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心狠手辣,手段极端,只是想到那珈那样做,已经完全不念旧情,把自己当作了仇人……这样的话,他们已经没有
未来,也无法再回到从前……
而他此番前来,是想再次结果自己的性命吧?
如果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那么,就算杀了我,我也毫无怨尤……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燕寒意识混沌,悠悠地睁眼,却不见有人箍着自己的脖子。
那珈呢?燕寒困惑地蹙了蹙眉,只见这时有只白皙的大手快速冲他伸来,吓得燕寒霎时惊醒!
“是我。”巴图达赖这般道,燕寒方才明白自己是在发梦魇,额上冷汗涔涔。
“王爷怎么回来了?”燕寒问道,坐起来佯装镇定看了看更漏,此时才过午时,距巴图达赖离开似乎还不过半个时辰
。
“已经是第二天了。”巴图达赖冷冷道,瞧得燕寒一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睡了那么久。
“你一直在叫那珈的名字,”巴图达赖这般问,又看了一眼燕寒:“刚才,你把我当成他了吗?”
燕寒踌躇了一番,点了点头。其实他也知道那珈万万不可能出现在三王爷府。那珈现在正身在尼雅,据说是自己失踪
之后,他愈发放荡形骸,阿古拉看不过去,便遣他去了封邑。
“你到现在还喜欢他?
燕寒不禁心虚地面覆红潮,算是不打自招了。
“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巴图达赖无情地点破这点,燕寒的脸再度由红转白——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一个男儿身,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见容于匈奴王室。而且就算那珈能和他重归于好,迫于世俗的压
力,两个男人也不可能……
“不许哭。”
正觉眼里涩涩的,巴图达赖忽然蹙着眉命道,燕寒急忙低下头,强忍住眼泪。
可是很快,他的下巴又被抬了起来。
“明天开始,我教你射箭。”
巴图达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教燕寒愣在床上,直到巴图达赖出了门,他才忽然有点明白这话的用意:
在匈奴语中,“射箭”和“坚毅”是同样的发音。巴图达赖要教他射箭,是不是希望他就此变得更坚强一些呢?
·八
次日一早,燕寒随巴图达赖一起骑马到了校场。
刚到不久,巴图达赖就递给他一弯木质长弓。
楼兰虽然也是游牧民族,可是自小在天朝长大的燕寒,养尊处优,从来没有拿过比简牍或酒觞更重的东西——这木弓
看起来轻盈,可是拿在手里还颇有分量。燕寒试着像别的勇士一样拉了下弓弦,可是才刚拉开两寸,就把手指划破了
。
巴图达赖见状,从手上取下一枚玉射(扳指),递给燕寒。
“用这里拉弦。”巴图达赖指给燕寒看玉射表面上的凹槽:把弓弦卡在里面,就不会勒伤手指了。
燕寒刚想套上玉射,再度拉开弓弦——他的力道太小,最多只能拉得半开,巴图达赖从旁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道:
“等你能把这张弓拉满,我就让箭上弦。”
燕寒读懂巴图达赖的口型,露出为难的表情。巴图达赖见状,又道:“匈奴贵胄的女子每个都能弯弓射箭,你连她们
都不如么?”
燕寒红了脸,待巴图达赖走开,他又开始练习拉弦,可是拉到手酸,弓弦始终停在半开的状态,之后再怎么用力都纹
丝不动了。
燕寒不禁有点丧气,停下动作忽然发觉周围的军士都在好奇地看自己——他忽然想起,早先听人说过,巴图达赖行军
打仗虽然偶尔会把女眷带在身边,可是从来不会让她们出营帐的。自己虽然只是个假红颜,可看得出巴图达赖对自己
特别优待。
想了一会儿,燕寒走进巴图达赖的营帐,看到他正埋头研读战策,便唤了一声:
“王爷。”
巴图达赖抬头,他不喜欢有人在这种时候打扰自己,不过见是燕寒,他也不以为忤。
“什么事?”
“我……不想再穿女装了。”燕寒这般道,一边心中惴惴:“女装行动不便,还总是引人侧目。”
“那就换男装吧,”巴图达赖道,“在我这里,怎样穿戴都随你。”
没想到巴图达赖竟会这么痛快地答应,燕寒心中不禁感慨:自己已经穿了半年多的女人衣服,恢复男儿身正是求之不
得!只是这又能维持多久呢?
“王爷,多谢你。”不管怎样,他还是很感激巴图达赖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听到燕寒的话,冷硬的男人无动于衷,埋首继续忙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巴图达赖忽然感到身后异样,回头,瞧见燕
寒正低头看铺在几上的战策与地图。
见状,巴图达赖霍然起身,一把将燕寒推开!
