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多,虽然表面平静,但他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这个男子,当日他奄奄一息,一粒「醉生梦死丸」不知能否救他一命。那丸药能使人进入假死状态,心跳和呼吸都停止,这样一来伤口的血液也不会大量流出。
但他还是不免担忧,这个和他义结金兰有八拜之交,曾许下同生共死盟约却又背叛了他的的男子,真的还活着吗?
今时今日,看到他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伊霄楼终于能放下心中的牵挂,不用再强颜欢笑了。
虽然,那份不该存在的牵挂,他自己也理不清头绪……
蓝衣男子扬了扬眉,笑问:「蓝曦毓?是这么写吗?」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好名字!」
「你──」伊霄楼向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蓝衣男人但笑不语,将写下自己名字的纸小心的收起。
单绯云慢步上前,轻声问道:「蓝曦毓……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不知来处,不知姓名,于是只能四处流浪,看看有没有人认得我。」
「你不怕是我们认错了吗?」单绯云也跟着笑,但语气是明显的质疑。
「不会!」蓝曦毓转头看向伊霄楼,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你的眼神,你看我的眼神太犀利,那是我化成灰烬都认得的犀利,我相信你绝对没认错人。」
第二章(上)
伊霄楼又向后退了一步,慌乱的收回视线!
面对这个男人,他怎能不犀利,不愤恨?但心头总盘旋着惋惜,不舍!
「我们是什么关系?」蓝曦毓站起,绕过桌子,逼近伊霄楼。
「我们是……仇人!」伊霄楼抬起头,迎上他探询的目光,咬牙切齿道:「你为了浮名虚利,出卖了我,千里追杀,害死了我无数的兄弟朋友!」
「哦?」闻言,蓝曦毓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偏头笑了,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识的纯真,屠城时的无情!「原来……我这么有本事啊……」
「你──」伊霄楼抓住他的衣领,低吼道:「你不要跟我耍花招?我之前护着你,不代表我现在不杀你!」
「对啊!」蓝曦毓露出恍然的表情:「我杀了你那么多兄弟,你为什么不杀我?」
一语激起千层浪,伊霄楼身体一僵,甩开蓝曦毓,转头不语。
「呵呵……」蓝曦毓笑声清朗,盯着伊霄楼,专注得让单绯云心头一颤。
「因为他念及旧情,你们曾是结拜兄弟,即便你万般伤害他,他却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把你当朋友当知己当亲人!」她走上前,横插在两人中间道:「可是你为了一己之私,杀了三个兄弟,害死了霄楼的诸位好友!你──」
「绯云,别说了!」伊霄楼的面容微微扭曲着。
单绯云点点头,转而问:「你怎么成了神算?」
蓝曦毓收回目光,看也不看这绝世美人一眼,转身回到桌子后面,摆弄着那本周易,答道:「总要找点事做,糊口!」
「那么……你不为自己算算?」
「你怎知我没算?」蓝曦毓挑眉,表情庸懒中带着尖锐,单绯云总觉得,他是有意针对她。
「既然这样,也为我算算吧!」伊霄楼突然出声,大步上前,坐到蓝曦毓前面的椅子上,之前的不安烟消云散,此时目光如炬。
「好,听你的意思,我对你多有亏欠,这次就免费给你算一卦!」蓝曦毓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执起伊霄楼的手,细细端详,半晌自语道:「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粗糙有力……」
伊霄楼反手抓住他的手,暗暗施力,「你的手,倒比以前细嫩许多。」
蓝曦毓吃痛,皱眉甩开他,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一副弱不尽风的书生样。
伊霄楼疑惑的开口:「你的武功……」
「你想算什么?」蓝曦毓立刻打断他的话。
「算算姻缘吧!」单绯云站到伊霄楼身边,嫣然一笑:「我们要成亲了!」
「哦……恭喜!」蓝曦毓垂下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他又仔细的看了看伊霄楼的手纹,然后淡淡的说:「你的前半生……风流不羁、命犯桃花……后半生……」
「后半生如何?」虽然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神算,但伊霄楼也好奇他会怎么评说自己的姻缘。
蓝曦毓抬起头,凝视着伊霄楼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后半生,你会专情于一人,至死不渝!」
伊霄楼的脸有些紧绷,对上蓝曦毓别有深意的目光,竟感到心虚。
「借你吉言!」相比两人的波涛汹涌,单绯云倒是心花怒放。
伊霄楼凝视着蓝曦毓,想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可是那眼眸看似一片清澄,却一如既往的难以窥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画地为牢的?」伊霄楼轻声问:「我的剑……还在哪里吗?」
「你的剑?」蓝曦毓挑眉,从竹筐里拿出被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条状体,一层层打开,竟然是伊霄楼的凤鸣宝剑。
伊霄楼大惊失色,擎起剑仔细端详。
蓝曦毓的武功讲究轻巧诡异,赖以成名的绝技是暗器,莫说他受了重伤,就是平日里,要他拔下自己使足全部内里插入岗石中的凤鸣剑也是件难事。
蓝曦毓凑近道:「如果剑是你的,我物归原主。」
抚摸着剑身,伊霄楼问道:「你可知,拔下这剑,武林人士就会有恃无恐的诸杀你?」
「剑不是我拔的,我醒来的时候,它已然在身边。」
伊霄楼还要说什么,单绯云却拉住他的手,满脸的不安。
「霄楼……我们回去吧……你当初也说,他踏出画地为牢,你就不管他死活了。」
伊霄楼无言以对,只得站起身来,郑重的警告道:「蓝曦毓,我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装的,只要你肯悔改,以前的那笔烂帐,我也懒得和你清算!但你若死性不改继续做恶──」
他握紧腰间的凤鸣剑,寒光乍现。「我要你连本带利偿还血债!」
语毕,他反手握住单绯云的手,两人大步离去,身影渐渐消失。
蓝曦毓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消失的街角。半晌,垂下眼睑,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脸,问左右的女子:「你们还卜卦吗?今日可是最后一天!」
回到客栈,伊霄楼忐忑难安,总觉得刚才遇到的蓝曦毓,缺少了些什么!
