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棋——万小迷

其实，他们的五官样貌，惊人的相似。

「我不会让你变成他那样！」伊霄楼起身，接过剑，却指向男子。

男子挑眉，笑道：「你在找死？」

将蓝曦毓拉到身后，伊霄楼正色道：「即使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要一搏！」

男子的笑脸慢慢退去，在冰冷罩上面容的一刻，剑已出窍。

如闪电一般，瞬间来到伊霄楼的面前，幸亏他早有提防，勉强躲过，挥动凤鸣剑回招。

他快，伊霄楼就刻意放重招，拖延他的速度，否则一旦被这人掌握了招式节奏，他就毫无招架之力。

重剑对上快剑，尽管吃力，但伊霄楼还是勉强应战着。

男子的脸越来越冰冷，最后丧失所有耐心，当他不愿意再跟伊霄楼纠缠下去的时候，显露了杀招。

「曦毓，让他替你死吧──」话落，剑直直刺向伊霄楼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道剑光闪过，同时，青色的身影也出现在伊霄楼眼前。

……

冷萧然勘查过树林里的血案现场后，一路北上追寻，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刻意留下的痕迹。

应该是三师兄留下的记号。

追寻了五天五夜，他终于在一个山洞外看见伊霄楼，却没想到情况如此危急。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要出手救他一命，可他没想到，比他更快的，是蓝曦毓。

那一剑狠狠的刺进蓝曦毓的肩膀，剑尖穿透过去，抵在伊霄楼的胸口。

因为刺的太快，竟一滴血也没带出来，半晌，血才慢慢渗出来，染红了蓝曦毓的身前背后，开出一大片紫红色的花。

「曦毓──」伊霄楼颤抖着手去扶摇摇晃晃的蓝曦毓，却被他狠狠甩开。

「离我远一点……」蓝曦毓自己动手，拔下剑然后扔到地上，慢慢走向男子。「我跟你走……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放了他吧！」

闻言，男子努不可竭，狠狠扇了蓝曦毓一巴掌。

「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我当初叫你去毁了龙舟会，你不仅没毁，反而和这小子勾搭上去救人？那也罢了，看在你建立了五省联盟的份上，干脆统一江湖，再将这些自称英雄好汉的孬种全部杀掉，可你又操之过急，落得一败涂地！」男子拧眉训斥别人的样子，跟蓝曦毓如出一辙。「而今为了个男人神魂颠倒！你若想要他，就把他绑起来，待我们复仇结束，领着他去天涯海角！现在这样拖拖拉拉，还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蓝曦毓？」

「若是他不肯跟我走呢？」蓝曦毓凄凄的笑了：「就要杀了他吗？」

「不肯？留他命还有何用？我帮你杀了他！」男子说风便是雨，夺过蓝曦毓手中的剑再度袭向伊霄楼。

而此时的伊霄楼还处于怔忡中，完全没有反应，立于他身后的冷萧然急忙提剑去挡，与男子缠斗在一起。

伊霄楼两步上前，抓住蓝曦毓，将他的身体转向自己。迎上那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心如针扎一般。

「快点止血，不然会──」死字含在口里，吐不出来。

「死不了，我当初受程显章穿胸一枪，也一样活了下来！」按住伊霄楼在自己胸口点穴的手，蓝曦毓轻声道：「与我为伍……会毁了你！」

第十五章

伊霄楼的身躯一僵，然后苦涩的笑了起来：「也许……但我会制止你！」

「你让我恨──却又不得不……」紧紧抓住伊霄楼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不得不手下留情！我有太多的机会杀了你，可是我做不到，但你又挡在我面前！我必须毁了你──」

「你差一点就做到了……」

「不──我完全失败了！」蓝曦毓的眼神中，又从未消失的愤怒和怨恨。「无论我怎么做，我毁了你的声誉，却毁不了你一身正气、满腔义气……跟你在一起，更显得我卑鄙肮脏！」

「你就那么恨我？」伊霄楼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为了恨我，甚至不惜赌上一切？你明知道我无法原谅的就是滥杀无辜，却一再的让我看见你痛下杀手──你是想让爱上你的我，痛不欲生吗？」

