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生前可是一心为国,我不想吹嘘什么子承父志,但至少我爹泉下有知是不愿看到东渝衰败的。”
“原来如此......”看着坦然而平静的少年,李榕悦忽觉心中某处松了许多,不由冲口道:“你放心,待我夺回
属于我的东西,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百里骥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小禹......当初段家遭变之时,家仆以亲子代他受戮才保全了他的性
命。后来他几经辗转流落街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巧救了他。说来他全族被灭算是因你之故了,段英是你这
派的,他的遗孤也由你安排为好。至于入仕与否还望你听他自己的意愿......他若要帮你也是想亲手报仇的意思
。我一直把他当自家兄弟,现在托与你,还请殿下怜他身世凄苦,多多照应吧。”
“这个自然!对了,你也是忠臣之后,等回朝后孤自当重重封赏你们,为你们正名!”
“今天把话说明白,以后也省得互相猜忌了。”百里骥不置可否地淡淡答道:“你歇着吧,天还没亮呢,有什么
话晚些时候再说;我那边只怕见不着我就要热闹起来了!”说着就站起来整了整衣袖。
李榕悦见他脸颊上仍有些红肿,心中愧疚,伸手拉着他道:“是我莽撞了......”
“又不是头一回了,再说我也不会和你较真的”,百里骥抽回手拍拍他的肩:“记得以后别老打这一边,打偏了
可就不好了。”
看着少年略带促狭的明亮笑容,李榕悦自觉仿佛回到了小时侯,不知怎么的就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这边百里骥拉开门,对站在外面的晨曦笑笑说:“快进屋吧!许久不见,一碰面就害你待在外面受冻,辛苦了。
”
晨曦回过头仔细看着少年道:“原本听说你身体抱恙我还以为......现下看来,当真的气血两亏脚步虚浮。你不
是通晓医理么,怎么弄成这样?”
百里骥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直爽,摇头笑道:“郎中就没个头疼脑热的么?没事的!我走了,你们留步吧。”
李榕悦扶着门,同晨曦一起目送少年踏着薄霜走进风中,直到那飘逸的身影渐渐远了方才回屋......
112 御酒千金
百里骥离了东厢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了严谨那里。
天边隐隐一抹微亮若有似无,寥落的星斗幽暗隐晦。寻常人家这个时候多半还在好梦,而严谨的屋子已经点亮了
灯烛。
带着些许尴尬,百里骥伸手掀开帘子进屋,见儒雅青年衣着整齐地坐在外屋方桌边,那神情仿佛专门就在等他似
的。某人心中暗叹果不其然,慢慢挪到方桌另一侧那把垫得厚厚的椅子旁。他这边将将坐下,门帘再次被掀起,
却是一身深蓝劲装的严逝回来了。
百里骥上下打量了严逝一会儿,又转头看看严谨,见他二人皆无惊讶之意便讪讪笑着问:“你们都知道了?”
严谨的目光滑过少年脸颊时微微一顿,复又神色如常地反问:“解决了?”
“算是吧。”至少面上看着还好。
“其人如何?”
“李榕悦那臭小子别的不说,演戏的功夫可是见长,神情动作都是在情在理,简直能得奥斯......咳......这样
的人天生适合玩政治,我们这个盟友选的还不错。不过......”百里骥面色一整,隔空对上青年的眼睛道:“狡
兔三窟,退路永远不会嫌多的。”
“嗯......”严谨略沉吟片刻,眸光一转忽而笑道:“主人今天起的如此之早,不知有何见教?”
“......”百里骥险些被口水呛到,咬着牙根瞪了身旁偷笑的严逝一眼,后者连忙将没笑完的部分憋回去。他自
觉挽回了几分面子,方才提了一口气问:“郑辛那边联络妥了么?”
“是,他的亲笔回信昨夜已传回,对我们的条件也皆尽应允,至于其他事宜自有郝叔暗中交涉。不过据东渝分部
送来的情报看,他得李榕悦的示意,早先时候便有所准备了。”
“嗯”,百里骥向后靠上椅背,手指下意识地划着胳膊下的扶手说:“郑辛当年主动示弱巧避锋芒,不仅留得性
命还把部分亲信分散隐在朝堂,这招‘走为上’实在用的高明。李榕悦有他相助,胜算便大的多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少年眼下这副姿势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因此严谨严逝皆未插言,只
静静等着下文。须臾,百里骥抬起头向严谨道:“子慎(严谨表字)若想为公卿,这,便是机会了。”
“公卿?”青年露出一丝与平日儒雅迥然不同的嗤笑:“萧家祖上世代公卿,又如何?”
“小肃他们呢,你可知他们几个作何想?”
“于乱世中士未必贵,商未必贱,这几年他们跟着你也不曾学得迂腐。”
“如此甚好......”
