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两个,现下可全是靠了你来支撑着。他们有了笑模样,这家才叫个家,我也有了活着的念想。你在这个时候
要走,让小风怎么办?又让子逸怎么想?子逸是我儿子,他心里想的,我自是知道。他对你,绝不是恨!
他转过头来看我,满眼的真诚:莫怀,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周叔知道你,也是信着你的。我知道你有难处
,但是,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再多考虑考虑?
看着那可亲的老人,我真正为难。
就算我不想走,我用莫怀的身体也是有着时效性的。过了那期限,我单方撕毁契约,自是要承受惩罚,灵体会被
强行与身体分离。而莫怀,与我订的是生死约,我完成任务,他也是要用生命来付我的抱酬,当然也回不来。
见我沉默不语,那老人期待的眼光渐渐变得暗淡,默默地端起那杯已不热的茶,静静地喝。
莫怀会留下来。
你是说,你不会走了?周老爷又惊又喜,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一时口快,说出这句话,其实我自己也有此吃惊。但吃惊过后,看到周老爷那喜出望外的样子,我倒也并不后悔
。
这就叫做计划没有变化快吧?既然如此,我也适当地改变计划不就行了吗?虽然是要为他们打算,但是,我也不
能血本无归。到明天晚上,我总是要把事情安排好才是。
看着他,我缓缓开口:周叔,莫怀的确已有去意。我在此处身份尴尬,而且也算是帮姐姐赎了些罪,正想见好就
收,免得以后犯了错,让人赶了出去实在是难看。但周叔既如此说法,就让莫怀再留下些许时日吧。若是有一日
我垂下眼睛,停了一下,叹息般说着:若是有一日,莫怀做错了事,让周叔看不下眼,我再走就是了。
说完,我拿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面的茶沫,低头喝了起来。
周老爷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见我抬头奇怪地看他,他笑着说:周某一生,三起三落,这份
家业,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保下来。一直以来,都是周某以赤诚宽厚之心待人,才换得旁人以诚心相助我于危难
之时。得失之事,周某已是看淡,眼下所想,只是我儿、我孙能过得平安喜乐而已,以你所为,总是不会对他们
不利,我又何用担心你会离开?
我微笑以对。莫怀为了他们,连命也不要,哪里舍得对他们不利?但莫怀总是个外姓之人,若是与周家没有甥舅
以外的关系,总是不妥,也大大不利于我收尾款的行动。眼下周老爷把话说出花来也没用,只看事后再说吧。
入夜,小雨淅沥,烟雨迷朦,雨下得不大,可是很细,很密,扑到人的脸上痒痒的。这酥润的雨丝,像滴到宣纸
上的水彩一样,慢慢地浸润开来。那些繁花绿树,都被雨水洗得分外明净。就连脚下的石子小路,在昏黄的灯笼
之下,都闪着莹莹的水光。
进得檐下,收了雨伞,自有下仆听到声音来迎。说着天色不早,遣退了他们,我进了内室。
周子逸倚着床头正看一本书,显是沐浴不久,柔顺垂落着的长发还湿湿的,神情淡然。抬头见到我微微一笑,笑
容干净雅致,却又流露出一种,与平时衣装整齐之时不同的慷懒性感。
轻声打了个招呼,在桌上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上特意带来的一支狐惑香。
等我拿着药油瓶子走到床前,他也已褪下长裤,准备好。我坐上床边,倒出药油,像往日一般给他按摩起来。
屋里很静,香鼎吐烟,红蜡滴泪。那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如游丝一般摇曳,缭绕而起,缥缈散去,缓缓消散无踪
