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儒笑 下——小斋

我苦笑，“你只是将他托付给别人了，是么？”

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六会对他很好。”

“宝宝同意么？”

“我是为他好。”

“为他好？”我招手让他进来，“用这种手段逼他？将他关在这天寒地冻的画卷里？倘若不是我也进来了，依他倔强的性子……还能活么？”

“我不会让他死。”他咬唇道。

不会让他死……润玉，这便是你对弟弟的保证么？“倘若宝宝有个万一，我绝不会原谅你。”

坐的太久，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我笨拙的将琼宝抱起来。

“琼宝怎么了？”润玉着急伸开手来接，却被我用力撞开，“不准你碰他。”

润玉顿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哥？”

刚一出门，红衣少年便迎了上来，半边脸肿的很高，期期艾艾道：“二宫主，二宫主……”

“站住，离我两步开外。”

又是一张难以置信的脸，是不相信我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瞥见琼宝苍白的脸色，少年几立不稳，“二宫主他，大公子……我……”

我冷冷扫他一眼，“带路。”

润玉走过来，“哥，还是我来吧。”

“放手。”我盯着他因愧疚而同样苍白的脸，“这么多年，我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可你差点杀了他……润玉，我再也不敢相信你了。”

他眼睛猛然湿润，黑亮瞳孔透出小动物般的惶恐，“哥……”

沿着山路疾步快走，尽头依旧是小六的房间，一群人哗的围上来叫道：“二宫主！”“大宫主……”

我皱眉怒道：“走开。”

几个少年将目光试探的转向润玉，“大宫主……”

润玉目光阴凉肃杀，声音却透着轻柔的平静，“都没听到么？全下去罢。”

抱着琼宝走到东院，神卷闻声便迎了出来，看着琼宝惊叫道：“天啊……主人，小主人的元魂呢？”

“被我收起来了，神卷，去让人烧些姜汤来。”我将紧握的掌心缓缓摊开，一缕如轻烟般的无魂慢慢钻入琼宝的身体。

姜汤很快端来，却怎么都喂不进去，我含在口中准备渡给他，润玉却悄然挤进来道：“我来罢。”

他动作很轻，力道却巨大，碗被我强扯了几下都纹丝不动。我欲动怒，想到琼宝却最终放弃，由他扶起琼宝在后背上拍打，一碗药就这么被强灌了进去。

我用棉被将琼宝裹的紧紧的，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叫他，“宝宝，宝宝。”

琼宝脸涨的通红，老半天才迷迷糊糊应一声道：“嗯？”

神卷呼气，“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

我的心也才算是恢复正常跳动，琼宝闭着眼嘀咕：“饿。”

我用枕头将他头垫起来，拿勺子剩了白粥吹凉喂他，他却皱眉嫌恶道：“不吃！”

“你要吃什么？”

他飞快道：“卤猪耳朵松子鸭颈，还要茄汁鲈鱼片……还要冬瓜沌排骨……”

“好好，”我连声应下，“不过那都要等你病好了才行，先吃粥。”

“病？我生了什么病么？”他揉揉眼，这才真正醒了，直勾瞅着润玉，“你怎么在这里？……哦，真的是你把我和大哥救出来的么？”

润玉别过脸，“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琼宝哼道：“看到你我就觉得不舒服，你出去我就好了。”

润玉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琼宝却抱头钻入被窝，“完了，完了，连润玉都这么好说话，我的什么病铁定没救了……”

35.所谓兄弟

“胡说什么呢。”我将他拉出来，“把粥喝了。”

他“呼”的一下坐起来，眉开眼笑道：“幸好是粥，如果是药我就真难过了。”

“啊……”他像个雏鸟似的张大嘴巴等着我喂，见我半天没反应居然又躺了回去，耷拉着眉毛装可怜道：“哎呀，我头疼。”

“张嘴。”我无奈的举起勺子。

他咋巴着嘴直嚷道，“太淡了，太淡了，你给我放点糖进去。”

我威胁他，“再吵自己吃。”

他点着我的手背嘀咕：“我现在生病了，你知道么？要对病人好一点儿。喏，我还要吃。”

两碗白粥下去，床上的‘病人’已经恢复成面色红润的健康宝宝了，深吸口气坐起来便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六那混账东西，死期到了！”

那声音底气十足，似生生要将房顶瓦片掀开，一向镇定的润玉也被吓了一跳，推门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皱眉，“你在做什么？”

