可及之处。他穿着救生衣,在水中浮着,还悠闲地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溅到脸上,宏祺从发愣中回神,大怒。
「你刚才在做什么?!」
「拍戏。」王颖淡淡地答,表情似笑非笑。
拍戏?啊!是啊!宏祺又一愣,抱怨:「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了。」
说了?啊,是。可是……
「你没说要跳江啊!」
「你又没问。」
「……」宏祺无言。
这时王颖勾起一抹浅笑。这是个美丽的、可爱的、恶作剧得逞的胜利笑容。
宏祺看惯了。
被耍了。觉得生气,可又发作不得,有气没处撤。
「你这顽皮鬼!」宏祺伸手把王颖拉过来,动作粗鲁。
王颖一点都不怕,还哈哈大笑。
「你啊——」宏祺想说他几句,但突然看见一颗水珠滑下他的脸颊。
是江水?还是泪水?
还没弄清楚,宏祺已本能地紧紧抱住他。
王颖一僵,然后默默地把脸埋在他肩膀。
二人相拥,旁若无人。
「喂!快把他们救上来!」断喝声把他们分开。是导演,他探头下来,一边指挥员工,一边骂宏祺:「幸好没搞
砸,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宏祺讪讪的,回头看了看王颖。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嘴唇一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 ◇◆◇ ◇◆◇
翌日
王颖送宏祺机场。
昨天上岸之后,二人就分别了。宏祺回酒店,王颖继续工作。
此刻再见,不知怎地,好像生分了。一路都不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闸口,宏祺转身。
王颖终于开口,轻轻说:「一路顺风。」
「工作顺利。」宏祺微一犹豫,伸臂拥抱王颖,「再见。」
身体紧贴,二人都能感到彼此的心跳。
「小颖……我们……」宏祺轻轻说。
他靠得很近,王颖的耳朵因他的息吹而感到痒痒的。
「……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一阵锥心的痛。王颖听见自己轻轻答:「好……哥哥。」
宏祺放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情谊永固。」
「情谊永固。」王颖微笑。
宏祺也是一笑,转身离去。
王颖挥手目送,直至宏祺的背影完全消失,他依然站着。
脚好重,好像灌了铅。
好不容易提步前行,又跌跌撞撞,还不小心一头撞到机场的柱。
「呜……」他扶着柱,蹲下,掩着额头,泪水直掉。
「你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靠近他。
「我好痛……我好痛……」王颖哭得像个幼儿。
那人蹲到他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你是谁?」王颖哭肿了眼,视线模糊。
「王磊。你的……我们在伦敦见过,计程车司机,你记得吗?」
◇◆◇ ◇◆◇ ◇◆◇
『很好!大家休息一会。』导演对刚完成的镜头很满意,大赞演员:『颖,你表现太好了,尤其是感情戏!把暗
恋、苦恋、想爱不能爱的感情完全地,细腻地演译出来!』
经理人在旁听见,翻了翻眼睛,暗叹:当然,这叫本色演译嘛。
导演继续说:『说实话,当初我对你没有什么期望。这部戏的主角是神父,讲述他如何在灵与欲之间挣扎。因为
需要一位标致贵气的华裔花瓶,我才找你而已。』
『嗯,我知道。』王颖淡淡地说。
『但你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了,我想加重你的戏份,让神父和弟弟平分春色!』
那就是由大配角升为主角了,机会难逢,但王颖没啥反应。经理人连忙代答:『谢谢导演,我们会努力的。』
『呵呵,不错。我保证,你家艺人会一炮而红!』导演豪气地笑,又热情地拍拍王颖的肩,道:『继续努力吧,
也许你会凭这个角色得奖。对了,你最近也许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再瘦下去就不连戏。』
导演去准备下一场戏,王颖坐在专属的椅子上,软软地靠着椅背休息。
