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词出自《鹊桥仙》,叹咏的是牛郎、织女七夕相会,一年得此一次而见,坚定永恒著一场悲剧的爱情。
只是单抽出这一句放在了小倌馆,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到是成了恩客和小倌之间的写照,活脱脱著有酒当歌今朝醉,
管他明日里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通通都不放在了眼里。
桐雨秋是踏著黄昏的落晖进的玉萧苑。
天尚未暗透,还没到时辰开馆做生意,大红灯笼都没来得及挂起,自是冷清著。
一个龟奴上前拦著桐雨秋道“这位爷,苑子还没点灯做生意呢,爷得先外边转个两圈再回来”
“我是来找人的”桐雨秋正眼不瞧得继续朝里走去,竟是准备上阁楼。
“爷,您找谁?小的替您去请”龟奴以为是哪个为了小倌著了迷的客人,拦得更紧了。
“我找你们老板”桐雨秋立定下身子站在阁梯口,又道“他在哪间房?”
“找老板?”龟奴给这一唬愣了下,说“我去给您请,您且先等上一等,喝口茶缓缓气”
正说著,却听上头有人不轻不重的唤了声“少爷”
桐雨秋抬起头看上去,正是离瑶。
离瑶朝桐雨秋招了招手,说“少爷,上来罢,咱们屋子里说”
桐雨秋上了楼,七拐八弯著跟著离瑶到了後苑厢房。
进了屋,离瑶关上门,给桐雨秋斟了杯茶,问“少爷这些年可好?”
“还行”桐雨秋环视了下屋子,问“你们过的可好?”
“还成,玉萧苑生意不错”离瑶也在一边坐下,撑著个下巴瞅著桐雨秋。
“离儿,你到是变了不少”桐雨秋看著离瑶的变化也有些感慨“当年你虽不算瘦小,可也是纤弱的身子骨,现在结实
了不少呢”
“少爷,人总是会变的”离瑶也想起了当年,歌舞生平过日子,卖弄著姿色在怡园里讨生活,还好遇上了桐雨秋赎了
他,才没给人糟蹋了去“现在看看苑里的孩子,再想想当年的自己,竟是梦一样。还好当年有少爷”
桐雨秋笑道“是啊,都老了”
“呸,哪里老了,是更俊了才对”离瑶啐了口也笑了,说“少爷,您都当爹了呢,可怎麽也不见得老呢?到还是跟当
年一样俊俏,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家呢”
“莫提摸提,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到叫人笑话”桐雨秋转著杯口儿,犹豫了片刻道“阿尘可好?我是来找他的”
“找他做什麽?”离瑶的手指头敲著桌子面问
“有话问他。离儿,阿尘就是柳星辰”桐雨秋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知道”离瑶停下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骨细细数著指头上的纹路。
“你知道?”
“很早就知道了”离瑶叹了口气“当年,我是和他一起被拐走的,想起来,还关在一起好几天呢”
“为什麽不告诉我?”
“他都没说,我怎麽替他做这个主?”离瑶道“我尊重阿尘的选择”
“少爷,我只是不明白,为什麽连我都认出他了,你却认不出呢?”
离瑶眯著眼看向桐雨秋,又道“若我是他,我也不会说实话,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认不出自己了,又有谁敢跳出来指著
自己说,自己一个男娼是曾经那个被人当成了宝贝的人?皮再厚,心还是薄的,怎会不怕痛?”
“我。。。”桐雨秋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少爷,这些年来,您究竟在逃避些什麽?真的认不出他麽?我不信,他更不会信。”
“我也不知道”桐雨秋惨然著说“我只记得十五岁的柳星辰,在我的心里,柳星辰会撒娇的喊疼,会发脾气的捶我的
胸口,而不是顺从著只会低著点头,也不是明明疼得要死还婉转承欢地呻吟!”
“少爷,你只爱你记忆中的柳星辰,所以你故意让自己记不得他,逃避著你不想面对的事实,甚至找一个替身去实现
你心里的那个阿辰”
“难道我真的不爱他麽?”桐雨秋红著眼看向离瑶“若不爱我为什麽会那麽痛?在有人告诉我尘绝就是柳星辰的那一
刻为什麽我恨不得死去?”
“离瑶,我自己都糊涂了,尘绝究竟为什麽能牵动我的喜怒哀乐?又为了什麽尘绝笑的时候我就开心,哭的时候我就
无措,送他去了毕老爷那时我後悔了整整三年,接他回来抱著他,我才觉得踏实!看著他被王家少爷污辱,我几乎不
敢正眼看他,我受不了他身上留下的那些血,我拼命地躲,只要一闭眼我就能不断重复看到那样的画面!我告诉自己
,没关系,那个人是尘绝,不是我的阿辰,所以不要紧,我不会因为这个疯掉!我一遍遍安慰自己,一遍遍试图去画
记忆中的柳星辰,可我什麽都画不出,因为我已经忘了他的脸,我忘了柳星辰本该有的那张脸!”
