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我一字半句?至于背后,哼,即听不到,又管他怎样?再过几年,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今日之事?我忍忍也就
过去了。
周子逸对此事能够淡然处之自是甚好,但他这大违原本性情的处事之道,却惹得周老爷目瞪口呆。
半晌,才摇头笑叹:好好好,你能想明白就好。子逸,经此一事,你真是变得太多,也成熟太多,真是让我老怀
大慰。
周子逸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双眸笑意流转有如清泉映月,在灯月辉映之下分外明亮。
他抬眼看向满眼疑惑的周老爷:这些东西,都是我在病中,天天听莫怀念经般在我耳边说个没完的时候记下的,
念得我做梦都是这些话,我要是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才是怪事呢。
周老爷哈哈大笑:好个莫怀,再想不到,全家上下都对你束手无策之时,竟是他挺身而出将你制服。谁又能想到
,那个成日跟在你身后的老实孩子,竟然在肚子里藏了这么多的弯弯绕?
听到后半句,周子逸笑容一僵,伸向棋盒的手也在空中顿了一下。
周老爷毫无所觉,继续豪爽地笑着说:原来因为这孩子不太爱说话,还似有些怕我,所以我对他虽不坏,却也没
怎么太过关心,可现在想想,这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里去。对了,我这里有人送来些京城老店的桂花松子糖,你
给莫怀带回去,过几天李老板过来,还会带他上次很喜欢吃的张记甜点来。
周子逸收了笑,抬眼看向周老爷。
莫怀从来不喜甜食。声音轻飘,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了。
周老爷一楞抬头,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父子相对默然,周子逸垂眼看向棋盘,眼内流光一并掩去,看不清楚情绪。
周老爷凝了凝神,咳了咳:这孩子真是,不喜欢吃说就是了,为了让我开心硬是吃了那么多,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
周子逸眉毛跳了跳,低声自语般:他会委屈自己?
呃
周老爷干笑两声,不知是想说服自己儿子,还是想说服自己:莫怀前些日子因为着紧你,脾气是燥了些。现在不
过是看你好起来,心安了,脾性儿也静了,这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了想,又振作精神,补了句: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对你的这份心,对周家的这份情,是谁
也比不过的,你可不能亏了他。那孩子为了给你采药,连那妖魔横行的云雾山都去了。
周子逸一怔:云雾山?
两人眼光相对,眼里都带上了一份了然与震惊,同时呆住不动。
风吹云动,掩住了月儿洒下的淡淡光辉,在暗夜笼罩的园子里,只听得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在这片静寂之中,一
片叶子悄然下落,飞舞如陨落的蝶。
不知过了多久,周老爷的声音低低传来:莫怀,他现在
他现在帮我做事,林管事说他很认真也很能干。周子逸声音飘忽,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周老爷抬手揉了揉脸,伸手去抓了茶杯,连喝两杯才放下。
那就好,以后学好了也能帮你一把。年轻人嘛,在家里都是些淘气孩子,一出去做事,就都变得人模人样了。呵
呵,子逸你说是不是?
周老爷的声音干巴巴的,但最后一句却微微加重了语气。
天上的云层慢慢散开,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洒下来,将周子逸抬起的脸映得清亮亮的白,但那眼中的璀璨之光却早
已湮灭,只余一片幽深宁静。
在周老爷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周子逸勉强恢复精神,牵强的笑了笑。
爹,你放心吧,我也是当爹的人了,再不会象以前般自私妄为。经了这些事,莫怀对我有多好,我又怎能不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别说莫怀也是我看大的,我竟不知他对我用情如此之深,真是汗颜。我不管怎样,总是
不会负了他。
周子逸话说得虽慢,但字字清晰决断,当是出自内心。
周老爷微微吐出口长气,鼓励的笑笑,伸手拍了拍儿子放在桌上已攥成拳的手。知机的拉开话题,继续下起棋来
。
我低头看着面前一朵开得灿烂的芙蓉,花瓣的边沿上爬着一个小小甲虫,背甲映着月光粼粼的闪,而那花朵在夜
风的吹拂下摇曳多姿,猛的一晃,那虫一下失了踪迹,竟不知掉到哪里去。
微微而笑,人类,就是这么会给自己找理由。呵呵,这我不是早该知道吗?为情为爱或为了家庭为了安定,不论
在别人看来是多么愚蠢苍白,总是会找出某个有利于自己的理由。
相对于那些灵异神怪,还是将一切归类于人性的一时偏差比较安全嘛。
虽然,理由这东西,根本就是为了说服自己才存在,但谁又会在乎?
