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离儿,好歹他是少爷”琼玉尴尬得垂下脑袋。
“少爷?哼,他还是当初我们认识的那个桐雨秋麽?他还是那个心心念念著要找柳星辰的桐雨秋麽!”
“是哦,自从四公子进了府,少爷就没出去寻过人呢”琼玉刚说完,慌忙收声看向尘绝。
尘绝却象没听到般,闭著眼轻喘著气儿,胸口在锦被下一起一伏,安静如尘,空寂如眠。
谁也没想到,尘绝醒来的消息传开後,一直不说话的四公子突然开口说要见尘绝。
“我们究竟在做什麽?”
空荡的屋子里,四公子星辰坐在尘绝床边开口说道
“阿尘,我们究竟在做些什麽?都见不到头,都已经没了盼头,却都还在自以为是的挣扎,觉得自己是对的”
“星辰,你怎麽了?”尘绝坐起身
“我不是星辰,我叫宛儿,轩辕宛儿”四公子双手掩面,低声抽涕“我早说过,瞒不住的,什麽都瞒不住的,为什麽
我逃的那麽远却还是这样的结果?为什麽我明明只想好好过日子,却总是伤害到别人!王爷说我是灾星,一点儿都没
错”
尘绝伸臂抱住宛儿,说“宛儿,不是的,你不是灾星”
“我的出现害你伤了心,却还毫无愧疚的占著少爷,这次又让你为了保护我变成这样,而我眼睁睁看著却什麽都不能
做,接下来,少爷也会被我害的,迟早的,我知道!”
“宛儿,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的错”轩辕宛儿哭著,一声声道“阿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出现的,是我不好,
对不起”
为什麽,你们个个都要跟我说对不起呢?
桐雨秋说对不起,他又对不起了尘绝什麽?
轩辕宛儿说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了哪些?
不该有这些对不起的,要说对不起的是我尘绝,我本不该回这桐府,本不该在梦残酒醒时还抱著希望。
从来往事都是梦,伤心最是醉归时。
对不起,这一场,曾经爱著的梦啊。
竟是奢侈了。
注释: [从来往事都是梦,伤心最是醉归时],出自晏几道《踏莎行》
第二十回
桐雨秋的心很痛。
没有原由的,开始偏向一种直著而别扭的癫狂。
他开始患得患失,每每夜里抱著四公子睡去,却总还是会在半夜惊醒。
於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日日的,挥墨画像,却怎麽样都画不出曾经的那副“柳星辰”。
离瑶从下人手中接过晚膳送进书房的时候,正看见桐雨秋在撕纸。
白色的宣纸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铺满整个书房,犹如积雪,埋葬著满地尘埃。
“少爷,别撕了”离瑶看著纸片儿洒落,心里也是难过“先用膳吧”
桐雨秋没有回他,却是重新铺上纸,再次沾墨落笔,极其专注而会神,不多久,一个为妙为乔的人儿已经跃然纸上,
只是,没有五官与表情。
桐雨秋停了笔,筹绰了会,又下笔点上五官,刚画好双眼,却再次停了笔思考,然而一滴墨汁顺著笔端滑落,掉在了
纸上,染污了那尚未成型的脸。
“为什麽我就是想不起他的脸?”桐雨秋扔下笔,呆滞著看著那张画像自问
“少爷”离瑶感到异样,又唤了声。
“为什麽我就是想不起他的脸!”桐雨秋忽然发狂的怒吼,挥臂推翻桌案上的东西,只听哗啦一声杂乱,满地墨,泼
染了地上的雪白,只剩一团污黑遍布。
“出去”桐雨秋指著门口又说了一遍“出去,谁也不准进来”
“少爷,别画了,您还是去看看尘绝吧,他都醒来好几日了”