桐雨秋抓著自己的头发泣声道“我不希望他就是柳星辰啊!你让我怎麽接受他是秦月楼的头牌?你让我怎麽接受他曾
被那麽多男人上过?你让我怎麽接受我自己推了他给别人?你让我怎麽接受他在我眼皮底下被人强暴?我会恨不得撕
裂了他吞骨入腹,我会心痛到癫狂怨自己不能早点找到他!可是,若他是尘绝,那这些我都能接受!我可以说服自己
疼他宠他,我可以说服自己让他留在身边,我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顾,他只是我的妾,然後安安心心留他一辈子,只要
知道他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少爷 少爷 你们何苦这麽互相折磨呢?”离瑶哭著扑上前抱住就要陷入疯狂的桐雨秋
“离瑶,你告诉我,我爱他麽?我真的是爱他麽?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根本就搞不清了”
桐雨秋拉过离瑶的肩膀不停摇晃“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爱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爱他?”
“少爷,你爱你记忆里的柳星辰,你也逃不开尘绝!爱不爱你自己最明白!哪怕他就不是柳星辰,你也放不下他,不
是麽?”
“是这样麽?我爱柳星辰,我也爱尘绝?是这样麽?”
桐雨秋豁然明朗,闪著光芒的眼眸瞬间点亮“离瑶,带我去见他,我要带他回去!”
离瑶怔怔看著桐雨秋点了点头,说“好,我带你去见他”
出了玉萧苑,穿街入巷,两人走了半会儿,来到了桐府在杭州的老宅。
老宅荒废已有些年月,但因为祖坟尚在这後院靠山的脚下,所以一直没有变卖,而是作为祖业留著。
离瑶熟门熟路的带著桐雨秋来到了後院山脚下,指著最边上那堆小小的墓冢道“他就在那”
桐雨秋走上前,蹲下身看著墓碑,伸手抚摩著碑上一行文字,仿佛那一刀刀是刻在了他心头
桐雨秋妻 柳星辰之墓
第三十二回
“这算什麽?”桐雨秋嗖然站起身,指著那墓碑问“离瑶,阿尘呢?”
“少爷不是都看到了?阿尘已经去了”离瑶掏出块帕子走上前,蹲在桐雨秋身边擦著那墓碑。
“不可能,离开的时候都是好好的,离瑶你骗我!”
“少爷,离瑶不敢骗你,阿尘他确实去了”离瑶低著头看著墓碑前的一抹黄土,说“还记得当年大夫说阿尘身子虚,
若不好好调养是活不过四十的。可这些年到了杭州,他的生活更是变本加厉的劳心,又成天替苑里的孩子操心,身子
是越来越坏!我也劝过,可他不听,结果半年前得了场病,拖拖拉拉了三个月,还是缓不过来,就这麽去了”
桐雨秋默不做声的立於原地,离瑶正想站起身劝他,却看见自己面前的黄土上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那是桐雨秋的泪,没有嘶声力竭的哭喊,没有捶胸钝足的疯癫,他只是没有声响的掉下一滴滴的泪珠,停不下也止不
住。
“少爷”离瑶慌了,站起身拉著桐雨秋的袖子道“少爷你别这样,阿尘地下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我想过他可能会不理我,可能会不原谅我,可能会不肯跟我回临安,甚至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该怎麽安顿他,是
买了宅子让他一个人住,还是让他和我一道在桐府!然後,我还在想该怎麽跟他解释,我总觉得按他的性子我是要花
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说服了他!可是,我从没有想过,他会埋在这黄土下等我来!”
桐雨秋抹著袖子擦脸,然由自滑下的泪还是无法控制,他哽咽著道“我终於知道了轩辕烈怎麽会转了性子得把宛儿当
成了宝一样疼著,若不是经历过生离死别,怎麽会了解所谓的珍惜。可是,老天不给我机会,他惩罚我一辈子都要在
後悔中度过,让我天天噬心著痛,让我永远记得我负著一个人”
桐雨秋说完,转身朝外走去,离瑶在後头跟上,却怎麽也拉不住人,只得默默跟在桐雨秋身後,生怕他做了傻事。
那之後几日,桐雨秋一直守在那墓碑边。
他买了一对红烛、一身喜袍、一个龙凤镯,另备了一壶女儿红两个酒杯,一盆芙蓉糕,还有一个他亲手扎的纸鸢。
桐雨秋点上红烛,在墓碑前挖了个大坑,把喜袍龙凤镯还有纸鸢放了进去再埋上。
然後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跟前,一杯放在墓碑前,道“阿尘,今日我们就成亲,从今後,你就是我桐雨秋的妻
,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在奈何桥上等我!下辈子,让雨秋哥哥把欠你的都好好还你!”
举杯相碰,桐雨秋仰头一口吞酒入腹,又执起另一杯撒入黄土。
礼完,桐雨秋寂寥著坐在墓碑边,一杯杯酒入愁肠,却是无法入醉。
离瑶走上前,止住还在不停倾倒的酒壶,劝道“少爷,你喝多了”
“离瑶,我清醒的很”桐雨秋抽回酒壶抱著,说“我到宁愿醉了,说不定还能梦到他”
“少爷,人都去了,你要想开点!你还有家,有妻有儿,阿尘也不愿看到你为了他这样”
“有妻有儿,却没了他,你说多可笑?”桐雨秋靠在墓碑上,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
?死了才来追,活该痛死!”
