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
这才意识到白冽予是在开导他,即便是于光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不过,虽然是被比自己年轻的他开导,却意外的没有分毫不甘。
心下正打算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却见眼前已然是一抹惑人的笑容扬起。
「忘了告诉你……其实炽早在你和他一起生活一两个月后,就能准时起床了。之所以会继续装睡,是为了让你把他抱起来替他擦脸梳洗。」
于光磊闻言色变。脑海中浮现昔日孩童可爱单纯的模样,忽然觉得一切似乎当只是假象。
而白冽予只是笑着,澄明的眸子隐隐带上深沉。
* * *
不负所望,东方煜成功的邀了左仁晏三日后在京中著名的楼子「春寒阁」一叙。纵然对他的邀请难免疑虑,但那卓煜和白衣青年之间隐约存着的不寻常,却令左仁晏轻易的掉入了陷阱。而对于于光磊的同往,他虽不甚赞同,却因清楚东方煜于京城仍不大熟悉而只得允诺。
春寒阁算得上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青楼。不论卖身与否,里头的姑娘各个都是才貌双全,不只是达官贵人,连几位皇子王爷都是此地的常客。来春寒阁者,可说不论身分地位都是一时之选。
于光磊不是没进过青楼,只是每次进来都还是会感到有些尴尬。却见一旁的白冽予正称职的做着戏,面色却是无改,显然也对此相当熟悉。
倒是东方煜微微皱眉,有些担忧的望了白冽予一眼后,才进了楼中。
由于房间是早就安排好的,故四人一入楼便被请入厢房之中。房内已布好酒菜,另有四名歌妓前来陪侍。没料到一个吩咐竟让店家准备得如此周到,于光磊忙尴尬的请那位似乎盯上自己的姑娘离开。而东方煜与左仁晏却是自若的任由女子贴近陪侍。小曲响起,一派温柔旖旎。身陷如此温柔乡,再怎么有定力的男人,只怕都要完全沦陷。
有些沉浸在歌妓悠扬婉转的曲调中,心绪也微微乱了。于光磊正自感叹自己竟是如此定力不足时,目光却望见了白冽予厌恶的微微蹙眉避开歌妓,瞧向东方煜的眼神交杂。
氤氲的气氛似乎离他很远。那歌妓正想攀到他身上讨好他,却给他一把推了开。女子因而微露愕然,而旋即神情一改,转而坐到东方煜与左仁晏中间去了。
若非清楚以白冽予的个性绝不可能有如此反应,于光磊定然会认为他是吃上了醋──而且,是参杂了其它情绪的。
左仁晏似乎也发觉了他的异样。双眸微微起凝向白冽予,忽尔开口:「李贤侄似乎不太习惯?」
他的语调十分温柔关切,望着白冽予目光亦是如此,却又有些渺远,彷佛看着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另一个……
白冽予对于他的关注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反应。直到接收到一旁「挚友」微带责备的目光后,才赶忙道:「晚生无碍,多谢大人关心。」
连语调都带了点仓皇,却又透露着无助。
澄明流转的眸子,一瞬间对左仁晏关怀的眼神流泄凄苦。
但目光随即又落了下,容颜微垂,起身自歌妓手中接过酒壶:「扰了大人雅兴实在抱歉,便让晚生敬您一杯,以表歉意。」
言罢,不待左仁晏拒绝便主动替他斟了杯酒。药物无声无息的落入他杯中,而在白冽予举杯敬他时,顺着美酒一起入喉。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而白冽予却在末了一阵轻咳。左仁晏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关切的目光似已逐渐拉近,不再渺远……
