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他便主动找上门来要跟我作诗。‘斜月入庭催心冷,寂寞清霜覆山岭。落魄问嫦娥,万年曾有几回醒。’这是他
当时吟的句子,我一下就愣住了,没想到一个月之间他就成了连歌的高手了,能将我的心情写得如此透彻。他又说,
只是和歌,只要下定决心去学,便没什么困难的,老夫已经四十多岁了,历尽沙场,尚且有不老不死之心,少主你自
己多想想吧!”
“那夜我们师徒二人抱头痛哭……”晴信说道:“如今教诲还历历在耳,只是坂垣老师他已经不在了……”
全场都沉默了。想必那坂垣老师人缘甚好,这一干人都跟着馆主在难过,沉痛悼念坂垣老师,只有老十长出了一口气
,鼓鼓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哈哈哈哈……”场中忽然有人大笑起来。
不知是哪个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啊,众人显然已经有些不满此人了。
“勘介!”晴信殿下不满地叫了一声,“你笑什么?”
一个面貌丑陋黧黑独眼的人,向前移动了一下,低头说:“在下以为坂垣老师虽已不在,馆主您却已经成长为了不起
的大将了,该让他看到馆主大人了不起的样子,而不是伤心哀泣啊!”
“……嗯,说得有道理,我也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不过你就因为这个笑?”
“哈……在下……嘿嘿嘿……笑的不是那个,……而是那边坐着的女和歌师……”
“女和歌师?”大家都把目光转移到我这里,害得我还要一一点头致意。
“在下生来便是如此丑陋,三十岁成家之前,都为此苦恼着,想不到今天竟然见到一位比我还丑的姑娘……这姑娘这
样子,便是个男人,也还要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是个姑娘……哎呀呀,见到您真是此生足矣!啊哈哈哈……
”
众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信繁强忍着笑说道:“勘介你怎么……怎么这样说,虽然说得没错……可,可实在太失礼了!对不起!我失礼了!”
见气氛活络了些,那个叫勘介的丑鬼又大声说:“啊,这简直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啊!”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就连武田晴信那座冰山脸,还刚回忆完死去的老师,也忍俊不禁笑了一笑说,这样有风度的和歌
师居然与这位姑娘搭配在一起,真是令人感到奇怪呢!
反正我做披发刻苦女的时候,别人说我跟帅气多金男的组合也是很奇怪,我从来就没在意过,就算组合很离谱,但那
个人为我所占有,你们气不过又能怎样?
勘介又大声说:“妹妹,你也来做一首诗嘛!让他们看看我们山本家的人,虽然貌不惊人,但本事是不差的!”
但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立刻就有人说:“说什么貌不惊人啊,就连山里的鬼怪也怕你呢!”
“是啊是啊,在下面前,什么魑魅魍魉也躲不过啊!”山本勘介用剩下的那只眼扫了我一下,“妹妹,你快来作诗啊
!”
“你行不行啊?”老十看了我一眼,转脸对晴信说道:“我这师妹入门不久,还没学过和歌,恐怕无法作诗啊。不如
,我代她吟一首……”
“山歌俚曲什么的总还会点吧?只是凑个热闹,应该无妨吧?”晴信拍了拍老十的手,眼神里有说不出的东西。
“唱就唱!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挺身而出,“唱得不论好不好,都得给我鼓掌哈!”大家都点头说好好好。
幼儿园时学的日本快板还记得,便用桌子充作手鼓,一边敲打着节奏一边唱:
“只要——这个东西哟西哟西地,
我就米西米西地。
谁要是不让我米西米西地,
我就叫他死啦死啦地!”
山本勘介好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又迅速地冷下去了,大家都傻眼了,甚至忘了约定好的给我鼓掌。
“算了,我再作诗一首好了!这首诗送给馆主大人。”我站起来清清嗓子。
“甲斐山中称一怪,扩音器械随身带,闭眼上桌能夹菜,从不用背姿矫正带。
远看一高山不绵连;近看一冰川不蜿蜒。哈鲁诺布姓武田,啊,好一个面瘫小少年。”
全员石化。
——老十拍了拍我的手说:“算了,我们知道你不会作诗,你也就不用再现世了。”
“不是,你没觉得我的诗歌很有后现代主义的颠覆风格吗?”
