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出一张消瘦的脸。
萧玄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即使是圣树馆被灭之时,眼前的人也没有如此颓废般没有活力的眼神。
叶继非疲惫地跳下窗框,看了看来人,无力地问,“怎么了?”
“是我要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不见任何人?”
萧玄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就算我说不见任何人,你不也闯进来了吗?”
叶继非似乎是不想多说话,垂着头。
“我是担心你。究竟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骗不了我。”
叶继非沉默了。
萧玄走近,对方却是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仿佛要与来人保持距离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很累,可不可以请你出去?”
终于,这最后一句话完全把人惹火了。
萧玄一把抓过人,强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没等开口,叶继非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继……”
“不要——”
刺耳的叫声把萧玄愣在了当场。
“这里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绛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惊鸿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
“我刚听到叫声,怎么了?”
而当惊鸿出现在房里的那一刻,叶继非完全崩溃了,惊恐万状,不断向后退去,尖叫不止。
“不要过来,不要接近我——”
叶继非抱头,疯狂地摇晃,突然眼神陡变,抓起紫祭刃就朝着门口的人刺去。
萧玄一掌打掉兵刃,体内的气息立刻乱窜起来,喉头一腥,硬是咽了下去。紧紧抱着抓狂中的人,让门口的人先离开
。
惊鸿虽然满腹疑惑,也只能听从萧玄,消失在门口。
“冷静一点,放松,已经没事了。”
萧玄温柔地吻上了怀中人,叶继非虽然停止了抓狂,却是立刻推开了萧玄。
“不要碰我。”
“你说什么傻话呢?”
此时,萧玄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到底叶继非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早已猜得八分。
“算我求你,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好不好?”
叶继非的声音已经哽咽,萧玄心痛,却也只能转身离开。
等候在外的惊鸿一见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他怎么样了?”
萧玄脸有愠色,一把抓起对方的衣襟,怒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恨不得要杀我?”惊鸿嚷道,也是一脸的怒气。
萧玄胸口闷得厉害,推开眼前的人,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着。
“我只知道那天,我们回苗寨找我师姐,结果反被抓。两天后,爷爷终于答应我放人,但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
也像今天一样对我拔出了紫祭刃,警告我要是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竟然
恨不得要我死。今天,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是想要问问清楚,结果,还是一样。”
“两天……那两天里,他是怎么被对待的,你想过没有?”
“爷爷说过,他不会对他用刑的。”
惊鸿企图自欺欺人,身体却是沿着墙壁滑下,痛苦万分。
“怎么会?那种事情……怎么可能?爷爷他……”
萧玄出剑,抵住了惊鸿的下巴。
“为什么他想要杀你?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依他的性格,不会和你决裂到这个地步。”
“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两天,我一直都跪在爷爷的房前,根本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他口口声声要杀的人是你,甚至,他都没有提起你爷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如果杀了我,可以消去他的心头之恨,你动手吧!”
惊鸿闭上了眼,剑却是被愤怒地扔在地上。
“就算你死了,一切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一定会查清事实真相的。”
惊鸿带着一脸的决绝离开。
周围,白色的荼蘼张开着怀抱,仰视蓝天,呵护着盛夏那最后的花季。
第四十八章
京师,尚书府。
萧优痕把常戟的临终遗言告诉了高秦,高秦显得面色沉重。
“还有一件事,令我比较在意。劫官饷的人中,有一队人马和我们曾在无言山庄遇见过的活死人十分相似。”
“你是指古阴雷用巫蛊之术操纵的那些人?”
“恩,只是这次的活死人似乎更厉害一点。”
高秦沉默了一会儿,严肃道,“其实,你遇到的那批官饷是运往战场的。”
“战场?要打仗吗?怎么朝廷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因为这是秘密部署的。我也不知道当今圣上为什么要让我担此重任,唯一知道的就是,朝廷要灭那什教。有消息称
,那什教窝藏了前朝余孽,看样子是危及到了当今的帝位。”
“那什教?”
萧优痕倏地站了起来,不慎将桌上的茶杯碰落。
“有什么问题吗?”
