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他总是练到一半就说不行不行,我看了一遍,招式都和娘娘教的没两样了,但好像还是缺少什麽。”
沈灿若道:“昭云剑法讲究一个情字,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以他现在的经历是无法领会的。”
寒烟道:“娘娘为什麽要教小少爷这种剑法呢?听起来就不祥的感觉。”
沈灿若道:“唯有此剑法,才能令那人感兴趣吧。若说世间还有谁能与皇族相斗,也只有他了。”
(61)
“……若叫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曼妙身姿随剑起舞,白光纵横,绿景参差,端的是一副风流无双的景致。
沈灿若立於“敛郁亭”边,道:“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就能取得如此成就,看来他在武学上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寒烟笑了笑,“娘娘忘了,当初你学此剑法也是差不多的时日,而且其中神韵更领会得多几分。司马公子说,你若出了侯门,便能驰骋江湖难逢敌手。”她停住话,心道:此时说这些不是刺激公子吗?她低下头,“娘娘,我不该提……”
沈灿若好似没有听见,他径问道:“寒烟,你说萧梦桢的昭云剑法能否令司马公子产生兴趣?”
寒烟茫然道:“小少爷还没练成啊……”
“就是没练成才对。”沈灿若道,“看到这样徒有其形的剑法,身为创始人的他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
“娘娘,你是想司马公子收小少爷为徒吗?”
沈灿若点头,“以萧梦桢的身份,待在朝廷势力范围内一辈子都会被埋没。就算离开如果没有人在背後支持,他不是被打压就是被利用。只有司马绪的影响力才能让他摆脱身份的束缚,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他沈吟片刻,“我唯一担心的是他自己放不开。”
寒烟道:“娘娘,司马公子教过你武功,也算是你的师父,请他再收一个徒弟为什麽要绕这麽大的弯子,直接说不行吗?”
沈灿若轻笑出声,摇摇头,“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任性?”寒烟努力回想曾在沈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司马绪,记忆里是个有著温柔笑容的男子,虽然双眼无法视物,但却让你更感受到他的安宁和与世无争的脱俗。这样的人……怎麽会被形容成“任性”?她怎麽想也想不通。
这个时候,沈灿若拿起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调子是淡而悠远的,带著遗世的况味,在松林里飘荡。
萧梦桢自是听到了,他觉得手中的剑好像被外部的力量牵引,他闭上双眼,努力体会著各种招式的走向,感到以前停滞的地方一下子都流畅起来。他再顺其势运功几周天,收剑而立。
寒烟递上汗巾,同时接过他的剑,“娘娘在亭中等你。”
萧梦桢望见那个人影时,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这个人……是皇後……
“你准备一下,七天之後离开京城。”
他忍不住开口道:“我要问一个问题──”
沈灿若微侧头,“你说。”
他吸一口气,挺起胸膛,“你为什麽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沈灿若平静地看著他,“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该由你承受,我只是把原本属於你的还给你。”
萧梦桢低下头,“我还想问,你……你真是女……”
“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沈灿若提高声线,将箫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开。
寒烟看一眼萧梦桢,心道,小少爷,你就知足吧。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到命运公平的对待,遇到公子是你的造化,请你珍惜,也替公子好好地享受上天的恩赐。
落叶飘过,几片停留在石桌上,自然的纹路使静处的箫显得格外的清幽。萧梦桢看著,眼底痴然,他慢慢拿起来,放在唇边,那里曾经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京城的初冬,因著地处南方的地利,并不是很冷。特别是和刚才边关苦寒之地相比,更是温暖得让人心情愉快。这一点,刚周车劳顿了半个多月才赶到京城的沈家三小姐似乎是深有体会的。
“姐姐,你不知道,边关冷得能让水一下子就冻住,小孩子生下来就不哭,不然眼泪一下子就结冰盖住脸,好可怕……”
沈灿若听著,问道:“要不要再让御膳房再做些糕点?”