酒宴继续进行,但白冽予的面上却逐渐显露了些许的不适与一种微微昏眩的神情。有些难受的起身想出外透透气,身子却不稳的倒落──而直落入东方煜怀中。
是时机了。于光磊也于此时关切的站起了身:「要不要到里头休息一下?」
所谓的里头,指的是与厢房另有一门相隔的内室。
白冽予点了点头,身子乏力的靠在东方煜身上。后者双眸略沉,扶着他身子的双臂一瞬间收紧,并自转头对于光磊道:「可否请于兄取些醒酒药来?」
「没问题。」于光磊点头起身,并示意一旁的歌妓退下,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是白冽予的吩咐,要他先行退开,直到有了暗号。
出了房间,只听里头传来东方煜道歉的语音:「请恕小侄失陪了。」
「贤侄不必客气,快让他进去歇息吧。你们既是挚友,自该多陪陪他。」
左仁晏回答的语气十分担心,却又隐藏着些什么在里头。
知道一切进行顺利,于光磊静静在外头候着,心思却已飘到了今后的事情之上。
只要让左仁晏中计,白炽予马上就能脱离牢狱,而案子也能得以完结。成败关键便在此刻,但他却出乎意料的并不紧张,甚至已有了成功的预感。
事了之后,他也能稍微轻松一下,和炽予好好四处逛逛了吧!仔细想来,二人重逢至今老是为诸般事务困扰,竟没能好好尽兴玩一场!京城的名胜不少,他是该好好计划让白炽予全部玩一遭了──也当作是自个儿害他入狱的补偿。
心下正作如此思量,却听里头传来某种物体重重落地的声响。这才猛然记起白冽予先前所言的暗号,忙兴奋的奔入房中直入内室──
却,在望见房内情景之时,愕然的停在门口。
白炽予曾说过的话语,浮现……『我有预感,冽哥会做出十分吓人的事。』
所谓的吓人之事,就是指眼前的情景吧。
内室里,左仁晏的身躯横躺于地,似是昏了过去。而便在他躯体之前,那床榻之上,东方煜下衫略开,正从白冽予身上移开。后者一身白衣半解,露出肤色柔美的紧致胸膛,以及一双优美修长的腿。白衣之上沾落血花,而殷红的鲜血,正沿着那双腿缓缓流下……
空气中,微微飘荡着几许淫靡的气味。那是完事后的气氛,甚或带着点残留的情韵。
但东方煜像是完全忘了于光磊的存在。目光落上那正缓缓流出鲜血的伤口,双眉一蹙,已然是充满自责疼惜不舍的语音脱口:「冽,你的伤……」
句末已是一叹,顺手取来衣衫小心翼翼的替他拭去了鲜血。
而白冽予不再伪装的神情却是透露着一派的毫不介怀──甚至是勾起了媚惑般的笑意。
「上个药就好了。是我逼着你演戏的,你自责什么?偶尔这么一次,也不是坏事……」顿了顿,目光转而凝向于光磊:「光磊可否回避一下?便是我不在意,煜只怕也……」
见他望向自己,于光磊这才猛然回神,连话都来不及应就尴尬的关上房门避了开来。
方才那低幽语音流泄出的话语,证明了自己对于那般情景的推想并无差错。而这只是让于光磊更加尴尬罢了。不期然回想起之前白冽予开导自己时的话语,突然发觉那自己记忆里的他与刻下的,似乎也有着不小的差距……
足足过了好一阵子,白冽予才由东方煜轻搂搀扶着走了出来。让白冽予歇下后,东方煜回房将左仁晏自内室抬出并将他弄醒。
接下来便是自己的工作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于光磊忙搁下多余思绪,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纸墨笔砚开始询问一脸恍惚的左仁晏。
几番询问之后,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包括左仁晏下决心杀冯万里的理由,以及派人狙杀于光磊一事。将一切纪录下来之后,于光磊让左仁晏画了押,印了指印,漫长的一晚终于算是告了个段落。
将左仁晏以酒醉为名送回其府后,于光磊让白冽予和东方煜先行回去,而转往大牢去见已有三日未见的白炽予。
