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战车之上,尼布甲尼撒观望着灯火燃燃、人潮涌动的普洛采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想这一年来的所为,发
现从耶路撒冷之围到如今,自认识伯提沙撒以来,尼波神的太子早已从容不再。
明明是些微不足道的问题,却始终对其耿耿于怀。而积攒的愁绪一齐纠葛在腹内,更教他苦闷难当。
「陛下,可以登塔了……」
身边的拉撒尼这么说道,提醒他到了该下车的时候,方才拉回了神思。尼布甲尼撒仰头望了望伫立在他面前耸直
的通天塔,以及顶端再熟悉不过的马度克神殿,迈开第一步的时候,眼前猛地袭来一阵晕眩,差点就要站不稳。
「陛下?」
拉撒尼急忙上前欲扶住他,尼布甲尼撒却一把将其推开,道:「我没事。」
看着狂王紧锁的眉头,拉撒尼忧心不已,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面。
长梯,石阶,悬挂的天堂。
箜篌,丝竹,盛装的新娘。
春祭首曰的夜里,金碧辉煌的马度克神殿灯火通明。由恩吉、淑吉图列成的两排长队,一直蜿蜒至殿门口,恭迎
从普洛采西回归的巴比伦之王。
婚礼之前,尼布甲尼撒要亲自向神祇献祭,接着由大神官念春祭祷词。
这场一年一度的仪式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表面上看来一切如旧,只是有些微的异样,很少有人察觉到。
「为什么陛下……都不看我一眼呢?」依迪丝嘟囔着小嘴抱怨道,作为今天婚礼的主角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可是
直到狂王莅临神殿,她却沮丧地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来过。
近旁的沙利薛听到这话,循着狂王的视线看了看。如意料之中的,自己的主人正望着自己先前凝视的那人─伯提
沙撒!
王和他的关系,不消说,宫廷中自是人尽皆知,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婚礼之前都没有人同小公主提及。但纸包不
住火,恐怕迟早有一天,她还是会知道,那时,这二代王妃的心情怕是同自己无二致了吧。
这么想着,心中一酸,沙利薛慢慢收敛了目光,却不慎撞上了撒西金的。那向来冷硬的同僚便冲他瞇了瞇眼睛,
意喻不明。
沙利薛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把头扭向了一边。
「好奇怪……为什么伯提沙撒大人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女孩陡然一句,惹得沙利薛猛地回过头,果然,一张苍白的面孔立时跃进眼帘─为什么自己要为所爱的人主持婚
礼?
为什么自己,注定要扮演,如此暧昧的一个角色?
此时的房廷脑中一片混沌。
他眼睁睁地看着狂王挽过依迪丝,然后在自己的引导下于马度克和伊斯塔尔主神像前盟誓,许久许久……无法平
复波动的
心绪。
早就知道,空中花园、旷古传奇……并不是为自己营造……
早就知道,那自作多情的妄念,说出来一定会被一笑置之……
早就知道,今晚的婚礼过后,狂王与自己不再有羁绊……
所以,他期待一个「奇迹」发生─
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让他穿越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忘了这个时代的一切!回到加沙!回到千年之后!这种回归的渴望比在耶路
撒冷、比在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强烈!
可是……奇迹并没有如房廷所愿地发生。他的脚依旧踏在马度克神殿的大理石铺面上,他的眼前正举行着一场盛
世的婚礼。
周遭一片喧嚣欢腾,而房廷心中的世界却在同时……悄悄地、无声地……
崩塌了。
所谓的「痛彻心扉」,原来就是这种感觉么?
馥郁的熏香萦萦冉冉,如云的女侍恭敬伏拜。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依迪丝顺理成章地被引至冬宫尼布甲尼撒的寝室。
哺育女官一边摘下三重冠,替小公主梳理着长长的乌发,一边细声教导她接下来所要承受的私密之事,女孩听得
满面通红,娇羞不已。
接近午夜,春祭的盛会暂告一段落,料想狂王不时将至,众女禀退,虚掩帏幕,让依迪丝一人留在室内,等待召
幸。
等候的时刻,依迪丝感觉胸中就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忽而凝眉,忽而窃笑,忽而又嫌自己
的胸脯太小,便把衣襟往下拉了拉,后又觉得此般不够矜持,遂将那儿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沉沉的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如同叩在依迪丝的心尖。
是她的丈夫莅临了!