琼宝立刻缩回棉被，焉焉道：“我方才胸闷，现在好多了。”

“吃药。”润玉将碗递给他。

“啊？不用了吧，我现在好的很，大哥也懂医术的，不用吃药，是吧大哥？”

润玉看着我解释道：“祛寒的。”

“用不着。”我将药碗拿到桌子上，替琼宝掖掖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我回来之前不准出门，听到了么？”

“大哥你要去做什么？”他伸手抓住我。

我瞥他一眼道：“方才是哪个要吃松子鸭颈、茄汁鲈鱼片的？”

他立即笑眯眯的冲我摆手，“大哥快点做，我在床上等着你。”

“讲什么混话！”润玉冷着脸喝斥他。

“哥，这些事……吩咐下人做即可。”润玉跟进厨房道。

“我想亲手做。”

他不吭声了，挽了袖子替我剥松子。

“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极低，似在自言自语，完全不在乎我能不能听到，“那日上午离开白乐宫，中午便收到小六的书信，说……”

我看他，“说什么？”

“说哥和琼宝暧昧的很……他要设法带琼宝离开。”

我咔嚓折了鸭脖，“暧昧？我们兄弟的事，与他何干？”

润玉瞟我一眼道：“他喜欢琼宝。”

“于是你便折了回来，约四公子去华清池，并且故意让人看到。造成四公子最后见过琼宝的假像，你再出宫去做自己的事情，任由小六便将琼宝藏在画中，是么？他怕万万想不到，我会命人封锁白乐宫的所有出口，更没想到我会怀疑到他并且也跟着进入了画卷，对么？”

他轻声道：“他绝不会伤害琼宝。”

我冷笑，“他为了得到琼宝这样做，你卖了弟弟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我，“哥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么？”

“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唯独你不可以，”红衣少年昂首走了进来，与我相似的眉眼却又多出几分冷咧来，“你现在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我如实答他，“有一点。”

“可你却要感谢我，”他瞪着我，修长的双眉挑出固执的倔强，“如果没有我，你的宝宝怕此刻只是一具枯尸了。”

“你说什么？”

他翘起嫣红的嘴角，似笑非笑道的举起右手给我看：“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身份么？早在一个月前的，我们便已经见过面了，你有没有想起来？”

纤长的四指少了一根，我瞬间想起和秦少洛住店的那个夜晚，无相鬼来莫名来袭，却反被我切掉一根手指……居然是他？

我讶然道：“难道那天，你不是找秦少洛而是……来找我的？”

“一点不错，可惜……我却低估了你的本事，原来……我们是同类。”

润玉道：“住口！你再胡言乱语我烧了你的骸骨！”

红衣少年收敛了笑意，用近乎疯狂的眼光盯着润玉道：“你们，你们兄弟，一个比一个冷血残酷！我救琼宝，全心全意待他，结果呢？一见到了这人便妄想杀了我……还有你，萧润玉，借刀杀人一向是你最擅长的是么，我带走琼宝，你好坐享渔翁之利？好好，好的很！当真是亲兄弟，连忘恩复义的德性都是一样……最可恨的是你！”他突然将手指向我，“如果不是你……我便安心做他的小六，就算是自欺欺人鸠占雀巢的幸福也好，明明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拨开他的手指，“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声音尖锐的叫道：“别一幅无情无欲的儒雅样子，你也是骨子里透着自私淫贱的东西！和两个弟弟都纠缠暧昧，还做出有违人伦的龌龊之事……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是么，”一道符咒从我袖中飞了出来，比润玉的手更快朝他额头上贴去。

小六顿时惊慌失措，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你这妖人，你要对我做什么？拿走，快点将这该死的东西拿走！”

我手指搭上他额头，“无相鬼是么，借了具尚有喘息的尸体复体，面容便慢慢长成心中所想的那般，对不对？”

他凄厉的嘶吼起来，“不准碰我的脸，不准碰我的脸！这是我的，谁都夺不走，是我的，你听到没有！”

“你的？”我嗤笑，“我其实很讨厌这张脸，平常极少照镜子。本来这种事我可以不介意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琼宝头上。”

“虚空无相，还你真实容颜！”

一道白光闪过，红衣少年捂脸痛哭起来，“不要！没了这张脸，他不会再看我一眼，会很快的把我忘记……求求你别动我的脸！”