这三日他忙于计划此事,完全没有闲暇抽空来此。如今思念之情已是满溢于胸,连等待狱卒开门都成了一种折磨。牢门一开,于光磊便即快步入内,而在下一刻落入温暖的怀抱之中。
于光磊抬手回抱住了他,愉快的享受着那份睽违数日、围绕于己身的气息。
「事情结束了吗?」
白炽予低哑的语音落在耳畔,又是那种扰乱心绪的说话方式。于光磊微微一颤,却不挣脱,埋首他肩窝的神情一瞬间转柔,道:「顺利完成……明日,你就能自由了。」
「那么,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吧!」
一听到可以出去,白炽予心情大好,搂着于光磊到榻上歇了。隐带炽热的目光凝视着俊秀的面容,不知怎么的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寻常。神情因而流露出了些许的疑惑。
见状,于光磊笑了笑,遂将今日的经过尽数道出──连同白冽予过于大胆的计策,也吞吞吐吐的说了。
左仁晏知道冯万里与温玉松之事,是在莫娴自尽前写给他的信上。当他愕然的赶到扬州打算问个清楚之时,却意外撞见冯万里逼着温玉松在莫娴的灵前交欢。他从此与冯万里交恶,却已来不及救回温玉松──温玉松不久后也过世了,让他留下了满心的自责与遗憾。他想忘却此事,但几年后的一件事却逼得他不得不重新面对。
当时,想重振温家的温律行找上了冯万里。随着年岁增长,少年的温律行多了几分与昔年父亲之间的神似,竟令冯万里起了想对他出手的念头。发现此事的左仁晏不愿故人之子重蹈覆辙,终于是狠下心买通凶手杀了冯万里。
「真要说起来,左仁晏并没有错。」
叙述罢,那有些沉重的真相令于光磊神情染上无奈。「若不是他,那温律行刻下只怕也没能与你齐什么『江南二少』的名了。」
所谓江南二少,是后来才从青楼的姑娘口中听来的。原来温律行与白炽予都是驰名江南,备受青睐的花花公子,故被人称之为江南二少。
白炽予曾听过这个名头,因而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但见于光磊并未在此事上多加关切,便随即又转回了肃然。
但却是低首,吻上了于光磊的颈子。
「就算他当时是出于好心,但他想杀你就是不对。」低喃间,已然松开了他的衣襟……「若你真有个万一,他就是赔上老命我也不会原谅他。」
前襟解落,白炽予双唇下移,埋入他胸口细吻啮咬。三天前的痕迹仍残留些许,而今却又重复上一层红艳。于光磊双手攀附着他的背脊,心头一瞬间涌生了许多,甚至包括了一种爱怜的情绪。
不再感到自责的现在,过去的情感,也能在刻下毫无保留的流泄出来……
「一切都过去了。」
顺着他的动作仰倒,于光磊低声说道,「等到你出去之后,我再带你逛逛京里的名胜吧……」
「嗯……」
白炽予低应了一声,目光却更沉了些。于光磊略为改变的态度加深了心底的欲望。然而,出去之后,他想要的并不是饮宴游玩,而是真真切切的,将怀中的于光磊占为己有。
如同仪式般的亲吻罢,白炽予不再动作,只是静静的抱着于光磊。
「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做?我记得你并不想伤害温玉松的名声。」
「不错……我打算以销毁那张卷子当条件,让左仁晏重新做一份口供。虽然不能打击到流影谷,但至少可以解决刻下一切的问题。」
「嗯。」一提到流影谷,白炽予心情就有些沉了,「对于流影谷,冽哥可有说什么?」
「除了称赞西门晔一番之外,他没有再提过流影谷。」
于光磊回想一阵后做了回答。如此答案令白炽予略一皱眉,却终是化为了叹息。
「罢了,管他们做啥──刻下他们应也是无计可施了。光磊,你赶快将事情办好让二哥他们出城吧。若让西门晔见着东方大哥,碧风楼势必将卷进此事。这是冽哥最不愿见到的。」
「我明白。明日我就会将一切处理好,不过……」