她慌乱地整了整仪容,可还没等她躬身去迎,男人已径自入内。
依迪丝惶惶地仰头观看,一张微醺的俊脸进入视线,此时没有表情,却不怒自威。对着这样的男人,她忽然有点
害怕,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这么一来,便跌坐在了精心布置过的婚床之上。
依迪丝心怀忐忑地看着男人慢慢逼近,满心期待,又有些畏惧。终于高大的身躯遮住了跳跃的烛火光芒,她的心
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依迪丝。」
男人唤着自己的名字,教依迪丝吞了一记口水,她抖瑟着合上了双眼;可是等待良久,都没有等来料想中的亲昵
动作。
感觉头顶蓦地一沉,女孩疑惑的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狂王把手按在了那里。
「妳还小,我会等妳长大的。」
他用低低的音调这样说,听得依迪丝一怔。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狂王转过身,缓缓步出宫门。
渐行渐远,可依迪丝的视线仍胶着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
「说什么嘛……我都已经十四岁了耶。」喃喃自语,脸烧得滚烫。可心中甜甜的,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依迪丝独自扑倒在婚床上。
此时的灯火摇曳,裙裾上的金玫瑰散了一床..
作为米底使者,已经是第三回来到巴比伦观礼的居鲁士,在亲眼目睹了狂王与公主安美依迪丝的婚礼大典之后,
今次的使命算是圆满达成了。
「王子,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动身回去?」米丽安这般询问的时候,蓝眼睛的少年并没有立刻作答。
米丽安疑惑地抬头一看,自己的主子一脸出神,根本就没在听的样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觉他正愣愣地盯着
上座主持婚礼的司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米丽安。」居鲁士唤道,米丽安应声,少年把视线拉回来望着她,问:「妳看那大神官……是不是伯提沙撒?
」
米丽安回头确认了一下,答道:「正是他。」
听罢,一抹笑容旋即浮上了唇角,居鲁士霍地起身,把米丽安吓了一跳。
「王子?」
「我去去就来。」
眼看着那个身着白色祭司服,渐渐隐于柱后的寂寞背影,居鲁士未加细想,便疾步赶了上去。
时隔一月,事过境迁。
房廷再次看到居鲁士,发觉他的胸前正如狂王所言,大大方方地挂着自己那枚蓝玻璃的滚印。不过,他已无力责
问少年为何要这样做的理由。
「当时没有去爱克巴坦那是正确的……大人的谏言果真教我受用。」
居鲁士提及当时在安善的故事,房廷只是敷衍地应诺,没有生气的脸庞此时安静地低垂,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此时
一点都不快活。
居鲁士察言观色,知道他现在的心思,所以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回到巴比伦之后还是这副表情?早
知道他那么不懂珍惜,我就不把你还给他了。」
房廷没有吱声,双手却不由得握紧。
这般,居鲁士还以为他是又动摇了,便道:「只要你有心……我便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无论多久我都会在波斯
等你……」
近似情话的言语从居鲁士的唇齿间蹦出,房廷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只是抬起了头,刚想婉拒,一记冷冷的
声音骤然响起─
「除了这里,他哪都不会去!」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沙利薛的声音。
房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蓦地一下抓过了手腕。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还要背着王和这种家伙见面!」
沙利薛牵着房廷使劲将其拽到自己的身侧,狠狠地教训道,然后他用敌意的眼光瞪了居鲁士一眼,说:「你走吧
!如果下一回被我发现,你还敢打伯提沙撒的主意,我一定会杀了你!」
眼看着居鲁士离开后,沙利薛粗鲁地拉着房廷,下了通天塔,又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回冬宫。
可是在接近狂王的寝宫时,房廷站住了脚步,用几乎挣脱他这个武夫的力道抗拒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迈近半步。
沙利薛正要发作,可是一转过头,看到他面若死灰的憔悴模样,心中一凛,想起今天是王的新婚初夜,小公主此
时应该就在寝宫里等待召幸,方才了然。
循规蹈矩地完成了整个仪式,到最后还要忍耐这种事情……也真难为他了。
望着房廷惨淡的容颜,念及此,没由来地一阵心疼。沙利薛松开了紧扼的手掌,改而抚上了他的脸颊。
我在做什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僭越的行为,沙利薛浑身一僵,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被自己抚摸的人却好像一点知觉都没
有,他站在自己面前就像个被抽去生气的木头人,就连黑曜石的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看上去一片空洞。
「喂!怎么了?」
沙利薛担心地摇着房廷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教他回过神,谁知他又用一脸茫然的表情望着自己,沙利薛拧紧了眉
头,沉声道:「你……好像快要哭了。」
听他这么讲,房廷浑身一震,还想努力地扯出一抹微笑,却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难过成这样。
这无意间的流露,教沙利薛手足无措起来,此时他好想就这样抱着他、抚慰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沙利
薛猛地一下把房廷从自己身前推开,房廷没有防备,跌坐于地,却又一声都不叫唤。
可恶!这个笨蛋又在自己折磨自己!教他如何能置之不理!