何苦呢？人活一世已诸多不易，纵使卑微的活着也好过永远躲在别人的阴影里。

这具身体的主人，其实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年，眉眼修长唇色如婴，此刻却泪流不止恨不得将我食肉剜心除之而后快。

“你既然对琼宝有恩，这次我便放了你，从此他再也不欠你什么，走罢。”我洗洗手，将鱼鳞小心的刮去，取出内脏，掏腮，一切做到淡定自如。

少年摭着脸，目光如毒针般从指缝射出来，“这次你放了我，它日我却绝不会放过你！”

“随你。”我将细盐小心的撒在鱼身上，想了想又道：“润玉，将骸骨还给他。”

“哥！”

“还他。”

润玉转身离去，不多时拿了块方布包转回来递给他。

少年将布包打开察看，小心的将骨头放入怀中，迟疑着走到我跟前道：“我想去看看他，可以么？”

如果记忆不错的话，方才他还在凶狠的咒我，萧雅言自认不是个大度量的人，便扬眉反问他，“你说呢？”

他握了握拳，郑重的将话语重复一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刚一走神，便发现润玉悄无声息的朝门口移动，我叫住他，“干什么去？”

润玉顿步，犹豫道：“当真要放他走么？怕他将来……”

“你呢？”

他窘迫的看我，“哥……”

“不准再打他的主意，过来端菜吧。”

“嗯？”他愣住，一向聪明的脸上带上些傻气。

我眯起眼睛，“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再原谅你。”

“喂，喂！放下，润玉你给我放下！那是哥给我做的菜，不准吃！”琼宝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却见润玉飞快的提了一小块黄排骨放入口中，急的上窜下跳的去捣鼓他的嘴巴，“喂！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润玉跳开喝斥他，“你离我远些，脏死了。”

“我就要挨着你，我还要抱住你呢。”

花晴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看到我们三个闹成一片不敢上前。

“什么事？”润玉难得露出少年气息，又用食指掂了块排骨放入口中，气的琼宝哇哇大叫。

“奴婢该死打扰大宫主……用膳，白乐宫的的信使已经等了两天，现有要事肯请接见。”几句话而已，花晴却不停擦汗，不敢正眼看两人。

润玉揪住琼宝衣领擦了擦油手，对我笑道：“哥等我一下，去去就回来。”

琼宝看着污掉的衣领，气的眼圈发红，托着盘子怒道：“该死的，这些都是我的！咱们通通吃完，让他回来连个屁都捞不着！”

他居然当真说到做到，六个菜全都吃的净光，我直担心他不消化会伤到胃。正替他揉着肚子的时候润玉回来了，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良久道：“琼宝，你真狠……”

琼宝得意的笑，“哼，哼哼。”

“你不用笑，呆会儿……你就笑不出了。”润玉扬扬手里的大红贴子，“下个月武林大会，我带哥去看热闹，你留在白乐宫看家。”

“不要！我也去！”琼宝挣扎着坐起来，“二哥，带我去么，带我去么。”

润玉弯着眼睛浅笑，缓缓吐出毋庸置疑的两个字，“不，行。”

——第二话·完——

【叁话：翻云覆雨】

36.谁着红妆

在琼宝连续摔打了半个时辰后，润玉倾过来半个身子道：“明日启程，哥不如先去我那里下盘棋？”

我还未点头，琼宝便提着个花瓶‘呼’的丢了过来，跳脚道：“不准去不准去！你们又是下棋又是出去玩，眼睛里还有我么？”

润玉用脚将花瓶勾住放下来，语带不屑道：“我和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不是喜欢发脾气么，等我们走了你可以将二宫主的威风耍个够。”

琼宝气急，“你这阴险的小人，说什么我不能自保危险的很。可为什么哥这种连盘子都拿不动都可以出去？”

我大窘，连盘子都拿不动？大哥真没你说的那么孱弱啊……

润玉撑了手肘靠在我肩膀上，“我可以保护他。”

“那我呢？”

“你留在家多陪陪弟媳么。”

“你！”琼宝脸涨的通红，怔着眼转向我，嘴角带着谄媚的笑，“大哥，留在家玩么，外面没什么好的。”

武林大会群雄云集，地点又是设在暮云山庄，白乐宫作为江湖第一派自然要出席，润玉先前言此趟出行凶险绝非玩笑。

我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行。”

“大哥……”

“听话，我和润玉不在，你不要到处惹事生非，无人替你收拾的。”

他眼睛黯下来，拉着我的袖子死不撒手，“我要去，你跟润玉说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