“没有。”
于是重新活跃起来了的气氛下,大家开始了规模空前的连歌。
由晴信殿下开始,然后老十衬一句,接下来是大广间上坐着的十五个人,然后是外面的一百来人,每人连一句,老十
负责衬一句。我在旁边记着每个人写了什么句子,然后朝外面喊一遍,好让坐在后排的观众也能听到,如此而已。
连着做了三轮诗,一共写了有六百多句,一半都是老十做的。我委实佩服他写诗的才华,居然写了这么多还没写吐。
赶上不太会作诗的家臣发言,他还要负责把那些人说的朴实得还混着农家肥气息的句子烘托成古朴的韵味,免得丢了
武田家的面子,这事在我看来,简直不是人来做的。和歌师,你是一个多么蹂躏人的职业啊!
“你还撑不撑得住?”我悄悄问老十师兄。
“勉强吧……这伙人真的不太会作诗,不过好在他们人少。”
“这还少啊?”
“若是关东的北条家,有七八百人的家臣团呢……这样轮一圈,得一千五百多句啊!”
“你还真是容易知足啊……”我揉了揉快要抽筋的手腕。
“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能与馆主大人同乐……”不知哪个低级家臣跳起来说,“不如我们再来一轮吧,我又想了一句
很棒的!”
老十和我全都ORZ。
于是这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胜利闭幕了,老十被留下,我则暂时安排到信廉府上去住。我问信廉为啥不让师兄
跟我回去,他神秘地不怀好意地笑说,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你们怎么好住在一起嘛!
可是馆主大人的闺房——难道更适合男的去住吗?是以我十分强烈地想起了两部电影,一个叫霸王别姬,一个叫王的
男人,都是讲演出之后的事的,心头便是一阵恶寒。
第十二章
当我再次见到老十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
在那倒霉的诗会之后三天,我被特批进入晴信大人的宅邸,以探望师兄的名义。但无论如何我总觉得有作为娘家人探
望新人的感觉。
开始我还对老十被借调进晴信大人的闺房这件事深表担忧,以老十那等刚烈的性格,又揣着一把利刃进去的,若是被
权贵轻薄了,那大抵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活的事儿。说实在的我还真不愿意看见他们任何一方挂掉,提心吊胆三天之后
也没见有什么问题,那现在或许只需进来祝贺一下便好了。
穿过横石卧树的幽寂庭院,我怀着怎样的忐忑之心来观察老十,一见之下,真是把我给震惊了。在我今后几十年的人
生里,每每回忆起那时跟老十的一次照面,我都会控制、控制、再控制,但最后一定还是会控制不住……
啊,这是怎样一个明艳动人的老十啊。
穿着华丽丽的和服的老十,头发也都梳拢在背后,右手支撑着全身,眼睛六十五度看着房梁,这造型整个就是一个泥
轰版的小美人鱼,痴情地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见我进来便扫了一眼,淡淡地问候,你来了。
我到底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然后赶紧伸手抹了一把鼻涕什么的。
“是啊东方教主!”我赶紧坐下,“你跟晴信殿下H了?”
“先别说这些……”穿着贵妇服饰的老十还真沉得住气,不过这种打扮还真是好看,俺也见过毛利家三十几号老婆,
捆在一块也抵不上眼前这一个。
他膝行过来,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捧到额头附近,突然把额头紧紧贴在我的手背上说:
“明姬殿下,一切全都拜托你了!拜托了!”
我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攥着,赶紧说有什么话好好说,他却死也不松手。我没办法只好伸手去他腰上
狠狠一拧,他一愣,我就把手缩回来了。
“好了,现在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了。”我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救世主样子。
“我与足下也算是朋友,如今这事是我的能力无法解决的了,若能得到明姬殿下的赞助,将感激不尽……”
“行了你还是叫我小师妹吧,一口一个殿下我肝颤着呢!具体的情况是怎样的?”
“具体的情况就是……就是……晴信殿下闷闷不乐,信廉殿下为了让他重新振作,便把我推荐给了馆主……结果……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我本想说我其实还是挺想看你老人家跟馆主大人那个的,但是看着老十清澈的目光与纯洁的企盼,这残忍
的腐女肺腑之言委实无法开口,而且如果老十被晴信纳入后宫的话,就没有人跟我一起周游天下,窥伺奸情去了,因
此为了一段奸情牺牲一个伙伴,未免还是有点不太江湖,我辈要有长远的眼光,想到这里,我就坚定了决心说:“你
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帮你脱离虎口,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要是知道后来事态的发展,当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说那句话。
老十请我务必把他此刻的际遇通知两个人,就说老十如今在晴信馆主大人面前如何得宠,如何呼风唤雨,又说老十如
何姿容出众美艳动人,这样就有救了。
那两个人,一个名叫三条夫人,一个名叫源助。
于是我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计策,重重叹了口气,“师兄啊,你这真是一条苦肉计啊!”