“言下之意,是要赶人?”严谨轻挑剑眉,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了。
“怎敢!”百里骥摇头失笑:“我还怕你们弃我而去呢。只是这次北访朔州南下云阳,从前的疑惑有了些结果。
除了沈雨雁,我的仇家又多了几人,想要安居于北姜黎阳恐怕是难了。”
“若是徐徐图之......”青年面色亦凝重起来。
“只要东渝政局剧变,北姜安能错失良机?况且我与沈雨雁的仇绝非暗中杀她便能算了的,但除掉沈雨雁,我的
身份多半也会被其余仇家发现,到时候麻烦就更多了......因而我势必会与李榕悦有利益牵连。既拿东渝做靠山
,想不沾朝堂之事恐怕也不可能了。只是我若急于求成必然暴露实力,难保将来李榕悦不会忌惮于我,到时
候......”
“你且不必多言”严谨打断他道:“这三进院子里的人都是你捡回来的,就算你想赶他们也未必肯走;三国中除
去东渝不论,仅北姜黎阳境内百字号下仰仗你过活的何止千百,你能弃下他们不顾?”
一旁严逝重重点头,看着少年的表情就像看到了负心汉中的“杰出代表”--陈世美般痛心疾首。
“等等......我哪里说了要赶要弃?”百里骥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是不是该把咱们这里年龄较小孩子们送
到安全的地方。至于店铺......北姜境内经营奢侈品类的铺子近期想办法不引人注意地出手,经营日杂生活品的
则按计划开始囤积货物并转移出境;各店铺人员要精简,多余的人手尽量遣散,以免祸及无辜......这些事情都
急不得,所以需早作打算。”
“话倒是正理,不过这么多店铺无缘无故遣散伙计,怎能不引人注意?”严谨低头想了想,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
看着百里骥问:“你既这么说了,恐怕也想好了说辞吧?”
“......呃......其实也......罢了,就说我身中剧毒......不对--是遇刺重伤,需要天天用百年野参续命,还
要四处求购些价值连城的草药方剂......让人认为我一方面无力顾及买卖,另一方面也急需用钱才好。”
严逝皱皱眉头道:“可这个法子似乎有些......”
“好了,就这么办”,严谨插言道:“让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另外再抽调一批人手帮着找人。”
瞥见严逝满脸恍然地答应着,百里骥面上一热,心里的焦灼却渐渐平缓,往日的镇定自若也找回了几分。
严谨细心旁观,见他虽然气色不佳,精神反倒好了不少;眼下青晕明显,但一双眼睛又复黑亮熠熠。至此放心下
来,方才把这几日压了未报的事务一一提起来和他细细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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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罕城是北姜的心脏,皇城又是雅罕的心脏。这个权力的最高中心终日戒备森严,然即便如此小心防卫,对于某
些人而言这深宫内院还是可以来去自如。
漆黑的窖室里酒香扑鼻,只有南北向窖壁上两个小小的通风孔隐约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挨着墙边几排半人高的
大耳酒坛整齐地垒在地上,再外圈又是若干稍小的窄口坛子,皆是御用封记;一侧倚墙的木格里各式瓶罐依次摆
放,形状材质竭尽精美。
百里骐一身玄色,靠着个躺倒的空罐半卧在角落里,除了间或响起的“咕咚”声几乎已和周遭阴影融为一体。近
旁的地面上随意丢弃着不少罄瓶残封,较脆的瓶子则早变作一摊瓷砾玉片狼藉不堪。
千金佳酿只作水饮,爱酒之人若知必定要唏嘘顿首一番。不过百里骐一没那个心情,二没那个概念。从果浆羊羔
甜醴到五加皮九酝春,抓着什么喝什么,全部一视同仁照单全收。
摇摇手中半空的细颈白玉瓶,残液发出醉人的芬芳。他随手抛了听个脆响,毫不为一瓶藏了五十余年的梨花汾露
就此“香消玉陨”而怜惜--反正这又不是他的。
微眯起眼睛扫过架上各格,抬手用内力将顺眼的酒坛吸过来。莫说黑暗于他丝毫没有影响,就连无数美酒也没能
让他求得一醉。
心里泛起些许愠怒,翻掌敲碎泥封--岂料用力太过坛身俱碎,一坛好酒全数祭了稷神。
百里骐略怔了怔,冷哼一声又挑了一坛子。
北姜王的酒窖中安能缺酒?他就算不心痛也不会心疼。
这一坛子酒刚饮了几口,百里骐突然睁开眼睛,手上的酒坛无声放到了身旁。
黑暗中,极轻微的响动由远及近,一道黑影轻巧一闪,隐到了大耳酒坛之间。
百里骐清楚看在眼里,却只是蹙眉想了想,仍旧躺在角落里不动。
少顷,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的喧哗,声音虽隔了墙变得极低,但百里骐五感皆非常人能及,还是听见一两句“不见
了”、“找不到”之类的话。
刺客么?倒是年轻......看着藏在酒坛间的人那身明显宽大的鸦色服样,百里骐百无聊赖地想着,手中扣着的尖
利玉片也松开了。
外面的响动渐渐清晰,那小太监打扮的人不安地回头四下扫了几眼,却因周围太黑而显得有些茫然,小巧的瓜子
脸上一双大大的眸子焦急地眨啊眨。
百里骐心中微动,伸手将食指中指向身边酒坛里一蘸,叩指轻弹,液滴疾射而出。
113 短兵相接
须臾,朦胧的光亮逐渐分明,两个提着灯笼的宫人引着几名锦衣侍卫进到酒窖深处,依次巡视几间存放御酒的贮
室。
将将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分外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领路的掌钥大太监心知有异,快步挤进窖室举起灯笼探
看,在瞧清楚满室的狼藉后不由“哎呦”一声惊呼,手脚瘫软跌坐在地。几名侍卫听见尖声尖气的呼喊,立即拔
剑在手踢开门抢进来,待看清状况后也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历来宫廷库府人员冗杂,小偷小摸是再所难免,每年两次清点中少点零零碎碎的上上下下也都心知肚明。但这间
窖室存放的都是极品,库司逐一核实登记造册过的,少了一瓶也是丢脑袋的重罪,因而守严盗怯从无闪失。如今
酒窖外的守卫没听见动静,架上的御酒却十去三四,满地的碎片简直就像催命符咒,吓坏了掌钥太监不说,连带
着众侍卫也开了眼了。
这哪里是盗御酒?分明是砸场子!