他还是他。
笑容一样无辜,语气一样无赖,从头到脚,和当年在西湖龙船上遇到的书生,没有任何不同,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妥?
当年,他才十八岁,闯荡江湖不过三年,算是小有名气,应忘年之交的邀请,赶往杭州观看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
随知天公不作美,风云乍起暴雨狂骤,一艘龙船撞向湖中心的支架,高台上的围观者就要落水。
伊霄楼飞身救险,眼见一名孩童掉落下去,而他手里抱着一位老妇。这时,对岸一道蓝色身影掠过,稳稳接住孩子落地,然后对他露出炫耀的笑容。
那比他还小两岁的少年,就是蓝曦毓。
他们一见如故,互许知己,结伴闯荡江湖。蓝曦毓吟诗作对对弈抚琴都赢伊霄楼,武功也在伯仲之间,唯一输他的就是酒量。
而蓝曦毓偏偏是个不服输的人,明知喝不过还屡屡挑战,两人每逢月圆之夜都要登高饮酒,抒发胸怀,最后蓝曦毓总是醉倒在他怀中。
那段时光,是伊霄楼入江湖以后,过得最惬意的日子。
可是日后……卷进了江湖的血雨腥风之中,携手建立功业……曾经的相濡以沫,何时竟暗藏了杀机?
伊霄楼叹息一声,事过境迁却始终无法释怀。
待续
「你的前半生……风流不羁、命犯桃花……后半生……」
「后半生如何?」
「后半生,命犯菊花!」
聂哈哈哈哈~~~~这是本来的台词~~~~
第二章(下)
天色渐暗,单绯云点上油灯。
「你真的相信他失去记忆?」她坐到伊霄楼身边,抓起他的手,贴在脸颊。「我们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的安逸,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不相信!」伊霄楼摇摇头,将单绯云揽进怀里。「但是……他装未免的太不像,以他的手段,要装疯卖傻何其简单,可是……他为什么不装,反而一副不隐藏企图心的样子……」
伊霄楼恍然明白,他觉得不对劲的,正是蓝曦毓的没变!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是非,即使不拘小节如自己,也不免发生了改变,可是蓝曦毓……那个心思缜密的蓝曦毓,居然一点也没变!
他还是他,是那个有些固执有些任性,看似冷淡孤傲,实则满腔热血的蓝曦毓!
「不要再想他了。」单绯云伸手摇了摇伊霄楼的肩膀,温软的身体靠过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美人在怀,伊霄楼只得收回心神,托起她的下巴,慢慢靠近──
突然,窗外一阵嘈杂,伊霄楼放开单绯云,拿起凤鸣剑,来到窗前,却见一队官兵手执火把,向城门处进发。
「出了什么事?我下去看看──」
「不要去!」单绯云起身,拦在窗口。「这与你无关!」
「我不放心──」
「这里只是个小城,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
「绯云,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
「霄楼!」单绯云一下扑进伊霄楼的怀里,哀求道:「你不要去,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官府会解决,解决不了的,也会敲锣全城戒严!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没必要出去。」
「绯云,你在怕什么?」抱着她,他明显感觉到她在发抖!
「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只知道,每次蓝曦毓出现就一定没有好事──」单绯云抓住伊霄楼的手,咄咄逼人的问:「你这样着急冲出去,不也是想看看这骚动是不是因他而起?可你去看了又能怎样?有你在,蓝曦毓反而更容易得逞,他是吃定了你不会杀他,只会护着他!你要是真的为全城百姓着想,就别出去。」
伊霄楼被堵的哑口无言!
单绯云果然了解他,一席话字字落在关键!
伊霄楼长叹一声,关上窗,大步走到床前躺了下去,背对着单绯云说:「好,我不去看,早点睡吧,明天要赶路。」
单绯云咬了咬下唇,丢下一句:「你别想偷偷跑出去,我会监视你的!」后离开。
那一夜,伊霄楼睡得极不安稳,幸亏一整晚再没发生什么事情,夜宁静的让人心生疑窦!