“尘绝?”桐雨秋眯起眼,脑海里闪过那晚破庙里见著的画面,可是,一样的,他记不得尘绝的脸,什麽都不记得,
他只看到刺目的红,顺延著什麽人的大腿而下,一滴滴,淌进他的胸口,尖锐的绞伤了所有的理智。然後,他突然又
看到四公子星辰的脸,满目的泪瑟瑟发抖,於是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他想杀过所有的人,杀光所有欺负了他心爱之
人的禽兽。
“星辰?”桐雨秋念著名字,突然平静下来“天快暗了,我得去陪星辰”
桐雨秋不再看离瑶,转身出了书房,朝卧房走去。
“少爷”离瑶无力得低唤,知道自己无法叫醒桐雨秋,一切,都已是枉然。
“阿尘,这就是你认了的命麽?”桐雨秋出了屋,抬头看著沈闷而厚重的云层,这才赶紧回了玉萧苑。
当夜,辰秋阁却闹了起来。
四公子星辰竟提出要离开桐府,桐雨秋自是不肯,僵持了好久後,虽然平息了,但却使得桐雨秋再也不迈出屋子,而
是牢牢守著四公子,几乎寸步不离。
人人都说这回是连桐雨秋都不正常了起来,放著若大的商行不管,放著一屋子娇妾不理,心心念念著,只有他的星辰
。
管家毅爷是最担忧的一个,连日来,商行已经开始接连个出了问题,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著一切,一会儿是供
货的上家要抬高入货价位,一会同行的对手却降低了卖品价格,於是,桐府几个商铺都在高价入货低价出货的恶性循
环下,开始连连告急,竟收支难以平衡。商行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犹如倾倒的骨牌,一个商铺接一个商铺的互相影响
,开始濒临倒闭。
毅爷几次欲找桐雨秋商量对策,却被拒之门外,眼看桐家就要陷入绝境,怎能不焦急?
桐家七妾里,向来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大妾静儿。平日里也常配著桐雨秋出外参与商行事例,自然也对这些上了心
。
毅爷也找了静儿来劝桐雨秋,谁知这次却毫无办法,无论静儿怎麽苦口婆心,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四公子星辰也是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说要里离开,可是桐雨秋就是铁了心的不肯走出辰秋阁一步,固执的让人无法理
解。
又如是了几天,脾气火暴的三妾小曼忍不住了。
就像曾经离瑶说的,这麽些年,谁见过桐雨秋这麽心疼和在乎过一个妾室了?
众人都觉得,少爷心里就一个柳星辰,而输给这麽一个找不到的人,她们也无话可说。
但突然冒出来的四公子显然已经破了这规矩,小曼那性子,是怎麽也忍不住了的。
玉萧苑和玲珑苑是同时得了消息的,众人冲到辰秋阁时,果然看到了小曼。
“少爷,您是不是疯了,不理我们也就算了,竟连商行也不管,您知不知道桐府就要败在您手上了!”
“少爷,那只不过是个男妾,他不是您的柳星辰,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时候?”
“少爷,他不是柳星辰,醒一醒好不好?”
“住嘴”桐雨秋黑著脸搂著四公子星辰,却是怎麽都不松手。
“少爷,我只要您一句话,您说,您是不是不要柳星辰了,只要这个人?若您说是,小曼无话可说”
“是,又怎样?”
“好,既然如此,小曼祝少爷幸福,就请少爷休了小曼”小曼一字一句道“少爷没心的时候,小曼甘愿服侍左右,可
少爷若有了心爱之人陪伴,小曼也无法再在这桐府呆下去看著别人你侬我侬,自个儿却伤心难过!”
“小曼,你当真要走?”