燕寒促不及防踉跄了两步,跌坐地上,脑中“嗡”得一下,似乎听到了些声音,可是只有一瞬,马上耳畔又恢复一片
寂静。
“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巴图达赖愠怒地斥道,可是看到燕寒一脸惶惶,并不像故意的,才恢复常色:“出去拉弓
吧。”
燕寒当然知道,巴图达赖到现在还对自己曾为天朝人卖命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也不怪他,起身悠悠道:
“燕寒只是想替王爷分忧,别无他想……请王爷不要误会。”
巴图达赖睨了燕寒一眼,似乎不相信他有这种能耐,挥挥手就要让他出去,燕寒又道:
“虽然天朝现在退守玉门关,但是恐怕不日又要大军来犯……燕寒知道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诱敌深入,可是恐怕这种
战术在戈壁上并不好用吧?”
巴图达赖一愣,一个月前匈奴虽大败天朝,可那是借助五峰、贺兰、阴山的险拔地势才做到的:匈奴作战每每都会先
派老弱残兵诱敌进入峡谷甬道,然后再由伏兵突袭。匈奴人个个都是骑马作战,而天朝人大多都是步兵与战车,在狭
小的空间根本无用武之地。天朝人吃了很多次这样的亏,所以上次大战他们的左路人马就曾绕过五峰诸山,来到平原
,幸好天朝人一路远涉,气力不济,加之旭日干勇猛,匈奴才能险胜。
天朝虽败,可是兵多将广,如果他们在玉门关附近屯兵,与匈奴在平原直面……那就……
巴图达赖回过神,看了看燕寒——这个少年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好歹也曾在天朝呆过十年,说不定真有一些见识
,能帮助自己。
想了想,巴图达赖没有立刻赶燕寒出去,而是以眼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离开天朝之前,瓜州、凉州这些郡县都在屯积粮草,恐怕是准备长期与匈奴抗衡的。上一次,战事不过半月就
结束了,天朝这些日子只是在休养生息,恐怕不消几日又要不宣而战了……”
从天朝的将兵布置,以往的作战路线,宫廷秘辛……燕寒将自己所知的,娓娓相告,巴图达赖一直在旁安静听着,直
到他说得告一段落,巴图达赖忽然开口,道:
“你很聪明。”
看到巴图达赖的口型,燕寒一呆,只见对方又接着说:
“难怪天朝会让你当细作,你确实有过人之能。”
燕寒低下了头,忽然手上一凉,他蓦地抬头,看到巴图达赖攥着自己的手,一脸认真:
“将来,我会许你一个安身之地,不再过这种朝乾夕惕的日子。但在这之前,你要记着——如果你第二次背叛匈奴,
我会亲手杀了你。”
·九
时间流逝,元月伊始,龙城正逢春祭。
从遥远的东方,匈奴的宿敌——天朝传来了一桩惊人的消息:天朝皇帝决定将他的皇姊嫁予匈奴皇室,两国中止战争
,结为秦晋之好。
众所周知,天朝、匈奴因为边境纠葛,交恶近百年,互不相让。其间虽然也因为数次联姻,使得争端暂得平息,可是
这种情形始终维持不了十年以上。不过,这次与往次不同,和番的人选既不是冒充帝姬的宫婢,也不是藩王之女,而
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匈奴又要多一位‘阏氏’了,不知道这回是怎样的女子?”
“听说天朝女子都缠足,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弱不经风呢!”
“说起弱不经风啊,我们现在的这位阏氏才是……”
公主的凤辇才刚抵达匈奴边境,各种有关她的传闻就已传遍街头巷尾,横卧温柔乡的庆格尔泰听闻,不置可否地轻笑
。
“大人笑什么?”偎在庆格尔泰怀中的龚苏好奇地问。
“我在笑,要是换作半年前,某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又要跃跃欲试了。”庆格尔泰摸了摸鼻子,道:“我实在想象
不出,花心如他,现在居然会为一个人神魂颠倒到那种地步。”
“一个‘情’字误人深,”龚苏悠悠道:“小王爷是痴情人,痴情……也是劫。”
“唉,他遭劫,我还得跟着替他擦屁股……苦哪!”庆格尔泰从怀中摸出一串佩珠,看着它叹道:“不过,谁教我那
么爱多管闲事呢?”
半月后,天朝帝姬方入龙城,便引得万人空巷。
这次和亲,盛况空前——就连身在巴图达赖营中,不问世事的燕寒也很快知道了这桩大事。
“这次天朝嫁女,你也要入无双宫,以阏氏的身份,主持婚典。”
巴图达赖这般道,发觉燕寒左右旁顾,心不在焉,便伸手扳过他的下颌,矫正他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
“王爷,这次嫁到匈奴的……是天朝的哪位公主?”
“你问这个作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据说叫练飞虹,只知道是无双皇帝的长姊。”巴图达赖面无表情地回答,“其他详情我也不知。”
练、飞、虹?!
