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专心,你在看什么?」卡尔走了进来,现在刚好是中午休息时间,他刚洗完澡,拿了杯水正在喝。他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不就是新闻吗?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随便看看。」我回答。
「各位观众,本台现在为您插拨临时特别报导。」我和卡尔同时转头,看见一间学校,外面有很多人围在那里。
「怎么了?」我看着电视机纳闷地说,卡尔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目前总统另一位儿子欧斯卡所就读的中学,就在刚才十二点一七分的时候,十几名蒙着黑衣黑纱的女子持枪闯入校园,闯入者不但枪杀了守卫,更挟持了校内所有的师生,根据绑匪所传出来的纸条,他们指出若是俄罗斯总统必须立刻答应让车臣独立,否则他们将会引爆身上的自杀炸弹与校内所有人同归于尽,这件事情引起各界的震惊与关注,由于近日来总统的声望大幅下滑,因此…」
「什么?」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可能!欧斯卡…是那个常来买面包的男孩子!克莱的弟弟!」
「既然是那家伙的弟弟,就不用理他了。」卡尔说:「大哥都那种样子了,弟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和他哥哥不一样。」我对卡尔说:「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是吗?反正这和我无关。」卡尔回道。
「他竟然会被挟持…而且还被车臣的女人…?」我看着电视说。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现在趁着总统声望低的时候,反对他的人都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可是他是无辜的。」我咬牙地说道:「这件事情不应该扯到他身上来…。」
「你好像特别激动?」卡尔问。
「没有。」我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继续看着新闻,新闻上说这次挟持行动的组织叫做黑寡妇,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种组织的存在,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车臣人的所在地了。新闻上说黑寡妇是一种由车臣女人组成的组织,她们每个都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兄弟和情人,因此决定不顾一切地和俄罗斯人拼上性命,他们采取种种恐怖的报复行动,其中最常使用就是自杀炸弹的攻击…。
我的心里很难受,因为我很清楚她们这么做的心情,但是欧斯卡天真可爱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顿时,我又觉得于心不忍。我实在没办法,看着她们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而且,我还是她们的族人,我知道我们的神不会喜欢我们这么做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不可能说服她们的?
这时萤幕上拨出之前拍到的绑匪画面,萤幕上出现一个蒙着脸,带着一边眼罩的女子。她手里拿着枪,眼神冷酷凶狠。可是她眼里的神情…我曾经看过…。
「那莱!」我惊讶大喊,瞪着电视上的女子:「…她…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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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那个女人?」
「她…是我的亲生姊姊。」我的目光仍停留在电视上拨出的那张照片:「我以为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我说。
「你的亲生姊姊?那么说,你是车臣人?」卡尔说,我没答话却也没否认。「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你知道吗?你不像是那边的人,反而比较像是中国人。」
「我像中国人?不可能的,我妈是车臣人,这是千真万确的,她哪有机会去抱一个中国孩子回来养呢?在那种战乱的地方…根本没有人会去抱养别人的孩子的。」
「可是你长得真的不像你姊姊,难道你爸爸是中国人?」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我妈说他去打仗,但是中国人怎么会替车臣人打仗?」我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可能再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早就死了,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姊姊…没想到再度知道她的消息时,竟然会是这种样子…。」
「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略带感伤地说道:「除了脸上那些从小到大变不了的特征外,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当年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兵营的军妓区里。我实在…不愿意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卡尔看着电视上的那莱,又说:「你想你姊姊知道你活着吗?」
「一定不知道,在她的印象中我早就死在某个废墟里了。」
「那你…要去找她吗?」
「我想我没有理由不去,不管是为了再见到她,还是为了欧斯卡。」我说。
「你为了那小子去?不值得吧!」卡尔大声阻止我说道:「他可是总统的儿子,那么多人会想办法救他,你干嘛自己去?那里那么危险!」
「你知道吗?这就像你当初不顾我阻止坚持要去后街的心情。」我看着他说:「而我们不顾对方的阻止,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卡尔这时沉默了,因为我勾起他心中最深沉的回忆。
「这样你还要阻止我吗?」我问。
「我真的不希望你去。」卡尔回答,随后又说道:「虽然…我似乎能体会你的心情,也明白你所有的理由,但是我…我不想要看见你有危险…一点点危险也不行。」
「我已经决定了,不论为了姊姊还是欧斯卡,这一趟我是非走不可。」我坚定地说:「我知道你最后会让我去的,因为你了解我的心情,我们都是曾失去过家人的人。而且我们都无法忍受我们所认识的人无辜受苦,而欧斯卡这次的苦难又是因那莱而起。」我看着卡尔。
卡尔闭上眼,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算了,我管不了你…但是,」卡尔停顿了很久:「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
「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我们各走各的,只是目的地刚好相同罢了。」卡尔睁开一只眼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能管我。」
「卡尔,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说道。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不能忍受你受任何伤,所以…」卡尔说道:「我要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我叹口气道:「我不需要你保护…。」
「我自己想保护你,可以吗?」卡尔说。
我还能反驳什么呢?
