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离开你——吉琉璃

到了酒吧，浅浅显然心情大好，可惜并没有顺带着酒量大好，等到穆凯叫停，他早已经是烂醉如泥了。

将浅浅安置到房间，穆凯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种专注的程度，竟将自己从梦里唤了出来。

迷迷蒙蒙间，穆凯恍惚看到洒满月光的卧室里，自己的床前跪着一个天使！

银白色的月辉，透过整块玻璃窗，将他周身的线条柔和得不像真实。美丽脸庞上，有一点喜悦、有一点感伤、有

一点痴迷，交织成动人的神情，又脆弱得让人不敢碰触……他的手指，悬在半空缓慢移动，分明是在描摹着自己

脸庞的轮廓……

只是个梦么？梦里的天使为什么长着跟浅浅一样的脸？

凯做好早餐，又在沙发上看了整版的报纸，浅浅才从卧室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浅浅眼眶下有浓重的青晕，穆凯放下了报纸，「浅浅，没有睡好么？还是昨天喝多了，头疼？」

「嗯，没有啊……」心不在焉的。

穆凯走到餐桌边坐下，替浅浅倒了一杯牛奶，体贴的把果酱递了过去。

「浅浅，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穆凯开口试探，希望他不是真的梦游。

浅浅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突然放下面包起身就要离开。穆凯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你吃得太

少了。」

浅浅伸手拂开穆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起因为整夜失眠而干涩不已的眼睛，那里面布满了血丝。

沉默片刻，浅浅下定决心，「我只是喜欢你，喜欢到每天晚上偷偷过去看你，就是这么简单！」

「浅浅，你在开玩笑么？」穆凯坐回自己位置，点燃了一支香烟，皱起了眉头，「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时

候开始的事情？」

浅浅冷笑起来，「哈，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么？」还要给凯留余地么？错过了这一次，什么时候才能把话挑明？

凯，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抛下自己离开吧。

穆凯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手里烟灰落到雪白地毯上。

「凯，何必自欺？」浅浅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你早就感觉到了，也知道我的心思吧？」

知道么？自己是知道的吧。要说完全没有感觉，敏锐如他，那是假的。只是没有想到，浅浅这么快就捅破真相，

丝毫不顾后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由一方出手打破这种平衡，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浅浅，我想把你当成弟弟来爱惜。」

「你还记得比赛前和我的约定么？」浅浅忽然走了过去，认真看着穆凯说道，「答应跟我交往，这就是我的要求

。」

穆凯一愣，明白过来，「这不可能。」

浅浅无奈地笑了，表情比哭还难看。

穆凯摁灭烟蒂，站起身来平静开口，「不要试图改变这种关系，好么？」

「凯，你还是那么自私。」浅浅笑得越来越大声，眼底一片雾气，「五年前，我还没有资格说爱你，你离开，我

也没有能力去追……」

浅浅是个太过聪明的人，而年轻又注定了他的心高气盛。偏偏爱上了一个不爱他人，原本的从容进退也被时时乱

了阵脚。可是即使注定要伤痕累累、痛不欲生，他还是不想放手。

他大声控诉，语调因为压抑不住的悲伤变得无力，「结果，你居然忘记了我！」

穆凯不出声，浓黑的眉毛越拧越紧。

「你敢说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么？五年前，跟现在，还有将来，一直都不会？」

「浅浅，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去爱你？」

掐灭了烟，将浅浅留在了原地，穆凯转身上楼——

浅浅说得不错，自己果然是个极自私的人。

浅浅说的都是实话，正是如此，才会戳到他的痛。他很不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喜欢驾驭一切，而不是被他人

影响着。

穆凯倚靠在二楼露台的门框上，重新点燃一根烟，感觉疲倦无比。

第三章

暑假开始，两人依旧冷战，直到有一天开始，浅浅忽然夜不归宿。穆凯毫无办法，因为他根本不能履行自己的诺

言。

这一晚，浅浅又出去了。穆凯听着他离开的脚步，终于决定等他回来好好谈谈。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浅

浅还在外面，穆凯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下。

清晨，推门而入的浅浅，看到了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穆凯。

因为临近黎明才不得不睡去，此时的穆凯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发现浅浅已经回来。

浅浅秉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虽然曾经无数次偷偷进过穆凯的房间，可是从来没有哪次，可以这么清

楚地看到他在沉睡中的模样。

穆凯修长白净的手指自然蜷曲着，宽厚的胸膛随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着。他是那种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

男人，俊朗的面容、英挺的身姿，还有那种张狂中又不失文雅的气质，无论是对同性或者异性，都散发着致命的

吸引力。

确定他不会立即醒来，浅浅又靠近了一些。

穆凯的五官，浅浅在脑子里已经描摹过一千遍、一万遍：紧闭的薄唇，既如传说中那般拥有薄情的主人，又曾在

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火热游弋。高挺的鼻子、微翘的下巴，是浅浅最爱的部分。浓黑剑眉下，那双变化多端的狭