环望四顾,还是月华如篁,蓝阁疏窗,一切归于最初。
转身穿墙而去,恍惚中,竟被院墙外那背墙而立,掩面无声而泣的少年吓了一跳。
出于本能,连忙飘身而起,掩形树上。
待细细看来,那人竟是莫怀,不知他又听得多少?
莫怀松了双手,虽满面泪光,唇角却是含笑。而那欣喜神色中,转眼间却又带了些黯然,待略想一想,提起衣袖
,拭净泪水,终于还是笑起来。只这一笑,那由内而外的温柔,渲染到眼角眉稍的暖意,就已将那些许黯然一扫
而空。
望着莫怀推开院门,我也微微而笑,求仁得仁,我还有甚不满之处?最少,现在莫怀感觉到了幸福吧?
飘身而起,随风向那侍立身后,已不知等待多久的银白身影落去。
这最后的时间,我不会再来,就留给莫怀一段幸福的时间与空间吧。
契约最后的时限之前,我在云雾山的半山腰处接待了一位提前到来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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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在空中,我看着那面色平静的少年,终是忍不住问道:今天午夜才到时限,你又何必如此急着送死?
莫怀微微一笑:早些晚些又有何区别?托您二位的福,我心事已了。不但让我见到他身体完全恢复,就连我原本
准备深埋心底一生一世,从不敢奢望会实现的愿望都已实现。我还有何所求?
这些日子,我已身在极乐,若是再沉溺下去,我怕自己终是会心怀怨恨之情。所以才提前上山来完结契约。只望
上仙看在与我有缘的份上,在今后周家遇到危难之时施以援手,莫怀就感恩不尽了。
我与莫怀结有契约,心灵有着相通之感。他以此契约的力量来看到我的影像,和听到我的声音,我也可凭此契约
之力来知道他心情如何。他现在心情竟然非常平静,虽然还是对周家父子有着不舍之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感恩的
心情。这是怎样一个干净的灵魂啊!看着莫怀那清澈如泉的双眼,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下错决定。
转头看向小若,他头上的耳朵直直竖起,正微微转动着,在凝神静听。
来了吗?
小若大大点头:嗯哪,就快出林子了。
我笑着看向林边,被我忽略的莫怀,也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过去。
人未到,声已至。
莫怀,你在哪里?莫怀!那声声呼唤中,透露出来人的惶恐不安,与无法言喻的伤痛之情。
莫怀呆住,嘴里喃喃:子逸,你为何要追来?
忽然,他清醒地看向我,被水雾所笼罩的大眼透露出一股坚定不移。
现在来完结契约吧,我不想见他。
我坏笑:真心话?
他的:真与林中的:啊哟,扑嗵。同时响起。
接下来的那个字,莫怀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他双拳紧握,咬紧牙关。但他的苦苦坚持,在另一声扑嗵声响起
之后,就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真实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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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他飞身而去,让小若隐去身形,我们也跟进林中。
老藤妖悄悄的收了藤条,那满身狼狈的周子逸才得以被莫怀扶起。
顾不上站稳脚跟,他一把就将莫怀反手捉住:跟我回家!
莫怀摇头,艰难地想拉开周子逸紧握不放的双手:我现在不能回去,我只是来还愿,你先自己下山吧,我明天就
回,你去吧。
你许了什么愿?
在周子逸充满压迫力的盯视之下,莫怀吱吱唔唔地说:没什么大不了,这事不能说给旁人听,你不要再问,快走
。
周子逸冷声说道:云雾山妖魔横行,入此山之人向来九死一生,你还愿,还的什么愿?性命吧!
莫怀语塞,反应过来时,那慌乱的否认,一丁点儿的说服力也没有。
周子逸向空中大叫:我不管你是妖是仙,你听着,莫怀许了什么,你从我这里取走就是,放他好好下山!
莫怀阻止不及,惊慌失措地嘶声叫道:不要理他,定下契约之人是我,快把他赶出山去。
眼见他们吵嚷成一团,我借了小若的力量,传声出去:你们都舍得为对方失去性命吗?
是!异口同声。
我叹息:我很为难,选谁好呢?