「我去和莎拉奶奶说一声。」我起身关掉电视,准备下楼。
卡尔看我起身要下楼,说道:「顺便帮我请假。」我点头答应,然后走到楼下去。我和莎拉奶奶说卡尔和我临时有事要到外面去办,虽然我对于把工作全交给奶奶做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不能拖,欧斯卡现在被挟持,挟持他的人是我的姊姊,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怎么样都无法冷静地工作的。更重要的是,我对欧斯卡心里有着一份亏欠,毕竟他唯一的哥哥克莱因我而死,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也是一种想要补偿他的心理吧…。
莎拉奶奶对我的话没有怀疑,她一向不怀疑我,她或许认为卡尔会乱来,但是只要我和卡尔在一起,就绝对安全。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次要做危险事情的那个人,就是我。
在我被罪恶感淹没以前,我赶紧要回到楼上,卡尔却早已在楼梯旁等着我。
「怎么样?」卡尔问道:「奶奶答应吗?」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是答应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留在这里。」
卡尔举起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他说:「当初我叫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有照做吗?」我摇头,当时我看卡尔根本就是要去送死,为了不闹出人命,所以只好跟着他,没想到他今天反拿这个来堵我的话。
「对嘛,你没照做。」卡尔得意地说:「所以我也不会照你的话做。现在出门吧,不然等下要是奶奶听到我们的对话,我看我们两个都去不了。」卡尔说完就推着我走出面包店的门。
我们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街上来去的路人很多,我这时突然想起,我根本不知道欧斯卡学校的方向。可是看卡尔完全没有困惑的样子,我就这样跟着他走,尽管我心里怀疑他的方向不是正确的。
「你知道欧斯卡学校的方向?」我问卡尔道,卡尔手指着街上汹涌拥挤的人潮。
「跟着他们走,还有街上警车的方向。」卡尔说道,这时他悄悄拉起我的手,我暗吃了一惊:「别走丢,人很多。」他这样一说,我反而放不开他的手了。他是故意的吗?还是真的不想我走丢呢?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想太多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而且现在我应该一心想着那莱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去想这件事呢?我和卡尔…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谢他对我的温柔,但是接受他的好,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苦痛,我不能回馈他,不能给他什么。而他,注定得不到回报,这样难道不痛苦吗?他这么做,对我们两人,都是折磨啊…。我真的很希望…他不要对我那么好,我会很难过的。
「我上次有注意他身上的校徽,所以我大概知道他的学校在哪里。气派到够资格让他那种人读的贵族中学,这里也只有那么一间。」卡尔说,伸出手指着一间被层层警力包围的大型建筑物,「离店里不是很远,所以那个欧斯卡才能每天来报到。」
我看着卡尔说:「我离开后,欧斯卡还有来吗?」
卡尔似乎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眉说道:「来过几次吧。可是在我对他说你以后都不会回来后,他也不来了。」
「他有问我去哪里?」
「问过不下上百次吧。」卡尔说:「但是我怎么会知道呢?不是吗…。」他有些惆怅。
我不想正面回答他的话,因此我看着那群围着校园外的警察说。
「要怎么进去?」我对卡尔说。
「不可能吧,那里被这么多警察给围住。」卡尔从人群中努力伸出头探望:「我想总统等会应该也会亲自到现场,要进去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一定得进去。」我掂起脚尖向外看:「那莱说不定愿意和我谈判…她也许会释放欧斯卡…。」
「你在说笑吧?怎么可能,她们既然带了自杀炸弹来这里,就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人。」卡尔说:「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扯开他的手,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非去不可。你不能阻止我。」
「你去了也没用。」卡尔看着我。「这事不是靠一个人或两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我去总比那些政府官员去还有用,说不定那莱记得我,而且我也不能坐在这里枯等。」我语调坚定地说,然后钻入人群里,卡尔在我背后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回应他。我挤到最前面的位置,果然像卡尔说的一样,学校到处都被警察和警车包围,还有记者,以及许多围观的人群。一名警官拿着扩音器对里面的人喊话,但是我觉得这根本没用,她们根本听不懂。
我不能这样冲出去,于是我决定看看有没有后门能让我偷偷钻过去,我很快地在人群中顺着偌大的校园绕了一圈,但是都没看到后门之类的东西。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瞥见了人烟比较稀少的矮墙,虽然没有门,但是要翻过去不是问题,而且人群大多聚集在正门那里,只有几名负责包围的警察。但是我该怎么进去呢?