爱字一出口，蓝曦毓脸上的阴狠瞬间被击碎。

他做梦也没想到，伊霄楼会如此简单的把那禁忌的、背负着多少条人命的字吐露出来。

「你知道，我爱你！」伊霄楼一字一句，郑重的质问：「你对我呢？除了恨──难道没有爱吗？你所作的一切，也只是因为恨吗？」

「我……我……」蓝曦毓犹豫了，他鲜有的感到胆怯，为着期盼已久，却突如其来的爱情胆怯。

就算对他讲实话，对他诉衷肠，又有何用？

如他所言，他们不同路！

「我对你从来只有恨！」蓝曦毓扬手，将伊霄楼推离自己身边。

冷萧然的剑也快，但显然不是男子的对手，这时败下阵来，他能全身而退，得益于男子手下留情。冷萧然回身，一把掠住伊霄楼，想将他带走，却撞到踉跄着向后退的蓝曦毓身上。

转眼间风云突变，蓝曦毓脚下不稳，竟歪歪斜斜的向后面的悬崖滑去。

「曦毓──」伊霄楼飞身去救，千钧一发之际扯住蓝曦毓的衣衫，两人悬于悬崖两端。

烟尘乍起，蓝曦毓咳个不停，吃力的讥讽道：「伊霄楼──好个仁义大侠，哪怕是杀人魔头，你也愿意舍命相救？」

「我不是大侠……我不配做大侠……」手里抓着的衣襟早被血浸透，火一般的烫手。「大侠……应疾恶如仇，可我却爱上杀了我众多兄弟的仇人，我已失去了为侠士的得资格！」

四目相接，伊霄楼眼中的决绝，准确地传达到蓝曦毓的心里。

为了你，我愿抛下侠士的身份，携手浪迹天涯！

伊霄楼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空旷之地，却清晰地传进冷萧然和男子耳里。

冷萧然面色一禁，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男子却诡异的笑了起来，原本指向冷萧然的剑转移至伊霄楼身后。

此时蓝曦毓冷然的声音传来：「你能放的下，你的那些朋友能放得下吗？」

「我伊霄楼想做的事情，谁也管不了！」伊霄楼用尽全力，把根本不配合的蓝曦毓拉了上来。

「冷萧然就是来抓我回去的，他定不会放了我……还是说你要跟他反目？」失血过多的男子语气微弱，鲜红的衣衫显得脸色更加惨白，唇边的似笑非笑让人不安。「不如……我们合力杀了他！」

「曦毓！」伊霄楼抓着他的双肩，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他不敢用力，只得狠狠地说：「我随你离开这是非江湖，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再轻易动杀念！」

蓝曦毓抬起头，跃过伊霄楼的肩头对上了冷萧然的眼。

他总觉得在那里看到了不屑，于是难堪的别开头，自语道：「不杀了他──不杀了那些人，你就永远摆脱不了江湖──」

「曦毓──」

「小心──」

争执间，男子的杀招已到，伊霄楼一心都扑在蓝曦毓身上，丝毫没察觉危险来临，待有人提醒时，已无暇转身躲剑。

这一次，身体还没找到平衡的蓝曦毓无力阻挡，冷萧然又鞭长莫及，于是对准伊霄楼心脏的剑笔直的刺了过来。

蓝曦毓所能做的，只剩下将伊霄楼推下悬崖。

伊霄楼睁大双眼，带着一脸无法置信，落下悬崖。

蓝曦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握了握拳，心中几度忐忑。

当年他追杀他，伊霄楼也曾跳崖逃命，还是活了下来！所以……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出路，而且这也是摆脱男子唯一的办法！