。而那馥郁的香气,却在室内轻轻柔柔地漾开来。
手上药油用尽,有些干涩,看着那带来的另一个青白花小瓷瓶,心中有着些许的犹豫不决。但事情如果不能得到
真正的解决,那么苦恼和哀愁,都是没有用的东西。苦笑一下,终是开了那盖子。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今天的香,味道有些太浓,下雨又开不得窗子。
你若是不喜欢那香气,掐灭了吧。
不行,要用它来计时,也只能忍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雨下得大了些,那雨点滴落的声音,似一具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虽略显单调,却自有一种柔婉与恬淡
,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
相对默然,但空气中却有着什么在萦绕飘荡着。
药油擦在肌肤上轻轻揉搓,散发出暖暖的甜香。双手不停,向上方按摩而去,却忽然被捉住一只手。缓缓抬眼,
看向那人,他明明是那么冷冽清淡的一个人,但现下,在晕黄的烛光映照下,他眼神慵懒、唇色嫣红,眼睛深处
却闪动着两簇暗淡火光,那是一种浓烈的,沉溺眼神。
在恍惚摇曳着的烛光里,看着有些不同住常的周子逸,我有些头晕目眩的错觉。
互相抚触,肌肤变得灼热,没有言语,只是不断吻着。不断的,不知满足的吻着。好似一离开唇,一切就会形成
泡影般消失。不断的,快要不能呼吸般亲吻着
自私乃是人的本性,我不想放手,但却深深知道,若什么都想得到,最终什么会失去。闭上双眼,最后感受一下
那温暖的抱拥,心情复杂地默念起咒语。
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千军万马般扑天盖地而来。雨水繁杂纷乱的砸下来,狂风摇晃着门廊旁的几棵树,带得枝
叶猛烈地敲打着廊外的栏杆,簌簌乱响。
咒语生效,瞬时间,我就已完成同莫怀的灵魂转换。
莫怀灵魂回归本位,正自头晕目眩之中,却又面对了这个场景,一时只差没吓得背过气去。好在凭着留在体内那
一丝魂魄,讯速完成了信息拷贝。他在了解情况的同时,也同时明了我的打算。
莫怀在周子逸的抱拥之中,并不挣扎。只是红着脸,闭上了眼睛,眼见已是默认。
飘在空中,看着他们,忽然心绪纷乱。挥手扬起一阵风,刮落两边的床帐。
屋外大雨倾注,电闪雷鸣,就像有人捅漏了天河,瓢泼大雨如瀑布一般倾入人间。屋里却是一室皆春,绫帐飞舞
,云霓涌动。狂风呼啸和暴雨倾盆都被厚厚的帷幔隔在外面,帐中喘息微微,渐渐缠杂了急促的呼吸声,偶尔一
声轻唤,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外狂风暴雨,室内却是帐生云霓,被翻红浪。直是春意融融、春光无限、春意盎然、春色无止休。
急急转身欲走。到得门前,伸手推门,手却穿门而出。一怔之下,再忍不住的苦笑。我怎地竟如此之呆笨了?哪
里还用得着开门呢?
和身而出,瞬间已置身于疾风暴雨之中,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天地间一片迷蒙。风里卷过来的清冷雨水
味道直沁到心肺,凉到隐隐发痛。
独自坐在雨夜的树枝上,让漫无边际的雨水和强大的黑暗包围了我。只那窗子里蜡火飘摇,一灯如豆。稍后,那
如豆的光却也泯灭于黑暗之中。
坐在枝间,心内却也有几分安慰。
我那狐惑香和药油虽有问题,却只是让人放松心情再加带些催情的作用,并不乱人心智。周子逸此刻所为,却也
是有大半是出于真心的罢?有此层关系羁绊,若周老爷能容,莫怀自是能得偿所愿。若不能容,也算是我在莫怀
告别这世间之前,赠与他的礼物吧。
身边白影一闪,转头看去,却是小若。
他是狐族,素有天劫之灾,向来怕了雷雨天气。但此时他似是全然不觉此时天候如何,只乖乖的坐在枝头,随风
摇动。静静地在这凄风冷雨中陪伴着我。
忍下心中感动,明知故问:怎不去躲雨?
