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啊!这样嘲笑人是多么失礼!快起来啊!”我赶紧上手拉他。
“都说女孩子爱美,你本就生得姿容动……噗……为何……为何非要画成这副鬼德行?”他一行说一行站起来。
当我看见了他的面容,去扶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这张脸与我预计的出入颇大,本以为始终遮蔽的,无非是麻风病人生满了红、白、紫、褐各色瘢痕的苍白的脸,或者
兔唇、斗鸡眼、翻鼻孔、独眼、烧烫伤、天花残迹……我想过千万种不宜见人的理由,许是自己太过现实,或是职场
上见到过太多受伤的人,于是刻下万分痛恨自身的想象力衰败、低俗,居然没想到一个男人遮住了脸,也有可能是因
为长得太过惹眼。而这,本该是个多么容易想到的理由啊。
“你居然长着这样的一张脸?”我吃惊不小。
“这……怎么了?”他摸着脸颊,又有点恼怒地奇怪道:“再说男子长得如何,这根本就不重要吧?”
“你为啥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呢?你不是说你有恶疾吗?”
“很显然,那是骗人的!因为我也是曾经出仕的武士,又擅自越过国境,当然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了啊!再说…
…若是这样打扮,也的确太显眼了些,会有麻烦……”
我看着那张脸,百感交集。
虽说他生得好看,却不是我吃惊的理由,相比起另外一点来,那简直就不值一提。
当年读本科的时候刚走进大学,遭到几个男生追,委实不胜烦躁,便顺口说了句我看学院里的体育部长不错,又不好
当面直接回绝人家,便通过寝室里的女生把这个意思透过去,好让别人知难而退。谁承想那几个男生虽没再来,体育
部长却找到我说,小师妹,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觉得你不错,我们在一起吧。
父母的话都是至理名言,早恋没有什么好下场。中学时代的一点不足挂齿的经历,的确让我对爱情这事避之唯恐不及
,体育部长莞尔一笑说我明白你的心思,是被别人追得不耐烦了才说的吧?我点头。他又说,那我就做你名义上的男
朋友吧,有人追你时,你只报我的名字,平时该干嘛干嘛去!
体育部长乃帅气多金男一枚,身边总围着一群美女,我自问没什么长处,不敢接受这番即使只是如此的好意,但这件
事还没有明确答复的时候,便已传得满学院风声鹤唳,什么某女真不简单啊,刚到学校就勾引了学长啊,甚至有人猜
测我是用了些非常的手段。还有暗恋学长的某学姐暗吃飞醋将我报体育部干事的申请给压了下来,由是我进入学生会
做干部的打算就落空了。我对不白之冤天生不擅长逆来顺受,且不爱枉耽虚名,由是一气之下便和学长在一起了。
回想起来那是怎样不堪回首的经历呵,我算明白我为啥和老十一见如故了,即使他蒙着脸,也曾让我回忆起过往,如
今蓦地把面纱揭开后露出的脸,和当年的学长,俨然是同一个人。
逢着如意朋辈,竟是薄情故人。我的命咋个这么苦咧?
第八章
在甲斐的山城踯躅崎城,我们化装成和歌诗人求见晴信馆主,顺便附上作品——当然都是老十自己写的,没我什么事
儿。
门房出来说,馆主不想见你们,快走吧。然后把套着信封的诗退还给我们,似乎都不曾打开看过。还不等我们说话,
大门就被关上了。
老十和我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闭门羹吃得如此干净利落。
“我们还要不要见这只无礼的山猴子?”老十把脸转过来四十五度,问我。
“当然要见!就这样打了退堂鼓,不是输给那个傲慢的人了?”我不假思索地说:“不过,这么谨慎的样子,倒也像
个高干。”
“既然你这样坚持,那我们就想个好一点的办法……不要像在尾张那样……”老十捏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踯躅崎的城
门,若有所思。
他的侧面和我读本科时喜欢过的陈晨学长,简直一模一样。
陈晨学长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出于偶然和扯淡,可以说一开始,我们便是以口头协议的形式互相利用,连相识都很狗
血。彼时我作为一个新生报道,他给我拎过行李箱。拎行李这事只须身强力壮便可,但他尚附带了身材颀长优雅,面
目清秀到令人发指这两个额外的特征,因此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有中学的前车之鉴,我压根儿不想在大学谈恋爱,因为刚一到校下车伊始便有几个男生对我穷追猛打,我一时说错了
话,便被误会为对陈晨学长有好感,且在学院里传播开来。
他对我说小师妹,要是有谁再来烦你,你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叫他们可以找我来谈。
我说陈晨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还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说我帮你的忙,你也在帮我的忙啊!