“是,这样的少爷,小曼已经不想看下去,还请少爷成全”
“好,我叫管家给你些盘缠让人陪了你回家去吧”
“谢少爷”
小曼走了,留下一身的骄傲,和不愿为爱直著的干脆,潇洒的挥别了这埋葬了她大半个青春的桐府。
“你们谁还要走的,现在一并提了”桐雨秋冷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众人诧异著,竟无人再敢出声。
第二十一回
四公子星辰看著小曼离去,看著众人站在门口垂头不语,心里越发慌乱,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想著想著,又想
到了王爷说的那句“灾星”,顿时泪如雨下。
於是,泪眼朦胧的看向尘绝,只见那人却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低垂的脸看不到表情,瘦弱的身体就像春天里的柳条
,已不复当年纤细修长的感觉了。
再看向身边的桐雨秋,空洞的双眼,牢牢的抱紧他的双臂,不再意气风发,不再潇洒风流。这真的是桐雨秋麽?是那
个当年温柔的抱起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府的人麽?
桐雨秋的心里本该只有个柳星辰的,可现在一切都乱了。轩辕宛儿不知道桐雨秋究竟只是把他当作替身,还是真的已
经动了情。可这样的桐雨秋让他心痛,而这样的被桐雨秋漠视的尘绝更让他愧疚难当。
“轩辕宛儿,你就是个灾星,别指望别人真的把你当宝”
轩辕烈的声音在耳边一次次回绕,那人冷俊的脸,残忍的笑,曾经的温柔全都成了假象,然後他听到轩辕烈说要将他
送了人。
送了人!轩辕宛儿的心,在那一刻沈人黑暗,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奢望,在那一句话中画上了休止。他可以面对轩辕
烈没有止尽的折磨和侵犯,可是,他不能容忍轩辕烈亲手送了他给别人糟蹋。
轩辕宛儿逃了,他宁愿死在街头,也不要再看见轩辕烈的脸,那会让他生不如死的痛。
“宛儿,你永远是烈的宝贝”
“轩辕宛儿,你就是个灾星”
大口大口著呼著气,轩辕宛儿无法再说出话,他只是拉著桐雨秋,这个他以为唯一的避风港的男人。
“星辰,星辰,怎麽了?”桐雨秋看著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的轩辕宛儿叫道
“少爷,对不起,不该这样的,对不起”轩辕宛儿的泪是断了线的珠子,然他还是看向了尘绝,他想起了曾经自己对
尘绝说过“ 尘绝,每次看著你我就觉得像在看自己,我在延著你的轨迹前行,这让我很害怕”
逃不过的,所有的事情,再怎样错乱,还是会回归原来的轨迹。
就像我轩辕宛儿注定要顺延著你尘绝的命运前行,而所有从你那儿偷来的幸福,我又该怎麽还给你呢?
“星辰!星辰!”看著越来越虚弱的轩辕宛儿,桐雨秋朝门外大吼“都傻著干吗,叫大夫啊,快点叫大夫!”
又是一阵躁乱,大夫来了,急急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离瑶拉著琼玉和尘绝说“我们该回去了”。
琼玉还茫然不知所措,尘绝上前拽了拽他袖子,说“小玉,该回去了”
琼玉这才看清眼前的尘绝,依旧美丽的容颜,然眼底的脆弱仿佛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偏偏那不动声色的表情却又毫无
异样。
尘绝笑了起来,犁涡浅浅甜甜,他说“小玉,又发什麽呆呢?走吧”
琼玉说“阿尘,我若是你,一定跟小曼一样离开”
离瑶刚想上前捂上琼玉的嘴,尘绝却说“小玉,我是尘绝,少爷的妾,若离了他,谁养我呢?”
“回秦月楼,都比留在这儿好”琼玉说“除非,你已无心”
尘绝想了片刻,道“你就当我无心了吧”
“尘绝,无心更痛!”
离瑶看著琼玉离开,道“这次,连一向大智若愚的小玉都忍不住了呢。阿尘,若你要离开,我陪你”
“还不是时候”尘绝说“若我要走,必走的无牵无挂,而现在,又怎麽走得了?”
“怎样才算无牵无挂?”