沙利薛急了,把房廷从地上拉起,这次也没多想便直接搂进怀里─「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哭出来的好!」
使劲地揉了揉房廷的黑发,直到把那里揉得乱七八糟,感觉胸前细微的颤抖,沙利薛忽然觉得,就算这一刻狂王
突然出现,自己也不愿松开他了。
半晌。
怀里没了动静,沙利薛借着微弱的月光把房廷的脑袋拨离一些,看到他闭着眼睛,像是在昏睡。眼角衔着未干的
两条水渍,自己的胸襟前则湿了一小块。
笨蛋……还是那么不坦率,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可爱。
沙利薛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摇醒房廷送他回朝圣者之家,可当他瞥见了那微启的嘴唇,忽然再度心猿意马起来。
还记得两个月前,就在帕苏斯山区的雪夜里,他吻过那两瓣月樱色的柔软……当时的情境一片混乱,也没有好好
品尝,如今回想起来,莫名地口干舌燥。沙利薛舔了舔嘴唇,盯着房廷的……心潮难平。
他是属于王的人,自己不该存有染指的念头。可是,如果只是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轻轻地吻一下的话,应该不
要紧吧……
犹豫了一会儿,沙利薛咽了咽口液,俯首轻轻地啄了一记。
真的好软……
沙利薛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又嫌不过瘾地吻了两下,接着,就在不知不觉间,最初的浅尝辄止变成了绵绵密密的
舌吻,而房廷在恍惚中不适的呻吟声更让他心火难熄。
恨不得……恨不得就这样把他生生吞下肚里!
亢奋不已的沙利薛一时忘记了收势,揽着房廷背脊的双手也在放肆地上下摩挲、探索……直到─「你们在做什么
!」
一声惊怒的暴喝凌空炸响,沙利薛猛地回魂!可是为时已晚……
狂王的琥珀眼瞠得浑圆─他已经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一瞬间,沙利薛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的臂弯里还拥着房廷,口腔里还满是方才吮吻的滋味……
可就在这种无比尴尬的时刻,突然直接面对自己的主人,却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陛下……我……」
沙利薛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惨白,而房廷也因为狂王的那声怒吼惊醒。
「你─还不放开他!」
才刚睁开眼睛,又一记厉声斥责,两人均是被唬得一颤,房廷惶惶地看了看狂王,又看了看身侧的美男子,一脸
茫然,完全不明白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所为何事。
刚从依迪丝处出来,尼布甲尼撒原本还不知何去何从。自从那曰朝会释梦,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同房廷温存过了
,一到晚间就有点欲求不满,去其它嫔妃那里又完全提不起兴致。然后,在潜意识中脚步便冲着朝圣者之家迈进
。
虽然还记得午间房廷拒绝的姿态,可是一路上尼布甲尼撒已经打算好了─不管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见了面,
自己就要立刻占有他。
既然不明白房廷复杂的心思,那么就不必去明白了,自己会用行动来告诉房廷─他是王!是马度克的宠儿!任何
人都必须顺从他的意志,哪怕是「伯提沙撒」也不例外!
可是到达朝圣者之家后,只看到但以理和三友,却不见房廷的踪影,尼布甲尼撒正有些扫兴,接着便听今晚在宫
中当值的三甲尼波禀报说,婚礼结束后,他亲眼看着沙利薛送房廷回冬宫的。
尼布甲尼撒听闻,忽地心生古怪─
偌大的一个冬宫,可房廷从不会在自己的寝宫和朝圣者之家以外的宫室逗留,那么晚了,他不回住处,还有哪里
好去?虽然宫中守卫森严,又有沙利薛在旁守护着,可春祭期间,王都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尼布甲尼撒担心房廷的安危,当下命三甲尼波去寻,后又担心这憨头憨脑的臣属不会办事,叫他唤撒西金和拉撒
尼近前……
谁知,好不容易寻着了人,却是在这种情境下。
自己最信赖、器重的四将之一,居然背着自己同房廷在这无人之境,此般亲热!
尼布甲尼撒气得浑身发抖!他一个箭步上前,使劲分开了两人,然后抡起一拳重重地挥向了沙利薛!
丝毫没有躲闪,沙利薛的面上生生挨了这一拳,遂朝后方踉跄了几步。
好不容易站定,沙利薛微微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的主人,欲言又止。他的嘴角挂着血丝,罕有的惊惶与伤感同时出
现在这张高傲的面孔上,容颜惨淡。
可这狼狈的模样终究还是无法平息狂王的怒火,尼布甲尼撒把手伸向沙利薛的腰间,「刷」地一下拔出无鞘剑来
!
剑扬了起来,眼看下一刻就要挥向沙利薛,一个人影于身前迅速一晃,挡在了他的面前。
「陛下,鹰骑将军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他?」
房廷把沙利薛护于身后,冲着狂王大声道,虽然不知道适才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狂
王在自己面前伤人而无动于衷。
「让开!这混蛋居然敢吻你─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听到尼布甲尼撒这般怒吼,房廷又是一惊。他没想到经历帕苏斯那晚,沙利薛还会对他……更出乎意料是,原本
以为对自己不再在乎的尼布甲尼撒,在撞见那一幕后,居然会风度尽失。
简直像个醋劲大发的妒夫……
难道,尼布甲尼撒的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心中还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么?抑或者,这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