我站在那里想了很久,之后我想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方法。我从街道的这头一路跑到站在那道矮墙边的两位警察面前大声叫着。
「出事啦,出事啦!前面有人被抬出来了!」我叫喊着,不只那两位警察立刻将脸移向我,还有站在附近的所有人:「那些警察突然要攻坚!结果有一个警察被抬出来啦!流了好多血啊!」我随口乱说道,一听说有人出事,那群好事的民众立刻移动到正门去,那两个警察互看一眼,快步地跑往正门的方向。
我趁他们不注意时,身手很快地翻过了那道矮墙,跑进了校园里面。那两个警察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校园内寂静一片,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我走在这间贵族学校的校舍里,完全没看到半个人影。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毫无目的地乱走,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虽然我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们交涉,但是我想先见到那莱,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惘х然
我摸索了大概五分钟,看到一间很大的圆顶建筑,里面传出很多的嘈杂声音,外面有好几个蒙着黑纱的女人带枪在来回踱步。我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走出去。那些女人很快地发现我,她们举起枪用车臣话对我大吼,叫我别动。
「我也是车臣人!」我用很久没用的车臣话大声说,她们听见我说这句话时都愣了一下,但还是不敢大意地放下枪。「我要找我的姊姊,那莱,叫她出来见我!」我说。
我慢慢走到那几个女人的面前,她们并没有对我开枪,只不过交头接耳了很久。她们质问我一些问题,我用车臣话回答她们说叫那莱出来一切都会明白。她们也很讶异我竟然知道那莱的名字。于是在她们讨论完之后,决定她们其中一个人用枪抵着我,带我进去里面。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抵着,再加上我觉得她们不会对我出手,所以走得非常自在从容,那个走在我后面举着枪的女人眼神看起来更疑惑了。我这时才发现,我走进的是一间巨大的体育馆,从里面传出来的此起彼落的纷乱呼气声中,我发现人质都被集中在这里。
「走快一点。」那个女人用车臣话催促我道。
「那莱就在这里面吗?」我问她。
「不准问问题。」她用警告的口气说。「闭上你的嘴。」
那个女人打开体育馆内部的门,我看见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这里,四周则是站着好几个黑衣女子,我从电视上得知,她们每个人身上都绑了炸弹。
她推着我往前走,我跌跌撞撞地穿过坐在地上的人群,然后走到讲台旁站着的几个黑衣女子旁。
「那莱,这个男的说要见你。」那女人出声说,其中一名女人回头,右眼带着眼罩,正是在电视曾经出现的那个女人。
她一看见我,眼睛里出现惊喜的神色。她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剩下的左眼开始冒出泪水…我紧紧抱住她,我们姊弟在这么多年后,竟然还能活着看到彼此,心里的那种感慨,真的难以形容。
「维恩!」那莱激动地哭着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我也以为你死了。」我对那莱说:「可是我们都没死,我见到你了,姊姊。」
「你们出去说。」那名女子看着我们两个说道。
那莱紧紧抓着我的手走出体育馆内部的门,我在被她拉出去前,发现刚刚那莱所站着的地方,欧斯卡正蹲在那里,全身害怕地颤抖着,无助的眼神正好对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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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斯卡…。」我看着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无助可怜。他身旁站着两个黑衣女子,手里都拿着枪。
那莱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我。「你怎么了?」
「不,没事。」我回应道,偏头随着那莱走出门外。
我要救他。
可是我该怎么救他呢?
那莱带我走到门外,我们姊弟俩人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那莱一手将脸上的眼罩取了下来。我看一眼就吓得往后退,她眼窝的地方整个凹陷下去,有道狭长的陈年旧疤,我盯着她的旧伤,那莱却只是摇头。
「这伤不算什么。」那莱淡淡地说:「知道你还活着这件事,就能让我的伤口好了大半。」
「这是被刀割的?」我问她。
「他们拿刀戳瞎我的眼睛,只因为我反抗他们。」那莱掩住自己的脸,泪水从另一只眼里不断滚下来:「我不断地被那些死俄佬强暴,一天又一天,我的身体好脏、好恶心…我怀孕,然后被强迫堕胎了三次,我根本不想把孩子生下来…我不要跟他们发生任何关系…!」她愈说愈激动,开始泣不成声,我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不禁又回忆起,当初被卖到亚尔先生那里去的一切,我们姊弟的命运是如此地相像,可是我觉得,那莱比我可怜得太多了,姊姊从小是个爱玩爱笑的女孩子,结果现在被人作贱成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很难过,要是妈妈看到姊姊现在的样子,一定也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