因为要来接你呀。
笑容似暗夜奇花,妖媚却又明丽,而又温暖得让人留恋。
似被他笑容所惑,漫天风雨竟也渐渐消散。过不多时,遽雨停,乌云散,星辰可见,月儿竟也羞怯怯的露出脸儿
来。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远处传来劫后余生的草虫儿欢庆般的叫声。凉风吹过,地面上那星罗棋布的水洼儿,映着
月光荡起亮闪闪的粼粼微波。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莹光千点闪闪烁烁,偶尔会滑落一颗,滴到水洼儿
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想到,在凄风苦雨之后,竟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
向他回以一笑:回山吧。
笑容更艳,如花绽放,大大点头:嗯哪。
夜探
云雾山,不过刚刚入夜时分,就已夜黑风高,阴风阵阵。对于我这种妖鬼来说,正是个极好的夜色。
心情舒畅地伏在桌上,看着那颗在黑暗夜色里散发出柔白光芒的宝珠。用手指轻触那晶莹剔透的珠子,虽然并无
实体感受,但那珠子表面光芒却似有灵性般变化起来。那些光似烟雾受到阻力般,从我指下向两边流动而去,使
我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
我与莫怀在雨夜中互换灵魂之时,就已与之定下以一月之期为限。到时候,不管他愿意与否,那契约之力也会生
效,强制他守约来见。现在已过半月有余,待到约定期满,我就可凭那契约之力从莫怀那里得到我应得的报酬。
到时候,这颗宝珠就会因为注入契约之力,变为透明的红水晶般美丽颜色。
若是我每件任务都完成得又快又好,那珠子的颜色就会早日变成深红,在最后的临界点之时,这宝珠会变为紫红
,在形成一个新肉体的同时,化为那身体的心脏。幻想着那一天的来临,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了些。
在那个雨夜之后,我就再没出过山。据偶尔会去周府探听的小若说,莫怀与周府之人相处一切正常,并无不妥之
处。今天小若的回报里,还提到莫怀与周子逸有说有笑地一起回府。
不知怎地,一想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就怪怪的。无精打采的趴在桌面,嘴角也撇了下去。手指在珠子表
面划来划去,那个一直压制着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烦燥的起身,飘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想甩掉那些莫明的情绪。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何必在这里折腾自己
?想去就去好了,又没人拦我。
自嘲地笑笑,反正我是债主,去看看自己的债权人有没有想悔约也算是说得过去吧。
找到正觉得无聊的小若,拐他主动说出带我去周府散散步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没多少时候,我们已然飘在周府外
墙的上空。
府内熟悉地景物,被夜月温柔地笼罩其中,并未因为什么而改变半分。就连墙边那棵枝如盘虬的老桂,也依然花
期未尽,在暗夜中散发着甜淡的馨香,带来一丝丝温馨的宁静,让人心旷神怡。
在屋顶趴着的一只小花猫,向着我们懒洋洋的咪呜了一声。引得小若凌空化形,变做一只小小白猫跳了下去。
那花猫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讨好的意味,热络地起身迎过去。想是小若来得多了,与这猫也混得颇熟。
我正想自己随便转转,眼见小若一副拿你没办法的高傲模样,将小小身体坐得直直的,由着那小花猫在自己身上
磨蹭讨好。就让他先哄着那猫儿玩一会,等我想回去时再叫他。
小若一爪子将那小花猫推翻,逗那猫儿两爪向上抓着玩,一边随便应了声:好。
他表面看起来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其实上翘着的胡子,和兴奋地甩来甩去的尾巴,已泄露了自己的底细。
小若很喜欢身体上的接触,我附在莫怀身上之时,他总是贪恋着我身上的温暖。每次偷跑出来被我发现,都得又