“这......这......” 掌钥太监抖如筛糠,呆呆地看着脚边半个没碎干净的玉瓶。还是侍卫中有人先反应过来,
一面从地上提起那太监拖着往外走,一面一叠声地喊道:“速速上报,封库府,御酒失窃了......”
众人乱作一团,谁也没那个心思抬头望望窖室那高高的顶棚。
在顶棚的一角,百里骐左胳膊夹着那小太监,右手攀着南墙两腿蹬着西壁稳稳悬在空中,悄无声息地看着下面。
待到众人奔出窖室各处通报,他才不紧不慢挟了人轻松落地。
略略活动了一下胳膊,百里骐改用右手拎着少年的后领,拖得他脚不沾地的来到墙根下。侧耳细听了片刻,百里
骐抬脚懒懒的将挨着墙那个百斤重的大缸向旁踢开一尺来宽,再伸手随便那么一扒,月光立刻透进黑暗的窖室。
少年的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但其中的惊奇显然多过恐惧。
百里骐举袖拂了拂纷飞的尘土,弯身钻出半人宽的洞口,然后才回头拽着那少年,护着他的头脸把他也拖出酒窖
。
与窖内相比,外面的空气清新爽利,只余半弦的月亮也分外耀眼。
借着月光看清百里骐的相貌,少年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红艳的檀口微微抿了抿。
感觉到他的视线,百里骐这才想起自己自恃武功高绝并没有掩饰面貌。虽说现下他怀里倒是揣了张面具,但一来
带着憋闷,再者已经被少年看到也没有必要遮挡了。略一沉吟,百里骐放弃了伪装的打算,随手拍掉袖子上的尘
土,也不管墙上的破洞,拎起少年轻身掠上旁侧殿宇的琉璃顶,两个暗色的身影迅速融入了夜色之中,远离那些
渐渐靠近的成队火把宫灯......
附近的巡卫听到呼喊纷纷抽调人手往酒窖这边赶,混乱之中几个宫人却从容汇聚到一处,其中一个低声道:“酒
窖南侧发现一个缺口,周围有‘千山随’的气味,看样子是往东边去了。”
为首一人打了个节律古怪的呼哨,各处蹿出的影子俱随他往东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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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掠穿过小半个皇城,百里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将人放下,并顺手拂开了适才封住的穴道。那少年长出一
口气,一屁股坐在身旁石阶上,水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目光在百里骐身上来回转着。
“你能混进皇宫必是对这里比较熟悉的,我就领你到此地,剩下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吧。”
“等一下!”见百里骐看都不看他便要离开,少年突然叫道:“你刚才勒得我身上生疼,现在就要抛下我吗?”
百里骐眉头一跳,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虽然少年的眼神与百里骥有几分相像,但这尖细的声音却
让人觉得烦躁。
少年见他虽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口中继续嘟囔着:“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哎呦!”
听见少年的惊呼,百里骐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刹那间便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百里
骥手攥着水蓝色玛瑙贼贼偷笑的样子......
“......告诉我......”
一阵寒风吹过,百里骐蓦然惊醒,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被那少年扯住了衣袖。戒备心骤然复苏,他手腕轻动巧力挣
开,脚下亦不动声色地滑开两步。
少年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他,无辜地眨眨眼睛问:“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一动不动的好怕人,现在又突
然凶我!”
捕捉到少年眼底那抹算计,百里骐脑中灵光一闪,冷冷笑道:“小丫头,你的迷魂术学得不错。”
“什么迷魂术?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可以不必费心拖时间了”,百里骐向西南方向扫了一眼,反手从身旁一棵冬青上掳下一把叶子:“你的帮手
已经到了。话说回来,这次是我大意,实在是小看你了,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