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疏影
第 1 章
竹帘风铃“叮叮咚咚”地响着,清泉一般的声音。
长袍松散地披着,雪发未束,身后胸前流泻下来,修长的手指平展开来,竹帘间丝屡的阳光泄露进来,落在掌心,似
有光华流转。
垂眸敛去了一方荧紫光晕,任琐碎的清风掀起发梢,在那端丽的容颜流连不去,清丽中多出了几分柔和。
璟燚收功睁开眼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诗如画的景致。
轻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放在掌中。
“如何?”淡然的容颜若有似无地染上了几分温润,离夜微微转过头,随意地问道,似是无意。
璟燚微微蹙了眉,才道:“还好。”
“不用那么着急。”听出了那话语间点滴的沮丧之意,离夜唇角轻掀,似乎笑了笑,“所谓欲速则不达。”
一时璟燚似乎有些疑惑,但是,张了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璟燚。”却在这时,听见离夜轻声唤他。
“嗯?”璟燚抬眸,正对上那一汪荧紫的幽谭,点点的带着些许迷蒙的意味。
“如果想要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没有关系的。”淡淡的说着,却带着轻浅的温柔与纵容。
璟燚一怔随即有些恼然。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总仿佛是一张白纸一般,一眼就已经看穿。
“比如说?”没有不悦,只是点点的有些不甘。
“比如说现在,还比如说……”眼眸微转,眼梢轻挑,“南宫澈。”
听到那“南宫澈”三个字至离夜口中吐出,璟燚神色一时之间有些复杂,眼神似乎愈发地幽深了起来。
一阵静默。
感觉到那温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颊,璟燚似乎才渐渐回过神来。
“你就不认为我真的希望你救他吗?”握着离夜的手紧了紧,语气却是轻声而随意。
“不觉得你是那么好心的人。而且,”离夜微微偏了头,“你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南宫澈的样子。”说着“似乎”,却
是笃定的语气。
“不过,当时可是吓坏了欧阳小姐了。”想起当时欧阳静紧张的模样,璟燚轻轻笑了笑。其实,他只是有些好奇连离
夜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突然想起了什么,璟燚一手放在离夜的腰上,轻轻揽过,下颚放在了离夜的肩上。
“夜,你知道我讨厌南宫澈,那么,”低低的声音,似乎有些笑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
“不是因为他是南宫世家的人吗?”似乎没有料到璟燚会这么问,离夜随口说了一个答案,却带着些惑然。
终于,低低的笑声传来。
“笑什么?”离夜微微拉开了些距离,语气有着淡淡的疑惑,却也是宠溺而纵容,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似乎也因为那一
阵笑声多了些暖意。
“没什么。”璟燚摇了摇头,声音中的笑意却是半分不减。
有些不满那温凉的温度突然离去,璟燚干脆伸手把离夜拉进了怀里。
坐了这么久,身上似乎多了些凉意。
这样想着,揽着离夜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离夜虽然没有挣开,但是,还是有些一霎那的怔然的。
这样不容置疑的温暖,不管多么习惯,还是总让人有些失神。
璟燚看着怀中的人,眼中深情无限,还有浓浓的怜惜。
这个站在众山之巅的人,传说中几乎与神相提并论的人,仿佛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天下运筹于帷幄之中。
只是,看穿了天下事,却独独看不懂一个“情”字,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璟燚虽不喜人说他美丽,却也自认容颜端丽无双,但是,面前这张容颜,却是有些超出人们对于美丽的认知。
洒脱的线条,没有丝毫的矫揉之态,勾勒而成的面目,凝结在眉间七分空灵,三分隐忍。
离夜的容貌,并没有继承炎焮那夺人心魄的艳色殊丽,有时却显得更加震撼人心。
那眉间盛放的曼珠沙华,妖异却也是出尘绝世。
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有融合得天衣无缝,说不出的和谐。
曼珠沙华,彼岸花,连接生与死的奇花。
璟燚轻轻握紧了离夜的手。
这样的花朵,是不是也可以连接这纠缠的十指?