「说我会得奖呢,那上台的时候,我的致谢词该怎么说?」
「感谢你哥吧。」说完,纪理人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王颖果然神色一黯,「我当然感谢他,我一直感谢他,他对我很好,你不得冷嘲热讽。」
「我不该替你接这戏。」纪理人有点后悔,当初只顾进攻国际市场,没考虑到艺人的心情,「小颖,如果你支持
不住,我跟导演说,尽量删减你的戏,快点拍完吧。」
「刚刚才说加戏呢。」王颖不同意,「难得当主角,又是我第一部电影,如果真的拿到国际大奖,就能把别人比
下去了。」
「可是,你的精神状态……」经理人挣扎。还是艺人本身比较重要啊。
「我很好,比平常更好。」王颖微微一笑,说:「因为这戏,我可以释放自己,我可以放声大哭,我可以高声尖
叫,我还可以跳江呢。多好啊。」
「……」
「我要继续拍。」王颖下决定。
经理人叹气,「至少休息一下吧,排个假期,或者,跟朋友吃顿饭,散散心。」
「散心吗?」目光飘到片场的一角,高大潇洒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堆探访偶像的少女粉丝中,非常鹤立鸡群。
◇◆◇ ◇◆◇ ◇◆◇
晚上,和平饭店。
「没想到你会约我吃饭。」王磊微笑。
「经理人命令我散散心。」王颖托着腮。他穿一身很低调的衣服,但戴着一双鲜艳的手套。容颜憔悴得别人根本
认不出他是明星。
王磊看看他的样子,由衷地点点头,「他说得很对,你该多休息,多散心。」那副诚恳的样子,显得涵养非常好
。
王颖垂下眼皮,「上次……谢谢你。」
「机场那次吗?不必客气,送你回酒店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有伦敦那一次,一共麻烦你两次了,所以这顿让我请客吧,你爱吃什么随便叫,不要客气。」
王磊果然叫了很多东西,摆满一桌子。
眼前有美食,有乐队现场演奏,还有人作伴,王颖胃口比较好。
「这是你第一次拍电影?」王磊打开话闸子。
「嗯。」
「表现很好呢,我听到很多工作人员赞你。」
「是吗?那你也用不着天天来看啊。」
「我反正有空。」
「你来旅游?」
「……公干。」
「公干怎会那么空闲?」
「呃?」王磊尴尬地干咳,转换话题:「对了,你演戏那么有天份,以后打算向电影界发展?」
王颖翻白眼,「不,我还是继续唱歌算了。」
「哦……」好像欲言又止。
王颖白他一眼,「你有意见?」
「我听过你所有唱片了。」王磊说。
「辛苦了,我的音乐不算音乐,难为你听。」王颖说完,也自觉太过小气无礼。奇怪,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自
己好像特别任性。
王磊脾气依然很好,微微笑道:「你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圆润,音域也广阔。但很可惜,你并没有用心唱。」
「……那是我的个人风格。」
「是没有心。」王磊坚持,铿锵有力地说:「不投入感情所以漫不经心,和游刃有馀所以轻描淡写是两回事。」
「……」王颖板着脸,用力地戳着红茶里的柠檬片。
「你知道吗?当你用心唱的时候,你的歌声有穿透力,能感动听众。」
「那就是说,你承认我有唱得好的时候。」
「当然,但我想,是那些歌恰好附合你的心境,你才唱得好。」
王颖气坏了。
王磊柔声说:「而且我注意到,那些都苦恋的歌。这……你是不是有感情烦恼?」
王颖抬头,瞪着他,忽然问:「你喜欢男人?」
王磊一怔,没想相识不久的王颖会这样问。他微一犹豫,说:「是,我是同性恋者,不过——」
「我不傍大款。」王颖脸无表情。他知道这些事在圈中很平常,几乎公开地做。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才华,所以想关心你。」王磊连忙说。
王颖侧着头,摇了摇,「大款傍我,我也不高兴。」
「呃?」王磊苦笑了,无奈地抚了把脸,「我比你大二十年,足够当你爸,怎会……」
「你帮我两次,我请你吃一顿。」王颖看看满桌子六七人份的菜,理直气壮道:「但你吃了那么多,所以我不欠
你了。」
「嗄?」
「再见,啊,还是不再见吧。」王颖结帐离开。王磊一时情急,拉住他的手。
『咔嚓』快门一闪,二人措手不及,这一幕被定格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