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某年,康王李鉴即皇帝位,建立龙腾王朝,年号永康。
同年,皇後沈氏垂帘辅政,开启了永康盛世的序幕。
(47)
金銮殿上,群臣跪地山呼,声震九岳,较之不久之前的登基大典毫不逊色。
李鉴身著金龙盘据的皇袍,龙冠前的珠玉将脸部遮住了许多,让人无法瞧清楚他的神情。他执著身旁人的手,步伐稳健地向前行进。
从众人面前移过的尊贵颜色,无形之中将往日浴血征战中的交情拉开了距离,在这一刻,他们才真实地感觉到,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在他身侧,站著另一位──同样令人无法忽视的人。
她,身著代表後宫之首的皇後服装,面容清雅沈静,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没有丝毫的震动,仿佛接受如此礼拜是天经地义的事,眼眸光华微敛,俯视著一众臣子。
这便是沈灿若。
百姓们已将她追随康王打下江山,大义灭亲的故事到处传扬,她已被当作女子全力扶助夫君成事的最佳典范。
可是天底下有几个知道,这样一个被後世称为贤後的人真正的身份竟是男子──
叩拜之礼完毕後,早朝便开始了。
令众臣惊异的是,沈灿若并没有离开宝殿,而是移步左侧早已设座的珠帘之内。
本来皇後出现在朝堂之中就叫人奇怪了,难道她还要留下来听各臣禀奏朝事。很快,皇帝的话就让他们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从今尔後,皇後陪朕一起处理朝政,懿旨同圣旨,如有违抗定斩不赦。”
群臣面面相觑,早已听闻皇帝与皇後感情深厚,但谁会想到竟好到令皇帝下这样的旨意。这不是明摆著两个皇帝同掌天下吗?
当下就有人看不过去挺身而出,“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李鉴定睛看去,此人是与陆虹城同年,曾为永康王爷手下大将的裘宏光。在他举起反旗时,他亦领旧部在江南呼应,南北夹击,才使得北军在数月之内即タ司┒肌?
裘宏光须发染霜,身手依旧强健,他一声喝,在巍峨宝殿里亦是气势逼人。“自古有训:後宫不得干政,请皇上三思。”
“恩──”冷哼声从上位传来,李鉴的声音平得几乎没有声调,“袭将军此言,是指责朕的不是吗?”
明明是从小看著长大的人,此时却好像陌生得让裘宏光存有的一些旧日印象全部消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跪倒在地,“臣……臣不敢。”
这时,李鉴又放软了音调,“裘将军,你一直在江南,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这一次朕就不追究了。”
裘宏光不敢相信自己就这麽屈服在对方的气势之下,他壮著胆子道:“皇上,不管如何,臣还是要说,此事有违例制,实是不伦不类。”
同列於朝堂之上的陆虹城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但他越说越激动,哪里看得见。陆虹城暗叹口气,看来今日之事已是难以善了。他抬眼望向珠帘之後,身为讨论对象的那个人正襟而立,好似根本没把快要闹翻的朝上放在眼里。他不禁暗叹,裘宏光啊裘宏光,你哪知对於皇上而言,沈灿若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而且他初登大宝,你就如此与他作对,他若容下你,怎保得住皇帝的威信。怪只怪,你只记得当年背在背上叫你叔叔的那个奶娃娃,这麽多年过去,在你没看到的地方,他已成为霸气纵横的王者了。
在裘宏光说话的中间,李鉴没有打断他,甚至在他说完之後,他也没有露出要发怒的神色。这不禁让他得意非常,环视四周,好似在说,看吧,皇上还是尊敬他这个长者的。
“裘将军,”李鉴音调和缓,“例制都是那些已经亡国的人定的,既然我们已经建立了新的朝代,再遵守这些条规只会是个笑话。执著於以前的人永远都不会进步。”
裘宏光愣在那里,手中的朝板落地上。
“裘将军年事已高,再让你操劳朝政,朕实在於心不忍,不如今日就赐你黄金千两,良田千顷,好好颐养天年吧。至於那些繁重的军务,就由原副将升级接管。裘将军意下如何?”
他的话是如此亲切,任谁都听到懂的关心,任谁都懂的不容拒绝。
裘宏光低头,“臣……臣遵旨谢恩。”
李鉴偏首,望著帘内的人,勾起嘴角。
“皇上有旨,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扬声道。
“臣有本启奏……”
奏折由臣子的手中经太监传到皇帝桌前,再捧入珠帘之内。
沈灿若伸手接过,字句在眼前飞过,他想的是在进入此殿前李鉴对他说的话。
灿若,朕说过的话不会食言,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的,君无戏言。
他提起笔,在奏折朱批数字後交给等候的太监。
呈本的是户部尚书刘新羽。本朝未设丞相,六部事务直接向皇帝禀告。
“由於前朝耗费无度,致使国库空虚。昏君又多番巧立名目,增收赋税,令民怨沸腾无以聊生。因此臣请废除十三种杂税,同时为保国库提高租税。”
“你的意思是废杂税而增正税?”李鉴翻著奏折,看到最後的字,停住了。他问道:“你看过历朝这样改的後果吗?”
