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槛。
翟忻跳下车向严谨点了点头,接着四下观察了一番才转身恭敬地打起车门前厚厚的帘子......
眼前的一幕使大门里伸着脑袋的众人几乎都惊得下巴触地,久久合不拢嘴。
百里骐抱着双目紧闭的百里骥既轻且稳地跳下车--前者一身玄衣,素绣纹饰,头发随意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身后;
被抱着的身着纯白棉袍,墨绣边纹,散开的长发被尽数揽到身前。虽然穿着打扮不同,但那九分相似的身形面容
明明白白彰显了两人间的关系。
除了事先略微知情的严谨和严逝,其他的人都惊诧莫名,连向来稳重的严肃都呆住了。
周围夸张的注目礼显然是不太合某人的意。玄衣少年抬起头,深邃的黑眸在众人的脸上淡漠而迅速地扫过......
一阵秋风,几片落叶。
众人十之有五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剩余的则紧紧拉住衣领袖口。
严谨迎上前几步,目光在两人间一转最后落到了百里骥身上,压低声音问:“这是......”
“睡着了。”百里骐抱着怀中的人径直向里走,堵着门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往两侧分开,闪躲不及得也被无形的压
力推往一旁。从开始就一直站在廊下的严楚见状,轻提裙摆主动走上前为百里骐引路。
望着远去的身影,严逝不禁面露惊异之色,靠近严谨耳边低语了几句。青衫书生敛下长睫,眼中神彩皆尽掩去,
不动声色地转向翟忻,客气地问:“这位可是翟兄?”
“在下翟忻。严总管?”
“不才正是严谨。”
翟忻知机,立刻将手头的马鞭交给严逝,任他处理马车,自己则同严谨一道进了院子。
严谨一句“各归各位”就遣散了众人,一边走一边与翟忻说道:“这一路上可还太平?主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应该不止睡着这么简单吧?”
“沿途一切顺利。只是家主此次死里逃生受害不浅,身体初愈经不得劳碌颠簸。这些日子赶得太急,昨儿个早起
时家主就吃不消了,晕吐得厉害,所以公子就封了家主的穴道。”
“原来如此......那在城外接应的人可曾见到?”
“嗯,半个时辰前遇到的,车队的货物和其余人手都交于他们了。”
“好。”严谨温和笑道:“翟兄一路车马劳顿,我已安排下了住处。严祺!”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应声跑过来,仰着红润的苹果脸脆生生地问:“谨哥哥有何吩咐?”
“你带这位翟大哥去彤姐姐昨儿个收拾好的房间歇息。”
“是!”严祺乖巧地应着,转向翟忻道:“翟大哥这边请!”
翟忻低头看了看这个嘴上唤自己大哥年龄却足以做自己儿子的孩童,再看了看一脸亲切笑容的严谨和正在无语望
天的严逝,忍住抽搐朝两人拱拱手便跟着那孩子去了。
见翟忻去得远了,严逝小声嘀咕道:“云阳来的消息你也看了,主人受伤并不是他的错,你又何苦捉弄他......
”
“我做什么了?”
“......”
见严逝不应声,严谨笑容和煦如风,举步向前往后院方向徐徐而行。严逝叹了口气,摸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近百里骥原先那三间屋子,迎面就见严江飞也似的往外跑,竟是用上了轻功。见了严谨,少年急急刹住
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
严谨打量着他问:“这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主人......呃,不对!是抱着主人的那个人......吩咐我照着这方子去煎药......我得快去。谨哥、逝哥,我
先走了啊!”严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抬脚就又往外跑了。
“这臭小子今天还知道卖力了......”严逝望着少年的背影如是说。
两人继续往屋里走,刚迈进门就见严楚站在外屋地中央,望着挡住内室的锦帘出神。听见响动,艳丽女子转过头
,美眸中的惊奇将将收起。
严谨还未说话,严逝先奇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这......他让我留在这里,拦住闲杂人等。”
“啊?”
正在这时,百里骐掀开帘子走出来,将手里百里骥换下的衣服丢给严楚,皱眉问:“水呢?”
“来了来了!”屋外人未见声音先到了。
几人看向门口,只见严飞端着半盆热水快步走进来,前襟溅湿了一大片。经过门槛时少年脚下忽然绊住,“哎呦
”一声连盆带水脱手向严谨砸过来。
还未等严逝出手,百里骐伸手一托,水盆就生生转了方向落到他手上,同时他脚下微旋半周将洒出的水尽数接回
,稳稳端着重又进了内室。
严飞看得眼睛都直了,喃喃地说:“好厉害......”
严谨瞥了他一眼,对严楚说:“你去忙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还有,叫他们都小心点,别乱说话。”
“好。”严楚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拖了傻愣愣的严飞轻移莲步款款离去。
严谨刚在铺了垫子的太师椅上坐下,又见严彤小心地端了一个双耳瓷盅走进来。少女抬头见了两人立即展颜低声
招呼道:“谨哥、逝哥!”