长黑眸，是自己永远读不懂的迷。

这个男人，即使是以这么随意的姿势睡去，还是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浅浅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慢慢抚上穆凯略显瘦削的脸颊，一夜过后，那里浮着淡淡的青色胡荏，衬得他的睡颜更

加性感。

食指擦过那温润的唇，浅浅突然回想起：在那春宵一度后，自己临走前也曾这样依依不舍地看着穆凯，当时想着

如果他如果醒了，就不顾一切地把身份告诉他。就算会被鄙视，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一步。但可惜，他就像现在

一样，只是睡得酣甜。

他会睡在这里，是因为担心自己吧？这么想着，浅浅突然为自己这几天的任性而后悔了。

原谅他吧，毕竟他是关心着自己的。

穆凯在浓浓的咖啡香气里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在餐厅里忙碌着的浅浅。

阳光明媚的空间里，浅浅回过头来对他微笑，「凯，你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吧？带我回利物浦吧，我好想念那里的

生活。」

穆凯一头雾水，持续了一周的冷战就这么结束了？事实却摆在眼前，浅浅从此乖乖在家。

说好要回利物浦，浅浅提出要走一段沿海公路，穆凯拗不过他，果然偏离了主道开向海边。

一望无际的爱尔兰海出现在眼前，正是黄昏时分，银白色跑车行驶在海风习习的公路上，迎面而来气流里夹杂着

海水特有的微腥气味，还有椰树林的清香。

「凯，快看，太阳快要落到海的那边去了，好漂亮啊！」浅浅那边面朝大海，海上落日的景色一览无遗，「天上

的彩霞也好漂亮啊，想要烧起来一样……」

「的确是很漂亮，难怪你要特意在这个时间拐道海边。」

穆凯住在利物浦的海边别墅里多年，早已看多了海景暮色，此时的情绪竟也被浅浅感染起来，兴致勃勃附和着。

浅浅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了好一阵，直到满天的彩霞淡去才安静下来。

偏着头，浅浅十分认真向穆凯说出请，「凯，我们下次也去波恩茅斯的海滩玩好不好？我暑假会出去打工，挣到

自己那份旅费没有什么问题呢！」

「傻瓜，我在你二十岁之前还是你的监护人，怎么可能让你负担费用？你只要乖乖读书就好啦！」

「凯，你答应了？」浅浅又惊又喜，「我最喜欢凯了！」

腾出一只手在浅浅的头顶揉了揉，穆凯的笑容里藏着担忧：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永远只能是学

长和朋友？

夜幕降临，离开多年之后，浅浅又回到了当初和穆凯度过那段快乐时光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工人们早已换了

几批，连管家也是新请的。

活泼开朗的浅浅，很快就赢得了别墅里所有人的好感。这天清早，穆凯出门去了，浅浅换上一身家居服，笑眯眯

地缠住了家里的厨师。

晚餐时，桌上出现了穆凯最喜欢的红烧肉。

「凯，这是我煮的噢。」

穆凯挟了一筷子，笑笑不说话。

「凯觉得怎么样？」

穆凯还是笑着不说话。

「讨厌，不给你吃了！」

浅浅恼羞成怒，伸手去端釉锅，却被穆凯按住手臂。

「我没说不好吃啊。可是这菜，多半是厨师的成果吧。」

浅浅的脸红成了番茄，索性坐下不再理他，自顾着往口里塞白米饭。

穆凯心中略有愧疚，笑着挟了一筷子菜递在浅浅碗里，「我说笑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在里面下了心思？」

浅浅不理他，埋头把菜吃了。

穆凯松了一口气，随意笑道，「你真要对一个人好，对方哪里会不知道？除非他是傻子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番话在浅浅耳中，就与缱绻无限的情话一般无二。他误以为自己的殷勤和爱恋已经得

到肯定，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穆凯却不知道一句就事论事，让浅浅稀里糊涂又陷深了一层。

就寝前，穆凯特意叮嘱，「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穆凯载了浅浅出门。车子开了一会，停在一个山坡下。正是夏日时节，海滨山地的景色十分青翠可