我!两人的声音都是坚定不移。
将声音放得阴狠些:既然如此,你们就都不要走了,我成全你们,让你们同生共死吧。
两人对看一眼,虽然不约而同的在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意,但同时一笑,两手相牵。再转过来的两张脸,竟是平
和的默认。
眼见没热闹可看,我也只好亮出底牌。
与我订契约的,只能是一人,但所付报酬,却可在财、命、子中三选其一,你们选择什么呢?
我选财。周子逸抢先回答。
我断的财,是断你一生财运,以你这个未来的一家之主来说,要连带着身周的人也生活清贫,你要想好。
周子逸犹豫,正要下定决心再开口之时。
我断子。莫怀开口。
他直视前方,并不看向周子逸:周家若是一直留我,小风就是我的儿子。
周子逸静默,半晌才说:好。
相牵的手紧了紧,莫怀笑着抬头看向我的方向,从他心里传来一种幸福和满足。连带着,让我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
咒语有若实质般,化为一道道闪亮的七彩符号,飞舞跳跃在空气中。慢慢围绕到莫怀身边,将他包裹起来。
随着我念出最后一句:以汝之子,化吾之血,契约结!那些咒符光芒大盛,渐渐化为星星点点的莹光,溶入莫怀
体内。与此同时,在他额心处泛出红光,凝结成一个晶莹剔透红水晶般的球体,凭空飞落在我掌心。
那球入手之时,我就失去了与莫怀的心灵感应,但见他面色如常,想是对他自身并无大碍。
契约已经完成,你们速速下山罢。
两人跪拜之后,相携而去。
但没走出几步,周子逸就返身回来,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放下,轻声自语般道:这是我上山之前,我父亲让我带
来,这个。
他略停一下,并没再接下去,只是轻轻的说句:多谢。就转身离开。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木中,心里忽然有了些淡淡的惆怅,这种属于人类的情感,我有多久没有体验过了呢
?
很香的味道呀,那是什么?
小若迫不及待地现出身形,小巧的鼻子不停地抽动,耳朵也兴奋得不停转着,眼巴巴的盯着那布包蹲下,任由银
白色的长发流泄一地。
看到他那副如同教养良好的狗狗一般。明明想要得紧,我不发话,他就是不敢伸爪的样子,我又是好笑,又是自
豪。
你看吧。
一声欢呼,包皮布瞬间飞上空中。那里原是一个食盒,装得满满的,都是我喜欢吃的那种外地小点。
叹息。
但我虽然吃不得了,心里却是又酸又甜。
啊,都是吃的。
小若双眼闪亮亮的盯着我,那副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我,也冲淡了那些许的莫名情绪。
这是周老爷托人由外地带来的点心,很是好吃,你尝两块吧。余下的收起来,回去再吃。
他吃得嘴里鼓鼓的,依依不舍的盖上盖子。眼睛又转到那小袋子上,快手快脚的打开一倒,滚出一个银亮的圆东
西。
小若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咦?这是什么?
啊!那竟是一块极古拙的表,虽然与我印象中的古董表不太一样,但那的确是块怀表。
想起那夜漫不经心的话。
[你若是不喜欢那香气,掐灭了吧。]
[不行,要用它来计时,也只能忍了。]
转身,遇树穿树,遇石穿石,直直冲出林去。
站在崖上,低头看去,山峦叠嶂,树木葱笼,都被那漫天的云霞,洇上了一层金红的颜色。在那蜿蜒而去的山路
上,两个人影相扶相持,相依而去。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夜幕微垂,那金红色的落日余辉斜射过去,把那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合在一处,远远
望去,犹如画中一般。
看着那越行越远的两人,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尘?尘!
回头,看向满是担心的小若清澈明亮的眼,心中温暖。
没事。
小若怯怯的举起那表:这东西让你不高兴,我扔掉它吧。
我只是太过喜欢罢了。
这怪东西有什么好?
这表的滴答声似人的心在跳,听了会让我安心,你帮我收好吧。
小若搔了搔耳朵,似有不解,但随即点头小心将表收好,抬头又要说话。
我笑:下次偷吃要记得擦嘴。
他抱着食盒洋洋得意:我有擦,我擦了两遍。
你果然偷吃。
啊!你又诈我!
谁叫你那么笨?走吧,想吃回去再吃。
此时此刻,所有的光线都铺张开来,模糊成一抹暗影。夜幕四合,阴风四起,鬼哭阵阵。
再不回头,随着夜风飞起,向云雾山深处飘去。由小若相伴,属于现在的我的世界,在那里缓缓地拉开了新一夜
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