“嗯。小彤端的是什么?” 严逝伸出手想帮她端,严彤却突然往一旁躲避,同时眨眨眼睛使了个眼色,口中答道
:“是参汤。”
严逝明白严彤是想借机看看百里骥的情况,因此就顺势退回严谨身后。
然而她纤纤素手刚刚触到帘子,就听里面传来一声虽低却异常冷硬的呵斥--“站住!”
严彤吓得浑身一颤,连带着瓷盅上的盖子都抖了抖。严谨抬起头,如水的眼中波光一闪即逝。
下一刻,百里骐沉着一张扑克脸探出半个身子,阴云密布的双眸紧盯着严彤手里的东西,不甚耐烦地问:“什么
事?”
百酥斋伶俐的女管事此刻也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这......这是参汤......我......我想......”
“知道了,给我。”说话间百里骐已经接过托盘,不等严彤分辩就放下了帘子。
少女瞠目结舌地瞪着面前微微晃动的锦帘,半晌都缓不过劲来。
“先回去吧小彤”,严谨适时开口道:“等主人醒了自然会知会大家。”
“可是谨哥......”
“去吧,我晓得。”
“哦......”严彤答应着,不甘不愿委屈万分地走了。
见她远去,严谨慢慢起身理了理衣袖,也举步走出屋子。严逝往内室望了望才复又跟上去,低声问:“不进去看
看么?”
“暂且没这个必要”,儒雅俊朗的青年温和淡笑,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虽然他们多半是不敢贸
然前来了,但还是让人在周围守着为好。待会儿小江那边熬好了药,让楚楚送过来,顺便问问还需要准备些什
么......如果看到小禹,叫他来见我。”
身后严逝默默点头记下,一面紧随着他往书房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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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骥朦胧中觉得脑袋沉沉昏天黑地,身体四肢重得简直不听使唤。正烦躁难受间突然一股清凉的气流从背心透
入,丝丝缕缕却异常强大,很快就将压抑感荡涤一空。
心神缓缓复苏,一种奇怪的情绪也随之曼延开来--浓郁的焦虑和担忧,莫名的躁动与无奈......好像还有一点期
待。如此复杂的感受让百里骥有些着急,努力想睁开眼睛但试了几次仍是徒劳。
身上似乎有了些凉意,紧接着是宜人的温暖湿润。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走,所过之处既清爽又酥麻,让人有叹息
的冲动。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但当它消失时百里骥本能地觉得不悦。然后就有什么东西落在眉心处,湿软
的触感,痒痒地引得他想发笑。结果还没笑出来又发现喉咙好干,涩涩的隐约有些疼。
好想喝水......
正这么胡乱想着,额上的湿软下移到唇,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进喉间,清甜爽口。虽然也有淡淡的苦味,但被香甜
的气息掩盖了不少,余留的反倒是青草般的味道。百里骥费劲地咂咂嘴巴,有些孩子气的动作换来了更多的甘
泉......
109 弄巧成拙
不晓得过了多久,百里骥终于睁开了眼睛。最初的模糊过后,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床帐让人安心
,即便身上乏力酸软也无损于他逐渐明朗起来的心情。
努力转过头,对上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百里骥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黑眸中的欣喜瞬间被无奈取代,百里骐伸手从锦被中拉出他的手细细查看脉象。
微凉的空气从锦被的缝隙中透入,光裸的肌肤敏感地一阵瑟缩。百里骥这才发觉锦被下的自己身无寸缕,心里登
时“咯噔”一下慌张起来,左手暗暗攥紧,身体也有些僵硬。
百里骐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异样,抬眼却见他眼神闪烁,不止是脸上,就连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截颈项都有些
泛红了。
“你......”
“你......”
同时出声的两人皆是一怔,百里骥抢先问道:“严谨呢?”
“你找他干什么?”百里骐的声音似乎无端冷了半分。
“哦......关于李榕悦的事情我想和他商量一下......”
“刚醒过来先别想那些,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可是还是我比较......”
“没有可是!”起身从瓷煲中倒出微微冒着白气的汤药盛在碗里,百里骐重又放缓了语气道:“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就伸出空余的左手将窝在锦被中的百里骥扶起来。
当他的手贴上百里骥背部光洁的肌肤,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而罪魁祸首神情专注,似乎完全忘记
了应该拿件外衣给对方披着。
百里骥刚略为放松的脊背又僵了起来,背后被触及的地方阵阵灼热不断扩散,烧得他身上、脸上都发烫了。如果
不清楚面前的人的心思,他还可以用适当的理由说服自己;但不幸的是他连装傻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能清楚地
感觉到那冷静外表下的炽烈情意......