“到他桐雨秋的心里再也没有柳星辰”
尘绝抬头看著天空,万里无云,一片压抑的蓝,让人透不过气的凝重,他说“我总觉得,那一天快来了”
又过了几日,桐府看似平静了不少。
轩辕宛儿醒来後,所有的情绪病症都已痊愈,又回到了七夕那夜之前的模样,有说有笑,让人放心了不少。
桐雨秋看著那样的四公子,心里也算塌实了些,成天就陪著在辰秋阁,俩人腻在了一起,好的如胶似漆。
毅爷一边担心铺子,一边又难得见少爷心情好,矛盾著不知是不是该劝少爷回铺里看看商量办法,於是,找来了离瑶
,希望他能在少爷面前提提。
离瑶应承了下来,想了片刻,又拉上了尘绝来到了辰秋阁。
当下,正是夏末秋兴时节。
碧心湖上的荷花已经开始枯萎,大颗大颗的漂荡在水面上,保持著荷花原样,却早已今非昔比。
南风吹来,乱了一头的发,絮絮飘飘,宛如风尘中落下的樱花,绵绵不断。
离瑶和尘绝穿过水月桥,走过含晖亭、水廊,到了琼华园,园後片片树荫下的,就是辰秋阁。
顿了顿脚步,他们停在了辰秋阁的拱形石门下。
阁内的院子里,正是一片安详的宁静。
千日红的残瓣尚在枝头,一边的秋海棠已经冒出骨朵,等不及的几株竟已盛开,大朵豔丽花色点缀於苍翠之间,甚是
娇嫩柔媚。
空气中,温暖的太阳味夹杂著花香袭来,扑面醉人,直直想堕入这样的温柔香,哪怕南柯一梦,也值得。
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榆树叶子照射下来,在树下的人影儿上闪闪烁烁,忽移忽现。
树下,摆著张宽大的贵妃椅,垫著白绒绒的裘皮,上头躺著两个人,正是桐雨秋和已经睡著了的轩辕宛儿。
桐雨秋的手臂穿过轩辕宛儿腋下,叠在他腰前,从後背把人整个拥在怀里,画面美好的让人不忍打破,哪怕是一根针
掉落的声音都是对了他们的亵渎。
一片树叶随了风飘落下来,不巧正搭落在轩辕宛儿脸上,桐雨秋腾出只手替他摘去树叶,却见轩辕宛儿微微睁开了眼
。
“宛儿,醒了?回屋好不好,这样要著凉的”桐雨秋笑吟吟地看著怀里的人问道
轩辕宛儿没有回答,调了个姿势继续闭上了眼。
桐雨秋宠溺地笑了,摇著头唤过边上的丫头去屋里取了件披风,再给轩辕宛儿盖上。
尘绝扯了扯离瑶退出了辰秋阁,一路不语,到踏上了水月桥,才听离瑶问
“他究竟是谁?少爷怎麽唤他宛儿?”
“轩辕宛儿,那是他的真名”
“少爷怎麽会知道?”
“自是轩辕宛儿自己说的”
“那少爷怎麽还。。。”
“离瑶,你说过的,若少爷不要我了,你可要养我呢”
尘绝闭上眼迎著风,颤抖的睫毛在光照下根根分明,微笑著的眼角保持著弯弯的弧度。
“离瑶,小玉说无心更痛?可怎麽我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呢?”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离瑶从未想过,尘绝的决绝,让他已化为尘埃,连痛,也忘了。
注释: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出自五代翁宏《宫词》(一作《春残》)
第二十二回
溪云初起日沈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桐府在这样的波澜不惊中又挨过了十日。
桐雨秋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一个轩辕宛儿,没有人知道他痴迷的原因,然轩辕宛儿三年来从未搬出过辰秋阁却也是无
人可质疑之实。
桐雨秋看不到的,还有桐府的落败,他只在意他的风花雪月,却不知,桐家的一切,将毁在他手上,犹如当年的毕府
。
夜里,尘绝刚躺下,却有人敲门。
披了衣裳下了床去开门,站在门口的,赫然是轩辕宛儿。
“怎麽,不请我进去坐麽?”轩辕宛儿看著愣著的尘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