哄又吓的抱着他很久,连摸带拍的让得他心满意足,这才会依依不舍的红着眼睛回山去。
我回山的几天,他总是不经意的贴过来,却在触不到我实体,靠了个空的时候怔那么一下下。而这会儿,就连只
小小猫儿的亲近也能让他这么开心,没想到小若居然这么容易满足。微笑叹息,虽然他自己不是很清楚,但小若
其实也是个寂寞的孩子呢。
再看一眼已然玩得不亦乐乎的两只,我转身飘然落地。
略站得一站,脚下就已不由自主地,依着往日的路线,以人类的方式向那熟悉的院落走去。
路边的几竿翠竹,随着微风的吹拂,不时地摇晃着树稍哗哗作响。而从那枝叶间时不时露出的房檐一角,引得我
一点点加快了脚步。
走到院门前,以我这灵体的状态,虽没心脏可跳,但情绪也还是有着波动。正不知作何感想之时,却发现那院门
只是虚掩,奇怪之下飘身进院,眼见着那灯黑室静,心头浮起的却不知是轻松抑或怅然。
为甩开那莫名的情绪,飞身浮上夜空,借着一缕夜风,飘飘摇摇转向小枫那里。
夏日天黑得慢,现在的时辰也算得很晚了,而小枫居然还没入睡。远远就见到,半开半闭的窗内,一盏明灯将床
上的小枫,和坐在床头温柔地为他拢好被子的莫怀笼罩在一片橙红色的光晕里,两人自然的相处,看上去却温馨
如画。
莫怀起身欲走,床上的小枫却不满的嘟起嘴,拉着他衣袖嗔怪着:叔,你又忘记了。
诶?啊!我今儿事多,真是忙昏头。
莫怀一怔之下想起,俯身在小枫额头印下一个晚安的亲亲。
这动作,却唤起我唇角的一丝笑意。
想当初,我无意中的一个晚安吻,却让小枫红透了小脸,也引得我体内的恶劣因子大肆发作。在那之后,每晚临
睡前的亲亲,他都是别扭着,小身体亲崩着。却原来,他也并不讨厌嘛,真是个不诚实的小孩。
叔,你这几天怎么怪怪的?
莫怀一惊,勉强笑着掩饰:哪里怪了?你就是爱胡思乱想,快睡觉。
小枫做了个鬼脸,想想又说:其实也不算怪,是同早先差不多才对。可是
他皱起小脸,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忽然想到,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是你前些日子怪怪的,我刚习惯
,你就又变回来了,所以才觉得你现在有些奇怪。
莫情怔了怔,忽然问道:那你是喜欢原来那个怪怪的叔,还是喜欢现在的叔呢?
不知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倚在窗边伸了头去看。
小枫眨眨眼,忽然笑起来:叔你也有这么笨的时候?不管你怪不怪,你都是那个对我最好的叔呀,都是我喜欢的
叔,哪里又有区别了?
胸口忽然闷闷的,上挑的嘴角也塌了下来,堵气般转身就走,放着感动莫明的叔侄俩人在那里唱亲情戏。
原来,虽然能分清我与莫怀的不同,可在小孩子的眼里,不管用什么方式对他都是一样的,他只认准那个人是真
心对他好,他喜欢那个对他好的莫怀叔。奇怪与否,只要莫怀叔对他的好不会变,他哪里还去想那么多?
虽然能想通,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很痛快,郁郁的随便乱晃,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隔墙隐约响起。
那随着夜风传来的只言片语虽听不真切,但那声音,却已足够诱引着我穿墙而去。
立在园中,隔着一丛繁茂的大花芙蓉,看到坐在石桌边与我遥遥相对的人,正是那可恶的周子逸。
还愿
他与周老爷围桌而坐,挑灯对弈,身周茶香袅袅,花香阵阵,好不怡然。
不过几日光景,他已不似当初那么瘦削,不光只脸颊圆润了些,身上的气质也大有不同。那种颓废落魄早已踪迹
全无,眼光有神,却也不是原本的犀利霸道,只是多了些隐忍,多了些柔韧,看起来,却显得他整个人很有担当
,十分值得依靠。
父子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话家常。
看来,周老爷虽对儿子重新执掌家业虽然欣慰非常,却也很担心一向心性高傲的儿子,对那些恶意闲言碎语的承
受能力。
周子逸微微一笑,对父亲小心翼翼的试探毫不在意:我确实也做错事,让人说说又有何妨?这些闲话对我虽有所
妨碍,但商人们重利轻义,断不会轻易放弃商誉与厚利,待时机成熟,我垄断省内市场之后,又有哪个再敢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