只看面目,倒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忽略那仿佛永远无法打破的深沉和宁静的话。
不过,有些事情上的确是连一个寻常少年也是比不上的。
璟燚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你可以一眼看出我对于南宫澈的不喜,却还是不明白这样的不喜,只因为南宫澈面对你时眼中有意无意间泄露的深情
。
果然,平生最是不解,是相思。
蓦地对上一汪紫眸,下意识一愣。却在触及那深处点点的关切时,心中一暖。
“咳。”轻咳了一声,掩饰了方才自己走神的尴尬,才又问道,“那么,南宫澈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连你也没有
办法。
跟离夜在一起,离夜本就少言,两人谈论的话题璟燚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些杂乱的恩怨纠缠。
既然离夜都不在意了,璟燚就选择直接问了。排除其它因素,璟燚对于南宫澈这仿佛突如其来的“病”,还真有些好
奇的。
半晌,离夜才慢慢吐出了两个字:“雪幽。”依然是混不在意的语气,
短暂的一愣之后,随即却是了然。
雪幽,传说中四神一族的秘宝,几乎与四神一族圣主手中的四神御相提并论。
但是,却少有人练成。
不仅是因为那血脉承继,还因为,若要练成雪幽,必要以至爱之血做祭。
雪幽,既然是四神一族的秘宝,自是非四神一族族人无法修习,否则,冒然修炼,逆天而行,功力反噬也是理所当然
。
只是,南宫澈并不是四神一族的族人,自然无法修习,但是,有一段时间,璟燚是很明显地感到南宫澈功力的增长,
因为还未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再加上当时正是局面一片复杂之时,所以,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没有想到竟是因为雪幽。
明明无法修炼的人,为什么还是修炼了?
突然,脑中似有什么一闪。
繁复的花纹,血色的图腾,接连而至的凶案,找不出的凶手。
所有仿佛零散的记忆突然奇妙地连成了一片。
“五神血祭?”疑问的话语,却莫名地带着肯定的语气。
离夜点了点头。
以活人为祭,虽然确实在眸中程度上有一定的弥补作用,但是,仍旧是逆天而行。
所以,才会说,自作孽,不可活。
四神一族的能力都是依靠这血缘和灵魂来传承的,南宫澈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知道那五神血祭的做法,更不可能
知晓雪幽,那么,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慕容云霜。
“这就是你要我练功的原因?”
“云霜恨我入骨,而且,”离夜眼眸微转,似乎望向璟燚,撇了撇嘴,“你太弱。”
如此不顾丝毫情面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璟燚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的,但是,偏偏对着这个人,却是生气也不是,发怒
也不是。
“我有那么差吗?”不服气地反驳。
“很差。”回答地斩钉截铁,“否则,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人打下了接天崖?”
本来的恼然在听到离夜最后那一句渐渐低了下来,几乎无法分辨的话语时,顿时全都飞得无影无踪了。
“我会好好练的。”郑重的,仿佛誓言。
“雪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单纯的疑问。
听了璟燚的话,离夜的唇角慢慢勾起优雅的弧度,却是俯视天下的傲然。
“璟燚,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要自创天一的?”
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的雪幽却无法修炼,那么,就寻找一种可以可以走得更远的方法吧。
既然做了,那么,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任何的侥幸都可能称为致命伤。
不是最强的意思,就是,这时间总有人可以掌控你的生死。
我不在意生死,但是,却还是无法容忍那样的掌控。
第 2 章
玉阶悠长,绵延盘旋似乎直指天顶,七色的锦带随风飞扬。
荧荧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宫殿,湛蓝的天空下,一派的宁静祥和。
来去匆匆的宫人们,各司其职,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没有华丽的装束,没有嘹亮的礼乐,唯一的艳色就只是新郎新娘身上那一目红艳的礼服,也就因为这唯一的丽色,没
有人会怀疑,这里将有一场婚礼。
四神一族之人,只敬天地,所以,这拜堂一说,也就只有拜天地以及夫妻交拜。
唱礼的司仪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的新人。
男子自然是风神俊秀,潇洒绝伦,女子大红的盖头遮去那一方娟丽容颜,只见那素约腰身,亭亭玉立,娉婷蹁跹。
如此,该是神仙眷侣。
“这样……”璟燚眼角轻瞟了那二位新人间依旧不曾拿下的锁链,在离夜耳边幽幽问道,“真的好吗?”单纯的问句
罢了,反正除了身边这人,其他的人要怎么样都不是他考虑的事。
“有什么不好吗?”仿佛是真的疑问,只是那淡然的语气中却并没有带着的该有的惑然。
璟燚没有答话,只是轻蹙了眉。
被一方锁链硬是牵扯在一起的无情人,该说是幸福吗?