我记得当时对那话似懂非懂,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人间的事情大抵如此,若有什么好事将要落到你头上,大伙就嫉妒得不行,便会纷纷地转弯抹角地来打探消息,嫉妒
得更严重一点的,还要在外围稍稍做点妨碍。可一旦你真的豁出一张老脸去,有什么绯闻都承认下来,她们反倒哑口
无言了,或者碍于面子不再指指点点。毕竟恋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和学长能在一起,说明至少是双方都认可了的
。谣言便由是略微平静了一阵子。可我也因为这个,失去了进学生会的机会,当时作为初生牛犊般的CJ少女,还真的
曾经绝望过一阵子,以为不能进学生会,便丧失了追求进步的机会,辱没门风给爹妈丢脸,但CJ的岁月总是易逝,在
大学里欢快生活的我,很快便忘记了一开始那可笑的想法。
因想着高中生物还没学明白的我,不论治人还是治动物,都十分地有可能草菅生命,为了毕业后有口饭吃,借着没能
进入学生会的东风,我便频繁出入于图书馆和自习室。弄得自己成为了一枚披发刻苦女,并乐在其中。
这时跟陈晨学长——或许该说是我的男朋友,但到底还有些别扭——也只是点头之交,逢着红色情人节、白色情人节
、蛤蟆绿色情人节、土坯黄色情人节(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情人节!)之类的节假日什么的,出来聚一个小时吃顿饭,
表示我们还在一起,平日里几乎就没有什么联络应酬了。
经过了一年的刻苦,大二时忽然发现自己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医,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几个要好的姐妹把我拉进了院学
生会,托当了副主席的姐妹的福,捞了个文艺部长当。当年欲求为一小干事而不得,还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来着,
如今轻松当了部长,怎一个不胜今夕啊!
有次跟几个老乡搞活动去唱歌,正等着包厢空出来时就见一个帅哥被几个美女围着一起下楼,旁边的人还直拿胳膊肘
撞我说嘿快看那男的好帅啊!
帅哥径直走到我面前说,下礼拜学院篮球队跟物理学院打友谊赛,有时间的话带几个女生来帮兄弟们加油吧!我说好
的,连忙朝周围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才介绍到这里只见某学姐脸顿时拉成了斯堪的纳维亚。
然后我讪笑几声,目送那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开去。
老乡学妹一拄我肋条,问我你们真是那种关系吗?怎么一点都不像啊?
我说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
她极为不服气地说自己没事也常在某知名女人情感论坛里泡着,因每每论述精辟分析透彻,都已经混上版主了,照她
看来那长脸女和帅气男关系一定不简单,学姐你要加油了。她的建议我倒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那张年轻稚气粉嫩的脸
未免抖了一抖。
然后她说,看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在暗恋他。
我十分地不以为然,但也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只是在唱歌时给她点了几首青藏高原,还跟其他人起哄逼着她唱完
;之后吃川味火锅的时候特特多给她夹了点花椒罢了……
那天具体的事是怎样我已记不得了,我本以为那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会永远记得每一个细节,但时间的流逝竟然不
肯容忍我的记忆。
许是陈晨表现得太神勇了,也许是我带去的几个女生分贝太高,总之把对方给刺激了,一个动作过猛就把那个谁给撞
倒了,大伙围上去一看脚崴得很严重,赶紧七手八脚地送医院。
一时冲动撞了他的那哥们也不好意思了,坚持要做全套体检。但我们都是学医的,知道崴了脚委实没必要做脑CT便婉
拒了。于是那哥们又抓着大夫问陈晨会不会有事,大夫说骨头没断,只是韧带撕裂,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好了,然后
就剩下静养了。
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吧?他还没有结婚。那哥们不放心又继续问,我们则集体石化。
折腾了一阵终于定下来,陈晨要在医院里躺上一个月,作为他唯一在任——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女朋友,我得留
在这里照顾他,至少也是经常来照看着。虽说这事来得比较突然,但一想到将来早晚我会整天泡在医院里,也就答应
了。即使这样,我想我跟只是崴脚就要住院一个月的大少爷,共同语言应该不多。
开始我们都不大好意思,彼此说话都虚伪得很假得很,后来就熟悉了。
“估计以后你都不能打篮球了!”
“没关系,至少结婚不受影响……”我们俩想起那位不知该说是成熟还是搞笑但总之很高瞻远瞩的仁兄,都忍不住笑
了出来。
“……对了,下次你来的时候,能把我画画的东西带过来么?在我的寝室里有,你跟大华说一声他就能准备出来!”
“嗯,没问题。不过我还不知道你会画画啊!”
“医院里都是白灰墙面,看着让人真的很压抑啊!反正躺在这里又没事做,不如画一会儿画!将来等我有了自己的医
院,我一定把病房布置得有美感,让人愉悦!”
“嗯,那种有变形金刚和大胸美女的病房!是最适合你了!”