就在我准备赶快离去做这条苦肉计的时候,我打开门撞倒了一个人。
于是对我这个于手术台之下做事常常莽撞的人来说,这是我最致命地一次撞人事故。但导致我的悲运的并非因我莽撞
,而是因我来得匆忙,又想着用不着见别人,是以忘了化妆。
“什么人?大胆!”一声声威严地断喝此起彼伏但于事无补,只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您没事吧?”
“唔……没事……真是位有力气的小姐呢。哈哈哈哈……”以我来看,被我撞倒的这位馆主大人才真是有力气,在他
说话的时候,整个房屋似乎都要被他的声浪掀掉一般。
我赶紧上手扶他起来,他只是惊奇地看着我,没有说任何话。
“你是……什么人?”
“小女正是日前参加和歌的女诗人啊!”
“喔,就是那个——好一个面瘫小少年……?啊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不过和那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呃……女大十八变,这都过了三天了,有点不一样也很正常。”
“喔哈哈哈,是么!这变得也未免快了一点,真想把你留在身边,看看你每天都变化多少呢!”
我石化,难道这是传说中的不露痕迹地告白?回想刚才说的那些话未免有些狐狸精之嫌,但回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西
子捧心的老十,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不是好男风的人嘛,讨厌啦!”然后踩着木屐拧拧歪歪地一口气跑回
家去了。
后来的事没什么悬念,先是老处女有事没事送晴信殿下亲笔写的和歌过来,无非是些吟风弄月的玩意儿,再就是把我
接到馆里,跟老十师兄做了邻居。
师兄把不太厚的木板钻了个洞,这样就能跟我悄悄说话不被外人听到,他说,明姬殿下行事果然不同于常人,您是打
算用自己那些经历,劝晴信殿下不要对我们怎样么?
我说与其那样,还不如等晴信殿下进了你的房间,跟你H的时候你一刀把他咔嚓了比较省力。
他说,晴信殿下为了怀念曾经劝谏他控制情欲的坂垣老师,决定三天之后圆房。但是你也知道,第三天上你来了,多
亏了那句你不是好男风的人嘛,某人的注意力被引到你的身上去了。
我说好嘛,你有机会出去的话,就帮我通知两个人,一个叫三条夫人一个叫源助,就说我方解石如今很得宠,在殿下
面前呼风唤雨,再这样下去的话早晚会怀孕,到时候别说三条,就是六万也没辙了……
我运气好的时候,往往心想事成。
我的话还没说完,纸门被刷拉一声扯开,一个极品正太站在我面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只是怀着几分仇恨几分惊
讶。
我正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却一拍脑袋说不好意思走错门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隔壁门前去了,瞬
移过来一个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贵夫人。
彼贵夫人以傲视一切的态度淡淡扫了我一眼,说模样还过得去,但不知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殿下怎么会喜欢,你这婢
女叫什么名字?
我就那样和她对峙着,不卑不亢地说我叫六万,不是武田家的人是个流浪歌手吟游诗人。
隔壁乒乒乓乓之声传来,已经打起来了——男人们啊,真是太冲动了!
(甲州篇完)
龙虎篇第四·谁与争锋
第一章
【内容简介】甲斐的武田晴信向北扩张,把北信州的七个领主一一击败。以村上义清为首的豪族们来到越后,请求越
后领主长尾景虎出兵南下援助,并奉上一部分领地。
景虎说:我不需要领地,我将为正义出兵。
若问我为何来到这里,皆因这里的大名写诗写得很好,很文雅很有才——这是老十说的,虎口脱险之后我问他,还想
去哪里,他就说了越后的春日山城,我们就来了。
但他一见到我们,却根本没有讨论诗歌和文艺方面的意思。
“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姬殿下、和野村不日斋殿下吗?”——不日斋是老十的艺名。
“是!”
“放自然些吧!请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来,眼前坐着一个黑黑瘦瘦,却微微笑着的人,虽然如此,形容却是棱角分明,眸子里也射出清亮的光芒来
,总地说来,是个让人感受得到热情的人,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他是住在越后春日山城的长尾景虎馆主殿下,后来的
上杉谦信。
“啊,馆主大人居然笑了……”身旁有人窃窃私语。
“啊,这真是奇迹啊!”
“你们说什么?”
“没、没什么。”
年轻的馆主重新笑起来:“不过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是个不错的组合啊!”
“就因为这个,还被人吃了豆腐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