在此之前,先让他在此多待一会儿吧──在所有心结都解开,即使见到了面还是满溢思念之情的此刻。
于光磊轻轻笑了,主动吻上了白炽予。
第二十六章
翌日,于光磊正式下令逮捕左仁晏。大队官兵将左府团团包围,一时震动了京师。
为了避免白冽予及东方煜涉入此事,于光磊独身前往左府,并让许承去牢中将白炽予接出。
许承身为捕快,对于牢中的作业自然也相当熟悉。几个例行公事后,白炽予终于得以换下囚衣,离开这足足待了近一个月的牢房。
身分既已是公开的,他自然也不必再多加隐藏。换上了许承带来的一袭华衣,俊美的风采当下更是被衬托得万分出色。他的离去,几乎可说是在万众瞩目下完成的。
手重新握上九离之时,一股愉悦之情也随之蔓延,几乎当下就想舞个几刀。不料方出大牢,就看见燕成殷一脸冷笑的在前方候着,脱口便道:「你真以为一切都能如你们所愿吗?江南来的小贼!」
「如丧家犬般的狂吠只会令燕兄看来更加难堪罢了。事情既已有了结果,我也不想再多结梁子──燕兄何不也就此罢手?」
被闷了近一个月后,刻下的白炽予一身气势尽展,颀身玉立,俊美面容之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燕成殷受此影响,气势立时减了几分,咬牙恨恨道:「别以为一切真的结束了。哼……若是重要的人犯死在你们手底,我就不相信你还能这么得意!」
此言一出,令白炽予登时色变。本以为一切可以这么解决,没想到流影谷竟然真的歹毒至斯!当下一把扯过许承道:「光磊呢?」
「他?领人去逮捕左仁晏了。」
许承一时还明白不过来,但看白炽予如此神情也已觉得不妙。只听他又问:「卓公子他们有跟去吗?」
「没有。怎么……糟!」
这下也明白了那流影谷的歹毒用心,许承脸色当下已是一阵惨白。只见白炽予冷睨了燕成殷一眼之后,已然运起轻功飞驰而去。
* * *
于光磊方带领官兵进入左府,便见到左仁晏神色冷沉,伸手一比示意他单独到书房相谈。虽知这样独身进去可能会有危险,但于光磊却仍是照着做了。
毕竟,他确实有与左仁晏私下谈谈的必要。
「你可知道若没有足够的证据将老夫入罪,你的前途甚至脑袋可就不保了,于光磊?」
却听左仁晏一入书房便是如此一句,语带不善,出言威胁。
然而,与其相对的,却是俊秀面容之上一派温和的神情。于光磊自怀中取出了左仁晏亲自画了押的卷子,将之递给了他。
「上头都是您亲口说出,属下亲手纪录的,应当没写错吧?」
左仁晏闻言色变。待到将那卷子浏览一遍后,神情已然化冷沉为交杂。脑海中浮现那晚的晚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你竟然设计老夫?」
「虽然冯万里本身持身不正,但您的罪行也不能这么埋藏下去──更何况是事关属下义弟的生死,及武林势力的消长平衡。」
叙述的语音平和,却自有一股正气夹藏。俊容之上目光隐带锋芒……「这是唯一的一张卷子,您可以尽管毁掉──但前提是,您必须承认上述所有罪状。至于原因──例如有关温玉松之事,您可以略而不提。」
「你不怕老夫将卷子毁掉而不从你所言?」
因于光磊所言而提出了质问,但左仁晏面上神情却已有了那么一点颓然。
他看着卷子,看着上面的字字句句……不觉间,双眸已是微湿。
于光磊摇了摇头。望着眼前失去了惯常气势的老人,眸间已流泄出了些许同情。「属下相信大人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是吗……」
如此话语,反而比任何说服或指责更加撼动心房。左仁晏彷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苦笑着走到案前坐下,提笔,重新写下了一份口供,并在画了押、盖了指印后,将之交给了于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