“那我就把你的病房全都画上粉红小草莓!”
“切!”
“……”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
“我在想,我们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要好……”
于是直到那个春天结束,我在都托着腮看他画画。既看画,也看人。
画很清晰,人却模糊。
第九章
说这么多无益的过去,无非为了证明我变成今天这副德行是有原因的,有一天我早早来到病房,陈晨还没醒,手里还
按着没画完的画,看样子是边画边睡着的。
我悄悄过来一看,纸上的女孩子分明是我,那种神经粗大的嘴脸不会再有别人了。这应该是我走后,他夜里寂寞的时
候画的吧。
他睡得就像个孩子,垂着眼睑,脸蛋很光滑,还嘟着嘴,我一时没忍住就俯身去嘬了一口,柔软的质感还没有消退,
这还是长大后第一次贴近另外一个人的气息,起身之后只觉得心跳得很快,紧张害羞,却让人很快意。虽然没人看见
,但我的脸还是红了,他还没有醒,这让我略略放了些心。
不过这样之后我再看他,便生出了绝对不让其他女人再靠近他的强烈心情,非常想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也非常想靠在
他的怀里。
后来他醒了,想要藏起那幅画,但为时已晚。我牵了他的手,作为女朋友对恋爱一周年的献礼。他便也自然了,对我
说了我我喜欢你,跟我深深地拥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那幅画画完,还在下面画了一排Q版的某男帮某女抬行李的
写意图。
很有趣也很有意义的作品,不过后来被烧掉了。
大约我最不喜欢的记忆就是这一段,我不喜欢画上那纯洁美丽但傻得可以的自己,也不喜欢别人帮我回忆起这段事情
。因此老十同学,尽管比较无辜,可你还是要为你长成这个样子负点小责任。
我还没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站在另外一个门前了。
“信廉大人是武田馆主的三弟,是个非常风雅的人,他的绘画也很有名气,我们通过他的中介去见馆主吧!”老十认
真地说。
“会画画的人?”我下意识地就向后退,越来越觉得穿越来这里完全是有原因的。譬如做梦的原理,日有所思夜有所
梦,人生不得意的事,在穿越之后重新经历,好比一个自己脑海里幻想出来的RPG游戏,出场人物全是生活里遇到过
的,难道这就是我穿越的真相?
上帝啊,你一天雷劈了你老娘我算了。
“你跑什么啊!一会千万不要乱说话啊!”老十拖着我就进了门,七绕八绕来到大堂上,按着我坐下后跟主人行礼说
话。
信廉是个五官端正、很有威严的人,或许也是因为老十提到他是个风雅之人,我老是觉得他有艺术家的气质,总之是
个二十来岁却有着儒雅风范的人,说话也很和气。跟他那傲慢强横的兄长完全不是一路人。
“这样冒昧来求见,真是过意不去!”老十欠身说道:“但在下想要在甲斐召开诗会,不来谒见一下馆主是无论如何
说不过去的,可是话说回来,馆主大人似乎事务很繁忙啊!因此便来拜访一下信廉殿下。”
“您的诗歌在下拜读过了,写得真的很不错!但是馆主他……”
“只要馆主能过目,在下将不胜荣幸。”
“不是,我看先生也不像坏人,就实话实说了吧,馆主大人目前在抄写佛经,为阵亡将士祈祷冥福,谁也不可能前去
打扰。”
“那我们岂不是见不到他了?这么大牌!”我问道。信廉似乎才看见了我,因为我化了妆的缘故,把他吓了一跳。但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只微微抖了一抖就稳住了,脸上风云不动,自然得紧。
老十瞪了我一眼,叹气道:“看来虽然到了甲斐,却无缘于晴信殿下啊!在下只有再去云游了,日后或许有机会再见
吧!”
“兄长虽然不能见先生,但母亲大人或许可以见您!”信廉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等我们说话,“母亲大人现在志磨的
温泉疗养,早就想请人制作颂歌,好在佛前祈祷,不知道先生是否有空屈驾?”
“信廉殿下您太客气了,能为老夫人效力,在下求之不得!”老十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在傍晚赶到了志磨,在一处环境优雅的地方休息一夜,次日整理好装束去觐见。
出发之前在房门口碰见老十,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穿着大红锦袍,这衣服本没有问题,但一夜之间他的脸色忽然变
黑了许多,在这洋红衣衫前映衬得效果很极端,使我情不自禁地风中凌乱,总之与我的面目已然是不相上下了。
“你要干嘛?”我警惕地问道。“就算见老太太,也用不着给自己毁容啊!”
“谁说是见老太太了!分明是要见晴信馆主啊!”老十认真地说道。
“啊哈?”
“不久前晴信殿下遭遇了一场惨败,有传言说他本人也受了伤,受伤之后在温泉疗养不是很正常的吗?战后不久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