转过身，面对满脸愤怒的冷萧然和表情阴狠的胞兄，蓝曦毓冷笑道：「我做了选择，他死了，你也该信守承诺，解开我的穴道──哥！」

……

血色残阳。

伊霄楼睁开眼，在一片猩红中看到天边就要消失的夕阳。

勉强爬起来，抹了抹脸，果然一片血迹。头有点晕，他自觉没有内伤，只是撞得满身淤血划痕。

措不及防的被推下来，还是被蓝曦毓──虽然明知他是为自己好，伊霄楼还是有一种被背叛的错觉。

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一次次的陷害追杀，落井下石，还害死了几位兄弟……

「别想了！不然──」不然带蓝曦毓远走的决心，又要被仇恨瓦解了。

伊霄楼就地静坐，运功调整气息，在月牙儿刚刚露出脸的时候，起身向山顶爬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不适合爬山，但他实在不放心，不放心跟疯子兄长在一起的蓝曦毓，也不放心蓝曦毓有心杀害的冷萧然。

不能让蓝曦毓一错再错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伊霄楼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爬回悬崖，首先映出眼帘的，却是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

「啊──曦毓……曦毓──」

伊霄楼脚步踉跄的向前寻找，山洞附近一片凌乱，有打斗的痕迹。洞口里躺着一个人，伊霄楼跑过去，惊愕的发现，那人竟然是──蓝曦毓的哥哥。

探他的鼻息、脉搏，男子……已经辞世！

「是功力散尽而死……」伊霄楼叹息了一声，满心担忧的他没有多停留，立刻起身，寻找蓝曦毓的身影。

沿着血迹继续追寻，在几丈远的地方，看见一道白色身影横躺在地上，衣服已经被血染成红色。

「萧然？！」伊霄楼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正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五师弟！

而此时，他胸口破了一个血洞，身体冰冷，感觉不到存活的气息。

伊霄楼双掌抵在冷萧然背上，真气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直到伊霄楼体力不支呕血，冷萧然还是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萧然──五师弟──你要挺住！」伊霄楼的功力只护住了他最后一点心脉，抱起冷萧然，他大步向前跑去。

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他而死，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

伊霄楼狂奔之际，迎面赶来两道身影，定睛一看，是多日不见的二师兄安干和四师弟贺离落。

贺离落到「画地为牢」寻人，意外的遇到了安干，两人一路北上寻找冷萧然和伊霄楼，四人在树林里相逢。

「三师兄──我们正四处寻你──」贺离落喜逐颜开的迎上去，在看到他怀里浑身是血的男子后，身体一下子僵住！「萧、萧……」

「萧然！」安干惊呼一声，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容上出现了罕见的震惊。

他上前一步接过伊霄楼怀里的人，抓住手腕号脉，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地输起真气。

爬了一夜的山崖，又在耗尽内力后奔跑这么久，伊霄楼在遇到两人后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贺离落连忙拉住他，紧张的质问：「是谁把五师弟伤成这样？」