爱。他们徒步来到坡顶，绕过一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海景。

「你很喜欢看海吧。」穆凯站在身后，轻声开口。

凯果然已经接受了自己么？远处海浪的阵阵波澜声，是幸福靠近的脚步么？浅浅怔怔看着沙鸥飞翔的辽阔海面，

大大的眼睛里闪亮发光。

感觉到凯从身后靠近过来，拥住自己，「浅浅，我曾经很过分，但都是无心的。请你原谅。」

「凯。」凯的声音这么温柔，是在向我告白么？

「浅浅，你是个好孩子，我会帮你努力得到幸福。」

没有理会到穆凯话中的真正含意，浅浅的心脏嘭嘭乱跳，感觉阳光耀眼得有些眩晕。

「我们下去逛逛吧！」穆凯牵着浅浅一起往山下走去。

海滨小镇里，没有贸易港口的嘈杂，只有平静生活的人们。

白石子铺就的街道上，干净得不见一点灰土。大片的蔷薇花藤蔓，纷纷从两旁楼房的二楼露台垂落，点缀着无数

明艳花朵，红红绿绿地喧闹着视觉。海风吹拂着整个小镇，淡淡海水味道，带走了夏天的燥热。三两游客不时出

现在路上，使这安宁悠闲的小镇显得不会过分寂静。

他们在路边一家咖啡店的屋檐里坐下，热情的老板娘过来攀谈，还将自家刚刚出炉的烤饼拿出来给他们当点心。

自然谈笑着的男人，阳光下这般神采飞扬着，让少年感觉幸福一点点将自己浸润。

「浅浅，你在发呆么？」穆凯突然伸过手来在浅浅鼻子前摇晃，他被吓了一跳。

露出一个戏弄得逞的笑容，穆凯继续开口，「我差点忘了带你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再晃下去就要天黑了哦！」说

完，就拉起浅浅朝小镇靠近海边的那面走去。

街道末端拐弯的地方，有一栋不大的两层楼房，白色的墙面、红色的房顶，屋前的花园里，刚刚种下的花木还没

有长起来。穆凯推开木栅栏走了进去，按下门铃，过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奶奶。

浅浅有些不明所以，穆凯将他带到二楼卧室，原来房子就建在最靠近海的山壁上，屋后就是美丽的海滨景色。

「我已经买了这幢房子，你刚刚看到的女主人，明天就会飞去伦敦的儿子家安度晚年。」穆凯站在露台上，回过

头来笑道。

「很漂亮呢！」浅浅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不过你在这里已经有别墅了啊，是要买下来投资么？」

「不，是买给你的。」穆凯走到沙发边坐下，笑着摇头，「浅浅，还有五天，就是你的二十岁生日呢！」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浅浅兴奋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不一会又心痛的抱怨起来，「不用这么夸张吧，一套这

么漂亮的房子耶！」

「可是二十岁生日对我们来说，意义都很重大啊。你忘记了么？」

「嗯，时间过的真快啊。」浅浅敷衍着。五天过后他就要和穆凯解除法定关系，难道穆凯在指这个？

穆凯自顾着拉开窗帘，「这里的海景很漂亮呢！」

「我们住在一起。」浅浅低声抱怨，「又来不了几次，这多浪费……」

穆凯转过身来，不再笑了，「浅浅，你长大了就应该独立生活。」

浅浅愣在当场。

穆凯继续道，「当然，我会继续负责你的学费，直到你工作为止。」

凯，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幸福么？这明明是你方才在我耳边作下承诺啊！还有昨晚，你不是说你已经感

受到了我的心意么？

从幸福天堂落回现实的打击，让浅浅一下子怎么也接受不了。张口的嘴，什么都想问，却一个字也哽咽不出来。

「浅浅，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居住比较合适，这样对你更好些……」

穆凯的解释，被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浅浅大喊着打断，「不！我在做梦，一定是做梦！我昨晚没有睡好，所以睡

着了……这一定是噩梦……不、不！」

穆凯看着还在自欺欺人的浅浅，心中莫名一痛。

「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房子，我不要！凯，不要在梦里吓唬我……求求你！」浅浅的双手死命抓住穆凯，好

像害怕对方下一刻就会消失。好恨自己没有用，明明知道凯不喜欢眼泪，怎么就是止不住呢？

「浅浅，不要这个样子，好吗？」穆凯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浅浅默默做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没有感动？不是不喜欢浅浅，穆凯就是太清楚，浅浅要的不是『喜欢』，而是

『爱』。

可是他能给的，却仅限于『喜欢』。

——他的心，早就随着那场长达二十年的单恋的无疾而终碎落了一地；他捡不回来，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伸手将一面哭泣一面拼命摇着头的浅浅抱进怀里，穆凯无可奈何地想着，也许浅浅哭完了，也就想通了。自己是

个不可托付的男人，不希望将来让浅浅更加痛苦。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浅浅请求穆凯安排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用餐地点是浅浅选的，就在别墅的玻璃顶楼里，那是个适合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夜空的地方。红木方桌上铺着雪白

的蕾丝桌布，当晚没有月亮，空中闪烁着的星星，格外的明耀。

「凯，谢谢你为我安排的一切。」

浅浅笑着举起酒杯，那里面的葡萄酒殷红晶莹。回来之后的这几天，浅浅一次也没有再闹，他的态度平和得让穆

凯都有些吃惊。

「浅浅，祝你生日快乐！」

穆凯也端起了酒杯，这一幕有些熟悉：是了，六年之前的今天，他也是这样子陪着浅浅度过他的十四岁生日。也

是在隔天，就将他送离了身边。

「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求留下来？」浅浅慢慢开口，目光透过穆凯，看着玻璃墙外的暗夜，「因为我

太清楚，你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了。就好像我当年苦苦哀求你带上我一样，不会有结果的。」

不等穆凯开口，浅浅取出一叠照片，上面的积灰没有刻意被擦去。穆凯心中一紧，那天自己随手放回了原处，竟

然会被浅浅翻到。

「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没想到它们会被保护得这么齐全。」浅浅无奈笑了，「你一张也没带上啊。」

「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