沈珏看一眼如蝗虫过境的桌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撒娇地拉著他的手:“姐姐,你真了解珏儿,一来就弄这麽多好吃的东西,人家又说得兴高采烈的……”
沈灿若笑笑,唤寒烟再去传膳。他看著沈珏,觉得很温暖,这是他的妹妹,最小的一个妹妹。她的母亲排行第二,本来是最有资格与大房争位子,可是一次生了两个女儿之後,就再也不能怀孕了。於是,女人的愤恨使她把气全发在两个孩子身上,特别是珏儿,出生後半年都发不出声音,大了之後行动又不如姐姐沈瑜灵敏,老是被抓住关在屋子里打骂。沈重方向来不管家里的事情,除了两个儿子。各房也只顾自己。有一天,沈珏顶著红肿的脸怯怯地在他门外张望,娘就唤她进来,给她上药,还端出糕点给她吃。以後的日子里,沈珏常常偷跑过来,他就和她玩,教她写字。珏儿是他在沈家唯一有著亲情的人吧。
“瑜儿没有来吗?”
沈珏停下来想了想,“爹只叫我准备好就起程,一路上都没看到二姐,我不知道……”她迷糊地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沈灿若抚摸著她的头发,“不知道就算了,别想那麽多。”
沈珏比他小一岁,脑子一直就有些不清楚。但是,这一点也不会减少他对她的疼爱。而且,沈珏和他之间的感情比她那个双胞胎姐姐的似乎更要深一些。沈瑜的性格像沈重方,稚气的脸上总是挂著与之不相符的老成。沈珏很怕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她也很讨厌沈珏,老是骂她是笨蛋。
沈灿若忖道:父亲为什麽要什麽都不懂的沈珏千里迢迢来京城?难道真的是因为知道他俩感情好而让他们见见面?不会──父亲不是会做这种毫无意义事情的人,他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沈珏偏头看著他笑,“姐姐,你好美,像四娘一样,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人……”她的眼皮向下坠,“珏儿困了,好想睡……”
沈灿若摇头叹息,都这麽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说睡就要睡。他制止宫女上前,轻轻地扶起她。
沈珏在他怀里蹭蹭,轻声道:“姐姐,陪珏儿一起睡,珏儿想和你一想睡……”
他身体一僵,一使眼色,宫女接过手去。
虽说是兄妹,但沈珏一直把他当作姐姐,他不想欺骗天真可爱的珏儿,可是照目前的状况看,什麽都不知道对她才是最好。
他穿过内室,来到後园,草木枯荣,花开花谢,一季接著一季,自有其生长的规律。他从怀里拿出一盒东西,打开盖子,催动内力,独特的香味立时嫋嫋地散开去。不多时,几只细小的蜂虫便循气而来,它们停在盒子的上方,上下舞动。他仔细看去,沈吟片刻,用指尖在盒中划出几个字,蜂虫降落下来,停在那些笔划上。过了一会了,它们又飞起来,扇动著翅膀消失在园子里。
他收好盒子,望著它们远去的方向,心道:希望绿衣留下的东西能与拥有最大情报网的苍鹰堡联络上。
暖冰斋,梅花绕屋,若到开放时节真个冰香雪骨,惹人心怜。虽与菊园相近,却是时景相异,各有不同。
陆饮雪望著某处,忽眼间闪过光芒,身影已消失不见。待再回来时,她的手握成拳。侍婢们对她来去如风的行动已经习已为常,奇怪的只是她的目的。
(62)
她略张开手掌,审视良久,虽出现的时令不太正常,但是从外表看来与一般蜂虫无异,她想了一想,道:“去取纸笔来。”
宫女将物件准备好,她提起笔,又停下来。她眼望向凤仪宫,嘴角弯了起来。
宫婢们相顾惊讶,月妃陆饮雪入宫以来冷颜如冰,虽美丽却令人不敢相近。此时,她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的痕迹,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陆饮雪将蜂虫放在指尖,轻轻一弹,消失不见了。她在心里道:父亲,请恕女儿自作主张。沈灿若是个很值得期待的对手,如果不能与他好好斗一场,会是毕生的遗憾。您就静待佳音吧。
凤仪宫内,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这些都是爹叫我带来的。”沈珏笑得好不灿烂,十口大箱子打开了一字排开,“爹说姐姐当年只带了王妃的嫁妆,现在才是皇後的份量。”她蹦蹦跳跳地,将最後一个较小的箱子打开,献宝似地捧上前来,“这个玉枕呢,是珏儿送给姐姐的,听说是西域一个什麽什麽斯的国宝,但不知怎的落到那些游牧民族手里。只要枕著它睡觉,就会做很美丽的梦。”
沈灿若微笑起来,“珏儿喜欢的话不会舍不得吗?”