「我不知道……」伊霄楼脑海里浮现出蓝曦毓的身影，但马上将自己的联想否决。

蓝曦毓功力无法施展，根本没能力伤冷萧然……但是，他那武功高强的疯魔兄长，怎么会死去？是谁吸去了男子的功力？又是谁伤了冷萧然？

曦毓……你在哪里？

「萧然、萧然你醒醒──」在安干的内力几乎耗尽的时候，冷萧然终于缓过一口气，眼帘动了动。

贺离落和伊霄楼连忙围过去，冷萧然看向伊霄楼，张开口，却不停的呕血。

「四师弟……四师弟……你不能有事啊……」贺离落用袖子擦着冷萧然的嘴角，红了眼圈。

努力了半晌，冷萧然终于吐出五个字：「蓝……曦毓……凤、鸣……」

然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五师弟--」

贺离落的呼喊在树林上空回荡，一群从南方迁徙回来的大雁飞过，雁过留毛，人死了，能留下些什么呢？

记忆中最深刻的，恐怕不是爱，而是仇恨。

一次次输送内力都是徒劳，冷萧然最终死在了安干怀里。

伊霄楼双膝跪地，一向坦荡荡高昂着的头颅垂下，他不愿看见的事情有一次发生，冷萧然，他的师弟，因他而死。

一如当年，为了救他死去的五省联盟的兄弟！

安干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师弟，感受到他身上最后的一点温度消失。如今他面前的冷萧然，那个爱剑如痴沉默寡言的冷萧然，已经变成一具永远不会开口的尸体。

「啊──」

不知是谁，发出痛彻心扉的哀鸣。

「伊霄楼──是你害死了五师弟！是你──」贺离落突然扑向伊霄楼，疯狂的拳打脚踢。「你不是我的三师兄──你是魔头！你是恶人──还我五师弟──」

伊霄楼始终跪在地上，承受贺离落暴风骤雨般的愤怒。

贺离落和冷萧然的年龄相仿，感情最为深厚，他的痛恐怕胜过早年就出师门的伊霄楼。

而伊霄楼心中，更多的是自责和悔恨！

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五师弟才刚满二十岁，还有大好的前程，却为了他死得不明不白──伊霄楼恨不得给自己几剑，恨不得替冷萧然去死！他身上背负的人命，又多了一条！

一通发泄过后，贺离落抱着伊霄楼，放声大哭起来。

阴沈的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落下，黄土地上的积水，带了血的颜色。

安干默默无语的埋葬了师弟，一双手挖土挖到鲜血崩裂。

伊霄楼不敢上前，不敢去见冷萧然的最后一面。

雨停之后，三人离开这座枯山，一路上贺离落抱着师弟的剑，沉默不语。

到了山脚下，他突然发疯般的大喊：「是蓝曦毓，是蓝曦毓杀了五师弟──」

「不、不会是他……」虽然，他说过要杀掉冷萧然，但那只是气话……

伊霄楼不知该如何为蓝曦毓辩解，因为他心中，也充满了质疑！以蓝曦毓的性格，如果他有能力，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挠他的人！冷萧然的死，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三师兄，你还是我的师兄吗？你难不成是被姓蓝的妖人迷了心窍？！」

「不，我……」伊霄楼不敢正视师兄弟的目光，躲闪之间，撞倒一位拾荒老人。

安干将老人扶起，却赫然看见，老人的筐里，有一件蓝色的外套！

抓起来，上面沾满了血迹。

这是蓝曦毓的衣服，是伊霄楼亲自买给他的！

伊霄楼抓住老人，紧张的问：「老人家，这衣服你哪里来的？」

「是昨晚，一位公子给我的……」老者颤微微的说：「那位公子还给了我银子，让我将这件血衣挂在城门口，我还没来得及挂──」

「挂在城门口？他要做甚？！」

「公子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他去了重逢之处！」

第十六章

放开老人，伊霄楼从安干手中接过衣服，紧紧抱住，高大的身躯，不住的打颤。

安干又问：「那位公子神色如何？」

老者答道：「公子脸色苍白，好象受了伤，不过健步如飞，看起来是会武功的人！」

他的武功……恢复了！

这下，伊霄楼也不得不认！

「是蓝曦毓杀了五师弟……」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贺离落已经被仇恨吞噬了理智，他抓住伊霄楼，一边摇晃一边大吼：「三师兄──你要为五师弟报仇！你知道蓝曦毓去了哪里对不对？你说啊──你说啊──」

伊霄楼点了点头，头有千斤重。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他怎样努力，那个男子都不肯罢手？毫无意义的杀戮对他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蓝曦毓，你要我如何不恨你？！如何再放过你？！

「三师弟……」一直缄默的安干开口：「重逢之处是哪？」

重逢之处……伊霄楼闭上眼，缓缓的说：「楼蓝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