看到巴图达赖的口型,燕寒难以自抑地浑身一震——长公主她……居然也嫁到匈奴?!她不是早就……
“你认识她?”巴图达赖又问,燕寒含糊道:“昔日皇殿,曾有数面之缘。”
“是么?”巴图达赖目光犀利,瞧得燕寒心头一凛,惟恐他又追问下去,不过这回巴图达赖倒没有继续为难:“就算
你已经不是‘共妻’,日扬台盛典还是得参加。不管这个练飞虹认不认得你,你都得装作和她素不相识,明白么?”
“嗯。”
“练习拉弓也有一段时日了,进展如何?”
“……已经能把弓全部张开了。”
“好。从今天开始,我让都尉官陪你练箭,二十步起,射中靶心为止。”
“是。”燕寒抱拳作揖,就要退下,巴图达赖忽然将他的胳膊一拉——
“王爷?”燕寒不解,站定,只见巴图达赖从怀中掏出一物,道:
“把右手伸出来。”
燕寒依言递出手,巴图达赖取下了先前送予燕寒的那枚对他而言过大的玉射,改而将一枚小巧的羊脂玉扳指套上了他
的么指。
这枚玉射没有一丝划痕和裂缝,显然是才刚制成的,而且大小正合适。
“这个趁手,你就用它吧。”
见状,燕寒便知这是巴图达赖特意赠他的,不禁有些诧异。无功不受禄,虽然最近巴图达赖待他不薄,可这礼物……
惶惑地抬头,正巧对上巴图达赖的审视的目光,他颜色如常,还是依旧冷峻,燕寒诺诺地道了声谢,就不再多言。
·十
往日多少恨,还入一梦里。
练飞虹轻轻跳开凤辇的帘子,窥伺着外面的光景。
她看到人头攒动,无数目光都朝着她这里投聚……近旁一个匈奴少年正巧望见她掀开帘子,便放肆地冲着这里伸长了
脖子,她启唇一笑,丽色顿生,看的少年好似丢了魂魄般,当时就傻在了那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曲子里唱的,大抵就是她这样的美人了吧。
只要见识过练飞虹的容貌,无人会置喙她绝艳的容姿。这十九岁的女郎,贵为天朝帝姬,还是无双天子唯一的长姊,
王公贵胄,几乎每个都对她趋之若鹜。
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嫁人,夫家是皇帝亲自赐婚的,那是个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王侯。可嫁了不到一月,宫变。驸
马一家因谋逆的罪名而被株连。她这位年轻的帝姬,初为人妇就变作了寡妇。虽然待一切平靖之后,皇帝将她接回宫
中,还许她将来会替她找个更逞心如意的郎君,练飞鸿却在那时便已看透:自己不过是随弟弟摆布的棋子,她贵为长
公主,却身不由己,无法追逐自己的幸福。
皇帝见她在宫中郁郁寡欢,便道:“姊姊不开心吗?京城不少王宫贵胄爱慕姊姊,再嫁绝不是难事,可您是朕的姊姊
,朕要许你最好的姻缘。”
练飞虹早就心灰意冷,对着弟弟的说辞淡淡笑道:“多谢陛下。”
禁军都穆章廷要出使西域,练飞虹趁他进宫,摘了几颗红豆,放在香包里交予他,道:“章大人,若是见到了侍子就
替我交予他罢。”
侍子便是楼兰国的小王子燕寒,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可惜十年质期一过,他已被遣回国中。练飞虹属意于
他,早将心意告知皇帝,谁知皇帝却道:
“燕寒乃夷狄王子,又怎么配得上姊姊金枝玉叶?姊姊忘了他吧,朕可不想教他辱没了你。”
就因为这句话,她与燕寒之间的姻缘便被生生斩断。
相隔万里,这辈子见面都已是无望了,她只想寄去一点相思,教那人明白自己未曾忘怀与其过往。
过了两月,章廷回到皇宫,替练飞虹捎回了一串金铃,教她喜不自禁。
“这是侍子的铃铛……章大人见过他了?侍子可曾记得我?他还好吗?”
章廷言辞闪烁,脸色阴晴不定,练飞虹心细如尘,见状,立时心中生出不详的念头,问:
“燕寒怎么了?”她不再避讳,唤出了心上人的名,章廷支吾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
“公主莫要挂念侍子了,他在楼兰薨逝了,金铃乃是他的遗物。”
听罢,练飞虹如遭雷殛,昏死过去……醒来时又大病一场,过了数月才渐渐康复。
谁知方才病愈,皇帝又来找她。
“姊姊,您虽是朕的姊姊,但也是天朝的帝姬,为了天朝,朕只能委屈你了。”
练飞虹冷笑,之前要她下嫁给那王侯,她的弟弟也是这番说辞,想起半年前他一脸殷切说要许自己什么最好的姻缘,
如今又这般反复。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么?
这般,她便应道:“陛下这回要飞虹嫁予何人呢?”
“朕要姊姊去做匈奴单于的阏氏。”
就这样,练飞虹上路了。
·十一
临行之前,练飞虹只是木然地任凭下仆伺候着。老宫人替她挽起了青丝,盘作繁复的发髻,插上金光夺目的凤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