“所谓羁绊二字,也不一定都是那虚妄之事,若是有意,化作了实型又有何妨?”离夜的语气依旧清淡,听不出什么
情绪,却多了些感慨,仿佛叹息,“有情之人自然都是希望那月老的红线牵上手,当那一弯红绳变成了锁链,似乎就
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了。”
双眼迷蒙着点滴的湿意,似乎悠悠地望向那一弯晶亮的锁链。
璟燚也顺着那目光望去。
羁绊是牵挂,有时却也是束缚。
那位小姐的功力确实是深不可测,但是,落英阁阁主如此简单地就被一条锁链牵扯,未尝不因为那心间的片刻犹疑吧
。
“不过,都说情到深处,恨不得两人变成了一人。”叶若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身边,突然笑着道,“他们两这样倒是
省了不少事了。”话语中多了些打趣的意味。
离夜抬眸朝向叶若,轻轻地笑了笑,出声吟道,却是一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离夜说完,悠悠道:“你是想说这个吧。”
此时叶若和璟燚看着离夜的眼神却是有些复杂。
终于,叶若伸手在离夜肩上一拍,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模样。
“残夜公子,麻烦你念情诗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好像别人欠了你的钱似的语气啊?!”说到后来,竟有些恨
铁不成钢的意味了。
璟燚看着离夜显得有些无奈的脸,笑了笑,没说什么。
似乎不太满意离夜的反应,叶若偏过头,看向璟燚道:“他平时跟你说话也是这副死样子?”
璟燚没说话,只是看着离夜,笑得温柔。
叶若叹息了一声,似乎很无语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愈加浓厚了。
“人家两人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个外人?”清亮的女声。
寻声望去,流影已揭了红盖头,正向着他们走来。
礼成了。
流影原本打趣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二人依旧是平静安然的面目时,突然有些泄气。
叶若很好心地走到她身边,似乎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那两个人啊,说好听点儿是沉稳,难听点儿就是脸皮厚。
流影的泄气也只是一刹那,随即便是释然的微笑。
“残夜,今日是我大婚吧?”流影走到离夜身边,笑意盈盈地问道。
离夜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无奈。
“你好像还没有送礼吧?”脸上的笑意愈发地肆意起来。
“流影,”离夜的语气似乎有些叹息,“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流影一脸的神采飞扬,对于离夜的回答看来甚是满意。
“残夜,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流影此话一出,相比于璟燚的怔然,离夜等人倒是显得很镇静。
“流影,这么多年,你倒真是一点儿没变。”风衍一脸的感慨。
“没办法,”流影粲然一笑,“好不容易逮住他,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了。”说着,已经接过仆从取来的宝剑。
叶若看璟燚似乎还有些不解,笑着解释道:“这位流影小姐的心里,小部分是巫月眠,剩下的就只有武功了,真是当
之无愧的‘武痴’。”
璟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深锁在离夜身上。
那个流影怎么样都不所谓,他担心的是离夜的身体。
刚要说声阻止,却见离夜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思一般,转过身来,对着他摆摆手,道:“无妨。”
清冷的话语,仿佛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轻轻在耳边响起,让璟燚原本担忧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
忧虑依然,却已经平静下来。
既然他说没事,该是没事吧。
流影的长剑古朴雪亮,却是一种并不外露的光芒,仿佛所有的流光就收敛在那一柄长剑之上,并不耀眼,却令人动容
。
离夜依旧是一身白色素衣,身后雪发轻束,正在众人猜测离夜是否要空手对敌的时候,只见离夜悠悠只袖中取出一物
。
约有一肘长短,看来似乎是仪仗一类的东西,然后众人仍是一惊,只因为那太过熟悉的色彩——那一汪血色的光晕。
样式虽有不同,但看那血色流转,幽光妖异,分明就是当时夜宴之上那一弯血色弓箭。
——四神御。
仿佛为了证实众人所想一般,离夜一手握住一端,那一汪血色渐渐在手中舒展开来,渐成了一柄长剑模样。
流影望着那一弯长剑,眼中的光芒愈加得兴奋起来。
“你能如此相对,我也该是此生无憾了。”似叹息,似感慨,还有跃然面上的喜悦。
光影舒展,当真是一场华丽的表演。
流影长剑青色的流彩在空中勾画出优雅的弧度,剑尖过处,剑气流转成一片恢恢宏网,铺天盖地地覆盖下来。
而那内力浑厚,绵绵悠长。
那翩鸿身影,该是令人惊叹。
璟燚突然明白了巫月眠那般不愿,却仍旧没有离开的另一个原因。
如此武功,逃又能逃到何处?
但是,真正让人惊叹的却并不是流影那出神入化的剑术,而是另一个人。
在场诸人,都不是第一次看见离夜出手,但是,今次看来,震撼依然丝毫不减。
终于开始明了面对云霜时,总感觉到的那微妙的不适。
容貌相似,举止言行亦是仿若一致,却总是有着说不清的,微妙的差异。
象牙塔中的王子,如何能与那君临天下的帝王相提并论?
神情气息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至那一片深沉的内敛中不经意间满溢开来的气韵,却能够轻
易地勾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