“才不会!因为是送给珏儿最爱的姐姐啊!”她跪在他膝前,仰头道,“对了,皇帝姐夫打算怎麽给姐姐过生日,是举国欢庆还是大赦天下?”
“生……日?”沈灿若迷茫地重复一遍。
“姐姐不会忘记了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沈珏睁大眼睛,“不然姐姐以为珏儿为什麽要这麽赶地到京城来,人家最讨厌坐马车的。”
沈灿若神色有些尴尬,寒烟连忙上前解围,“珏小姐你误会了,娘娘他……”她看一眼别过脸的沈灿若,忍笑道:“娘娘自然记得,只是现在百废待兴,娘娘不想铺张浪费罢了。”
“难怪我一路上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不过皇帝姐夫也真是小气……”
“珏小姐──”寒烟连忙制止住她的话,在这深宫内苑,无论怎样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掀起一场喧然大波。
沈珏撅起嘴,“本来就是嘛,姐姐可是皇後,国库有穷到办几场宫宴的钱都没有吗?难道真像爹说的那样──”她突然一跃而起,抓住沈灿若的手,“姐姐,是不是皇帝很在意你沈家人的身份?那他一定对你不好了!要是这样的话,姐姐跟我一起去边关吧……”
这时,几声轻咳从她身後传来,寒烟等宫女已跪拜下去,“皇上万岁。”
沈珏呆怔住,沈灿若牵起她,欠身道:“家妹童言无忌,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无罪。”李鉴道,他躬身凑近沈珏,笑道:“不过你可误会朕了,宫宴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时间定在明日。本来朕是希望给皇後一个惊喜,这下子全让你破坏了。”
沈珏低头怯声道:“请皇上恕……恕罪。”
李鉴佯叹口气,“看在你小姨子的身份上,朕就不再追究了。”
寒烟见机上前拉起沈珏,“珏小姐,你不是说要看御花园的白鹤吗?奴婢这就领你去。”
沈珏脸上马上又充满了光彩,高高兴兴地跟她离开。
李鉴立起身,正视面前的人,“灿若,朕有一份生日礼物要送给你。”
沈灿若含笑道:“我很期待。”
宫侍退出,李鉴轻击掌,苏恩捧某物而入,沈灿若上前将盖在上面的锦帕拿下,顿时愣住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件衣服,准确的说,是件出自皇家绣坊的白色男装。一针一线都非常精致,上面的花纹淡雅高贵。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指尖颤抖著。
“灿若,穿上它吧。”
他偏首,李鉴深情地凝视著他,“穿上吧,今晚你不是皇後,而是沈灿若。”
他笑起来,接过衣物。
李鉴深吸一口气,刚才沈灿若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一直以来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有多麽沈重。他低声唤道:“苏恩。”
“奴才在。”苏恩躬身近前。
“今晚你守在凤仪宫外,无论谁来都言已经安寝了,不要让人来打扰朕与皇後。若有人硬闯,就令侍卫拿下。”
“奴才遵旨。”苏恩退出,将门关闭。他不笨,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但不可以说出去,有些事心里明白但不必问清楚。
熟悉的呼唤响起时,李鉴转过身,呼吸一滞。
“李兄,有什麽不对吗?”沈灿若低头打量自己,轻声说,“有段时间没这麽穿扮,都觉得有些怪了……”
李鉴走过去,将他紧紧抱住,“灿若,对不起。”
沈灿若微怔,随即笑了,轻拥住他,“是我愿意的。”
李鉴低下头,那明亮的眸子,在洗净铅华之後,更加显出英气逼人的光彩。此刻的他好像蒙尘的珍珠重新焕出最清新的颜色,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才真正明白,过去的日子里他所谓的爱令沈灿若受著怎样的委屈。
读懂了他眼中种种情绪,沈灿若仅是勾下他的颈项,温润的双唇慢慢地贴上去。短暂的接触之後李鉴将主导权接了过去,亲吻产生的灼热温度使两人的意识都渐趋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