“少爷,死者已矣,你该学会珍惜了”离瑶说“别让黎家小姐成了第二个尘绝!两个孩子也需要爹爹”
“离瑶,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想再多陪他几日,好不好?你让我再多跟他说说话,把这些年来不及说的都说上,
免得他在底下寂寞。”桐雨秋放下酒壶,两眼看著那快要燃尽的红烛说“其实他的性子还是那样,以前每回闹了脾气
他总是不理我,最後还得我跟他道歉。这次也是,到最後还是我追在他後面转圈,可是,他却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留给
我了!离瑶,我就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就是想告诉他,我不该忘了他!怎麽就没机会了呢?”
看到这样的桐雨秋,离瑶实在不忍,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得转身走人。
留下桐雨秋一人,在这秋的萧瑟里不停的追悔,不停得说著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离瑶记得,曾经,那个人对他说:
你可以说我自私,自卑,胆小,但是,我只想说,我这种种的懦弱,全是因为我曾爱著那个叫桐雨秋的男子。我知道
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不过,到了那一日,所有的执著已全然消淡,所以,彼此,都不会那麽痛了。
可是,就像他说的,真的会不痛麽?
离瑶也曾认为时间可以消耗一切,可那在柳星辰的墓碑前流著泪的人,又该怎麽解释呢?
“你真忍心?”
“痛总会过去的”
“我现在真怀疑你是不是恨他”
“有爱才会恨,无心,又哪来的恨?”
“我开始庆幸你没有爱上过我”
“怎麽说?”
“被爱再被弃,起不是很可怜?这世上最惨的莫过於一个还爱著打转,一个却放下说走就走”
“离瑶,我也是痛的几不欲生才放下的”
“是是是,你最有理了!尘大老板!”
第三十三回
滚滚红尘,分易分,聚难聚。
醒来方知身是梦,只道是人散梦醒,铮铮岁月流光似锦,年华未尽心已灰烬,只剩追忆。
五日後。
桐雨秋离开了杭州。
走前,他在柳星辰墓前求得一签。
钱币正,代表柳星辰愿跟他回桐府,钱币反,就是不愿。
钱币正面朝上,於是他带走了柳星辰墓前的一方红土置於瓷罐中。
桐雨秋用一绢丝白包裹好瓷罐背在怀里,他说“阿辰,雨秋哥哥带你回家”
离瑶听後抹著泪,说“少爷保重”
桐雨秋点点头,消瘦的脸颊因为连日的守墓而显得干燥灰白,只剩下一双黑眸,因为时刻彰显著痛而更加湿润晶亮。
“对了,少爷,差点有东西忘了给你,你等我下”
离瑶把桐雨秋丢在玉萧苑门口,飞也似的蹿上楼,果然看到尘绝正伫立在二楼的窗口边,透著那一丝缝隙看著外头。
“真就让他这麽走?”离瑶喘著气问道
尘绝没有回答,捏著手指比了比桌上的一卷画纸。
离瑶跺著脚,说了声罢,拿起那副画卷又下了楼。
“少爷,这是阿尘一直让我替他保存的,说他走後若你来这寻他,就把这个给你,看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离瑶把那画卷交到桐雨秋手里。
桐雨秋解开画卷上的红绳,再把画卷慢慢翻卷展开。
入眼的,是十八岁的尘绝。
桐雨秋记得,这是当年尘绝离开桐府时,自己让管家送给尘绝的画。
作画的人自然就是他桐雨秋,他甚至记得执笔时那股子冲动和眷恋,如今想来,才明白秦月楼的那个画面会那麽深刻
的印在自己心里是因为,尘绝就是柳星辰。
画卷的左下侧,是一题小字,短短几行,让桐雨秋心碎欲裂。
杨柳枝,芳菲节。
所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
纵使君来岂堪折!
尘绝泣字
看著桐雨秋踉跄著离去的背影,尘绝双手撑著自己越发削尖的下巴,目光随著远去。
“我们自认为地爱著,可是,在现实的害怕与自卑面前,爱显得苍白而懦弱。”
“离瑶,爱,尖刃般锋利,伤人且自伤。无能为力,除了眼睁睁看著失去。”
“这不是谁的错。只怪爱的太自私,只顾得上自己的伤口,却来不及舔噬对方的了。”
“我如此,桐雨秋亦是如此”
繁花落尽东流水 玉萧碎倾西辰秋。
爱只剩下记忆,终成往事,无盼无痛无感无伤。
“阿尘,你打算离开?”
“柳星辰已死,尘绝再无尘念,自当离去”
“玉萧苑呢?你就不管不顾了?”
“玉萧苑是为了等一个人。现在也等到了,心愿已了,尘绝已无可留恋”
“我不同意”
“离瑶,我心意已绝”
从此後,玉萧苑里头再也看不到那个绝豔的男子。
不会再有人总是垂著脸儿托著下巴笑眯眯得看著众小倌,一边骂著他们小浪蹄子不懂规矩,一边却操著心握紧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