“哥哥和叶继非,他们正在那里。”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前一段时间,有个那什教的文书到纱云,说叶继非是他们血巫一族,把人接去当那什教的巫觋了。当时我不在场,
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但是,如果那什教有造反之意,那么他们两个必定会被认为是乱党而诛之。”
“军队的部署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加上官饷被劫,剿灭行动大概在十五天后开展。”
“那我先去和哥哥他们会上一面。”
言毕,萧优痕立刻出了尚书府。
“你去哪里?”等候在门外的少年问道。
“那什教。”
萧优痕翻身上了马,少年骑马紧跟在后。
“去那什教干什么?”
“找我哥哥。”
“找你哥哥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少年的问题和思叶一样泛滥成堆,萧优痕不耐烦地扬鞭,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
少年耸了耸肩,下一刻,马背上已空空如也。
没有主人的马从前方之人的眼前奔过,萧优痕勒住马,回头,只见前一刻还问题不断的少年已经躺在了地上。立刻策
马回去,当他扶起人的时候,少年却是睁开一只眼,歪着头,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
这种时候,竟然还跟自己开玩笑。
萧优痕简直气极败坏,回身上马,少年一溜烟儿地跟着坐到了马背上。
“你又想干吗?”
“好歹我救过你,你就不能对救命恩人温柔点吗?”
“下去。”
“我的马跑了。”
“那又怎么样?”
“总不见得让我用两条腿走到那什教吧!”
“你可以选择不去。”
“我偏要去。”
少年上扬的尾音仿佛宣告着自己决心已定,绝不动摇。
萧优痕不再和他废话,扬起了马鞭。
交叉的树枝迅速地掠过眼前,远处,一道闪电劈下。
“快点,好像又要下阵雨了。”
“我知道。”萧优痕没好气地应答。
一路过来,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雨水铺天盖地洒了下来。
少年用手盛着脸颊滑下的雨滴,纯净的透明渐渐变成了墨黑。
一个重物突然靠在了自己背上,萧优痕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人。
“不要玩了。”
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个身影就从眼前倒下。松开缰绳,立即环住对方,一个空转,两人安稳地落地。
少年闭着眼,脸色惨白,而令萧优痕惊讶的是那经雨水洗涤后显现的发色。
高贵的银,泛着淡淡的蓝。
“喂——”
萧优痕晃了晃怀中的人。
然而,这次,少年并没有开玩笑。
那什教,藏书阁。
萧玄向岚若详细询问了自己倒下那日发生的事,隐约从中发现了蹊翘。
“我之前见过昭慕雪的师弟几次,但是那天我见到的人,和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不同之处。我反复思索,发现问题出在
那随身携带的铃铛之上。我清楚记得,跟在昭慕雪身边的那人,他的铃铛是带在右手的,而那天的人带在左手。两人
的美,前者较后者,更多了一份邪恶。”
“但是,凭这两点,并不能证明他们不是同一人。”
仿佛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萧玄问道,“你还记得之前是什么时候见过昭慕雪身边的那个师弟?”
“其他的时间我说不准,但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半年前的祖祭上,昭慕雪公然和祭司大人顶嘴,与已故巫觋
大人动了手,那个时候,她的师弟也出了手,还伤到了信徒。”
半年前,那个时候,惊鸿应该在六月,不可能出现这里。
苗寨。
即墨鹤悠悠地提笔,一撇、一那,横折、竖勾,清雅宁静的书法艺术跃然纸上。
惊鸿突然踢门闯入,持笔之人惊颤,纸上添加了一处败笔,即墨鹤可惜地叹了口气。
“一件有了瑕疵的艺术品,即使其价值再高,也已不完美。你知道怎样才能使它再次臻于完美吗?”
即墨鹤笑着搁笔,拿起刚才所书之纸,一副一模一样的书法呈现在其之下。
“仿制品,这就是答案。而这世上最神奇、仿制得最天衣无缝的,就是双生子。”
瞬间,充满怒气的人仿佛被雷劈中,呆在了原地。
“你是说,我是双生子?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我?”