蓝曦毓就在这个城镇……按道理说,是不该如此平静。
第二天,日头刚刚升起,伊霄楼就起床,推开门,没想到单绯云比他还要早起,此时端着饭菜站在门口,似乎静候多时。
「我们在房间里吃饭,然后尽早上路。」
伊霄楼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点头。
饱餐一顿之后,两人驱马离开,单绯云又听到掌柜的感叹:「美人啊……都是留不住的……」
因为时候还早,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却有几个小姑娘,手抱食盒,脚步匆匆的往城门口赶。
伊霄楼到了城门,只见七八个少女围着士兵,不知在央求什么。士兵们一脸无奈,摇头拒绝。城外则站着一群老百姓,对着城墙指指点点。
一个守门官拿着官文,朗声念道:「察,此术士散布谣言,妖言惑众,恐其言论流于市井街坊之间,蛊惑民心,故施以惩戒,将其悬于城门三日示众!」
术士?
伊霄楼皱着眉,夹紧马腹,紧赶几步,出了城门回头,果见一蓝衣男子,其双手被束,挂在城墙之上!
「蓝曦毓?」伊霄楼大呼一声,腾空而起,凤鸣剑斩断绳索,男子下坠,被他稳稳接住。
围观的人发出惊叹声,毕竟在这种小城,会飞檐走壁的人物实属罕见!
「你是什么人,放下我们的囚犯!」一旁的官差大惊,就要冲上来,凤鸣剑千均一扫,冷冷的杀气骇得众人不敢上前。
「蓝曦毓──蓝曦毓──」怀中的男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半眯着眼,神智已然不清醒!
伊霄楼的大手抚上他的脸,反复揉搓之下,总算见得一点红润。
「地震……今晚……」艰难的吐出四个字,蓝曦毓偏头昏了过去,将所有的难题抛给一头雾水的伊霄楼。
「他做了什么?你们要将他吊起来……」伊霄楼微眯着眼,一步步向士兵逼近。
刚才念官文的官差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颤抖着说:「他、他造谣生事,蛊惑民心!」
「他造了什么谣?蛊惑了谁的心?」伊霄楼其实一点杀意都没有,他从来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只是想弄清楚蓝曦毓为什么被吊起风吹日晒,他只是想为蓝曦毓讨个公道而已!
但这一身杀气……他无从解释。
「他造谣……说今天本城要地震……弄得人心惶恐……」
「地震?」伊霄楼停下脚步,看了眼怀中昏迷的人,转头对官差道:「回去叫你们的县官,马上,举城迁移,到空旷的地方避难!」
「你、你凭什么命令我们……」虽然畏惧,但举城迁移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差自然不敢胡乱做决定。
「凭这个!」伊霄楼晃了晃凤鸣剑上挂着的玉佩,晨曦下闪闪发光!
「我是皇上亲封的五省联盟总舵主伊霄楼,这是御赐的任命玉牌,五省境内大小官员,见此玉如见圣上!」
「五省联盟总舵主?!」官差猛然惊醒,不敢再做质疑,飞快的跑进城禀报县令!
第三章(上)
中午时分,小镇的居民已经迁移到百里之外的一快空地上,伊霄楼抱着蓝曦毓坐在树下,用清水冲洗他被绳子勒破皮的手腕。
单绯云坐在一旁,看伊霄楼殷勤的照顾蓝曦毓,不由得怒上心头,抱怨道:「你做这个决定未免太轻率了,怎么就轻信他,劳师动众?你甚至还没有和他谈一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伤口清洗干净,伊霄楼掏出金疮药,细细洒上。
「就算真的有地震,就算蓝曦毓能看出来……你认为他会这么好心告诉百姓?」单绯云单手搭上伊霄楼的肩膀,施力按了下去。
「也许他真的是失忆了,我相信,他本性善良─。」伊霄楼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你怎么还对他执迷不悟?你吃的亏还不够吗?」
伊霄楼苦笑了一下!是啊,他一次次的相信蓝曦毓,换来的又是什么结果呢?
这时县官走了过来,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脸正气。
他恭敬的对伊霄楼施礼,然后询问道:「我是本城知县李愈,已经按照总舵主的意思举城迁移,现在可否告知我们到底您的朋友是根据什么判断本城今晚的浩劫?」
「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他昨天傍晚跑到衙门擂鼓,在民众面前说今天会地震,我问他原由,他不肯说,赶又赶不走,这样的作为,要本官如何相信?要不是总舵主作保──」李愈收口,表情微愠。
「这……」这样的作为,的确不足以采信!
「你们不信,就滚回去吧!」不知何时,蓝曦毓已然清醒,睁着晶亮的眼眸,冷冷的看着李愈。「反正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只可惜这全城百姓,要陪你这个庸官一起丧命!」
「你──」李愈气得牙齿打颤,问道:「敢问总舵主,你这朋友姓甚名谁,如果他说的属实,我全城百姓也好为他立长生牌坊供奉!」
「我叫蓝曦毓!」蓝曦毓挣脱伊霄楼的怀抱,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李愈。「你记住我的名字,你把我吊在城门上的耻辱,我一定会向你讨回来的!」
李愈被他的气势所骇,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逃走。蓝曦毓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软绵绵的向后倒去,幸好伊霄楼及时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