“臣……”
“无一例外,全部失败。”李鉴郑声道,“这并不是此法的错,而在於施法的人。杂税虽一时废止,但很快就会因被地方官员用其它名目出现。本朝初定,官员龙蛇混杂,吏制未清,若用此法只会便正税越来越高,而杂税丝毫未减。”
刘新羽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敢说话了。
李鉴将奏折往下一丢,“仔细看看皇後的批示,再拟出一份新的计划。”
刘新羽颤抖地拾起来,朱红字迹端正於前。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他的眼神由迷茫骤然一亮,向珠帘方向全身叩拜,“臣谢皇後娘娘指点。”
这时,他身後传来一声冷哼,轻得几乎不存在。
但是沈灿若身怀武功,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宋青筠,吏部尚书,六部年轻最轻的一个。前朝时他虽是吏部侍郎,但因主官整日沈迷於酒色之中,事务全由他一人打理。其能力卓越可想而知。作为降臣,他亦是不卑不亢,才会得到李鉴的重用。
退朝後,李鉴留下几位大臣到御书房继续商谈政事,沈灿若先行告退,回到凤仪宫。
寒烟率宫女已等在宫前,“恭迎娘娘回宫。”
沈灿若落座之後,寒烟道:“娘娘,新近的秀女已经在月华宫等候,只待您去点秀。”
“你先把名册呈上来。”
“是。”
历朝惯例,入宫的秀女由皇後先望其品行容貌,再由皇上御览。选秀涉及皇储,历来视为後宫要务,也被各地官吏当作仕途必不可少的敲头砖。李鉴虽登基不久,但各地选进的秀女已数以千计。
“将军之女……副将之妹……知府千金……”沈灿若合上名册,站起身来,“起驾月华宫。”
“娘娘不先歇一歇吗?”寒烟慌忙道。
“不用。”
(48)
议事结束大臣们一个接一个退出御书房,李鉴端起茶杯,发现已空了。
小太监福顺跑进来,“请皇上恕罪,奴才……”
李鉴摆摆手,“算了,随我到凤仪宫去。”
“启禀皇上,皇後娘娘现在不在凤仪宫,而是在月华宫选秀。”
李鉴微怔,选秀……他都几乎忘记这件事了。因为是每朝都固有的事情,也属於权术的一部分,不能够拒绝。
皇上,请千万莫负公子。
清笙离开的时候,对他磕了九个响头,只说了这麽一句话。
他什麽赏赐也没要,背著一个很小的包袱,里面装著几件粗布衣裳,只身走出了皇城大门。他信里的每一个字好像砸在李鉴的心里。
“也许小的失去的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但是却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以男儿的身份,娶妻生子,粗茶淡饭过一生。这些东西虽然很不起眼,但却是一些人得不到的,小的能做到,就会努力珍惜,替那些得不到的人,认真地活下去。”
李鉴“腾”地站起,“福顺,摆驾月华宫。”
远远就看见,华丽宫殿里传来的歌舞之声,看来才艺的表演已经开始。
福顺欲先行传报,被李鉴阻止,他令侍从留在原地,与福顺由侧门进入。
但见殿内环肥燕瘦无所不有,她们站成一个半圆,由各司职女官逐一审视。五官,身段,行态等,若有瑕疵即行出宫由父兄领回。完毕後即到了最後一个环节,由六宫之主来面评。
沈灿若端坐於前,寒烟立於身侧,手捧名册宣其名称,女子便行出列,合格者将名牌留下,正式成为後宫的一员,以後是系万千宠爱於一身,还是孤独终老,就算各人的造化了。
由於是第一次选秀,为避免劳民伤财,选入宫中的秀女都来自官宦人家,个个皆是花容月貌,诗词歌赋无一不晓。有诗为证: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夷。
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奸媚姿。
说甚麽汉苑王嫱,说甚麽吴宫西施,说甚麽赵家飞燕,说甚麽杨家贵妃。
柳腰微摆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殿内光四射,软语如莺。李鉴昔日曾为永康世子,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然此时此地,见著此景,也不禁有些失神。
那厢继续在唱喏,“北旗将军陆虹城之女陆氏饮雪。”
此姝站定,伏身下拜,“娘娘千岁千千岁。”声音似雪玉晶莹,亦如雪玉冰寒。
有诗言道:
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叶。
轻叠乌云之龙,风消雪白之肌。不饶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
一尘不染,百媚俱生。
“平身。”沈灿若拿起名牌,放入盘中。
寒烟微皱眉,看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她续念道:“西旗将军季商之妹季氏银儿。”
“娘娘千岁千千岁。”爽朗大方,倒像是季府家风。
但见那: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绣衣,披锦裳。
浓不短,纤不长。临溪双洛浦,对月两嫦娥。
那季银儿直直望向上位,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沈灿若取了名牌,未为所动。
寒烟暗笑一声,要与娘娘斗,你还早著呢。“户部尚书刘新羽之妹刘氏雁雨。”
“娘娘千岁千千岁。”
寒烟听她言语,便觉得通体舒服,再瞧模样,不禁暗叹一声。
只见她:
兰柔柳困,玉弱花羞。似杨妃初浴转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
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却是西园芍药倚朱栏,南海观音初入定。
沈灿若眼神停了一会,又恢复平常。
寒烟心道:她这样的气质,与这富丽堂皇的皇宫真是格格不入。就像……娘娘一样。
“最後一位,晋州知府谢星之女谢氏问蝶。”
半天未有人出列,寒烟再念一遍,方见一女出列,声音怯怯,身形微颤,一句“娘娘千岁”说完,已似七魂去了一半。
沈灿若道完“平身”,半天未见她起来。寒烟令宫女上前馋扶,原来是腿脚发软。不过也难怪,入此殿者皆是显赫之家,她一小小知府之女何曾见过此种阵势。
季银儿见了,冷哼一声,“真是没用。”
沈灿若道:“此宫闱之内皆是姐妹,都为著将皇上服侍妥当。你日後若有难处,只管来凤仪宫,由哀家为你作主。”
季银儿听了,脸色发白,咬紧下唇。
宫女在谢问蝶耳边道:“快谢谢娘娘。”
“问蝶谢娘娘恩典。”她言罢抬头,盈盈双目全心信赖地仰望上位,令沈灿若心跳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