“洛儿一心迷上了你爹,你们出生之时她早已昏厥。为了我们即墨氏,图个万全之策,我把另一个孩子抱走,秘密抚
养。虽然洛儿忤逆我多次,毕竟她是我女儿。作为补偿,我便给你们取名惊鸿,游龙。‘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
龙。’,这是她生前最喜爱的一句。”
“那么,叶继非的事,是他做的?”惊鸿咬牙切齿道。
“原本是打算让你死心的,现在看来,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转而,即墨鹤笑道,“我之所以最后会同意你爹娘之事,是因为我从你爹眼中看到了仇恨,那正是我们需要的。我清
楚,他的仇恨将来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为此,即便他利用我即墨氏,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果然,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六月,真的是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拜他所赐,我们有了足够的时间避过朝廷的耳目
,从塞外移至此地。一旦将那什教归入我麾下,复兴我即墨氏的时刻就将到来,一百年前的耻辱我要他们双倍奉还。
”
“疯了,你们都疯了。他在哪里?你口中的另一个婴儿,他现在在哪里?”惊鸿怒吼道。
即墨鹤笑着用眼神指了指对方的身后,惊鸿转身,一张自己熟悉不过的脸近在眼前。
惊鸿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陪同游龙前来的昭慕雪欲上前阻止,被即墨鹤拦下。
“没想到我们双生子第一次的见面,竟会是以这样的形式。”游龙嘻笑道。
“你这家伙,竟然做出那样的事。”
“我可是帮你做了你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给你讲讲那两日有多么的
销魂?直到现在,我可还是清楚记得那嫩滑的肌肤多么令人陶醉,以及那凄惨的叫声,真是悦耳动听。”
游龙的话完全激怒了惊鸿。
“混蛋!”
摄人心魄的声音从铃铛中传出,一个左,一个右,振荡着心弦。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绳断,坠地。
铃声的停止,意味着一方的倒下。
与此同时,听了萧玄的解释,叶继非仍是坐在窗框,眼神飘忽,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墙角应声破裂的金色饰物。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叶继非冷淡的语气让萧玄的心凉了半截。
“继非,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
“其实,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不好过又怎样?经历那一切的是我,你们凭什么来断定我的感受?”
“凭我爱你。”
简单的四个字,长驱直入了叶继非的心底,若是从前,他会欣喜,他会高兴,但是现在,只是敲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叶继非朝外跳下窗,对着房内的人摇了摇头。
“可我不配。”
也是简单的四个字,心却是被刺地深痛。
萧玄几乎用哀求的眼神祈望对方不要离开,结果,叶继非还是走了。
那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伤害,使得双方的见面,只会加剧伤口的恶化。
叶继非更不能原谅的,是自己身体的背叛。
我治愈你,所以才伤害你。
我爱你,所以才离开你。
为了救昏迷的人,萧优痕不得不改道去了县城。为了避免少年的银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给他带上了斗篷。
县城的大夫替少年把了把脉,摇头,道是天数已尽。去下一个大夫那里,换来的也只是一句节哀顺变。
当城里最后一个大夫也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萧优痕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乎这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少年微微睁开了眼,还是特有的上扬的尾音。
“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听闻,萧优痕立刻带人上马,去少年口中那个位于琅桓山顶的天池。
一天一夜的昼夜兼程,终于带着人爬到了山顶。
云雾缭绕,日落的太阳躲在山头的大槐树后,穿过薄雾,投在沸腾着水泡的池中。
少年用眼神示意对方将自己抱进池里,萧优痕迟疑了一下,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愿。
不知对方如此做有何想法,萧优痕只能静静守候在一旁,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有爹,有娘,有哥哥,合家欢乐。然后场景换成了厨房,扈獗和那厨师的尸体一闪而过
;接着,是娘忧心忡忡的表情,一个江湖术士笑着替七岁的自己画上了那难以消逝的印记;纱云,无言山庄,六月,
记忆突如其来地涌进了梦中,一时之间,分不清梦里梦外。
哗啦啦的水声闯了进来,萧优痕猛地睁眼。
云开,雾散,见月。
皎洁一泻而下,巨大的满月倒影池中,池中之人以一种极其妖媚的姿势站立在月中心,轻轻甩了甩头,长到腰际的银
发乖顺地披散在身后,那淡淡的蓝此刻显得耀眼无比。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男子,如果不是确切地听到他被诊断为回天乏力,萧优痕一定会赞“好一副‘美女出
浴图’”。
等对方上了岸,萧优痕走过去,抬起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又碰了碰对方的手。
“碰得到,身体也是温的,你是人。”
“敢情你以为我是鬼啊!”
“我以为……那些大夫都说你,不可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