“在想什么?”
耳边蓦然响起的声音让百里骥几乎要跳起来,一抬眼正对上俯身看着他的那双漆黑眼眸,里面清清楚楚全是自己
的影子。
天!
“没什么!”百里骥赶紧别开视线,小心地深呼吸几次,自觉都快要得心梗了。这种精神上的狼狈前所未有,就
算是从前逃命时也没这么紧张过。
背后的手瞬间离开,冷空气让人有种失落的幻觉。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说话亦没有人动作。
是不是自己的表现太过激?
百里骥一时想到这里,禁不住偷眼去看百里骐的反应,果见百里骐正微微蹙眉看着自己,神情是极少有的认真与
疑惑。
“......哦?!”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气氛时,百里骐却突然笑了。这个笑容不是平时那种包容的、关
切的、友好的,也不是那种邪气的、嘲讽的、调弄的。这是发自心底最深处的笑容,有着思索后的恍然。百里骥
深知从小到大百里骐笑的时候少,而这种笑容出现的几率更是约等于零。当他这么笑时眼睛是晶亮的,简直能把
人的灵魂吸进去;俊美的脸上光华流转,仿佛是冰缝中长出的紫罗兰,稀少又格外诱人,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睛
。
所以这个笑容让百里骥的大脑一下子就自动关机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玄色的衣袖轻轻晃动,似乎是往碗里舀了
勺什么东西;然后那端着瓷碗的修长手指稳稳上移,莹白的碗沿印在粉红的薄唇上,简直是赏心悦目......
等等!他怎么在喝药,这药不是给自己的么???
“差点忘了你讨厌苦味。来喝喝看,不行的话可以再加点百花露。”百里骐说着又将药送回到他面前。
不会吧?!
百里骥终于想起自己在云阳时胡扯的那通话,胸膛里心跳倏的乱了节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冲撞,震得耳
边“砰砰”回响。
慌乱垂下眼睛,不期然地发现朝向自己的碗沿上挂着淡淡的药渍,赫然是百里骐方才尝药时的碰到的地方!
再次深呼吸,百里骥觉得自己马上又要得脑溢血了。
不在沉默就爆发,就在沉默中被压。
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拣日不如撞日,反正决定了早晚要说清楚的,索性趁现在吧!想到这里,濒临发疯边缘的
百里骥突然将已到嘴边的碗推开。
冒着热气的药汁飞溅出来,百里骐竟也不躲避,端着几乎空了的碗站在原地,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深邃幽暗的
眼睛紧紧盯着坐在床上的人。
望着他前襟不时滚落的液滴和烫得发红的右手,百里骥立刻就后悔了。但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已经摔碎的雨滴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重回云端的。暗自攥紧身下的床单,百里骥狠下心不去看他,只冷冷地说:“你干什么?恶不
恶心?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你犯得上又哄又喂的么?在你心里把我当什么人?就算你忘了我现在是你亲弟弟,至
少也该记得我和你同样是男人吧?”
“所以,你想说什么?”百里骐放下手中的碗,声音平板的毫无情绪,倒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希望被男人喜欢--就是这样。”
一阵诡异而难熬的安静过后,百里骥感到有风吹动额前的散发,再来就是房门迅速开阖的声音。抬眼一看,屋子
里果然只剩下了抱被坐在床上的自己。
倒回到床铺,身上有些发冷,鼻子似乎也有阻塞的征兆。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片断,百里骥越想越寒心。他
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会出口伤人的人,就算对敌人和对手也没有说过像刚才那么决绝的狠话。可他这次不仅说
了,还偏偏是对一个爱自己的亲人说的,这可实在有够讽刺的。
没想到等来等去等了这么个糟糕的时间,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糟糕的方式。即便如此可以让那人彻底死心,但然
后呢?然后又怎么样?老死不相往来么?
老-死-不-相-往-来......心口结结实实地疼了一下。
百里骥烦躁地把头完全埋进被子里,为蓦然脱离自己控制的局面而懊恼不堪......
110 推波助澜
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百里骥蓦然抬头,正对上来人关切的目光。轻勾唇角扬起一个宽慰的笑容,百里骥一面
将手中的情报折好一面招呼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要找你呢。”
“哦?那我倒是挑对时候了。”不着痕迹地朝铺满信件书册的桌台扫了一眼,严谨在近前一张搭着半旧靠垫的椅
子上坐下,状似随意地调笑道:“看你刚才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是在等别人。”
百里骥手头一顿,脸上笑容淡的几乎再看不出来,略显空蒙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纸卷书册中。
青衫书生看着少年低垂的眼睛继续说道:“先前吃饭时,楚楚和小肃他们突然看着你,你可知是何故?”
有这等事?百里骥终于抬眼看向儒雅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