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过他是兰萧的儿子,但兰萧不相信,否则也不会如此待他。
“他早料到我一旦离开巫寒,就再也不会回去,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他倒是把我看清了。”
“那么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事到如今,再寻死觅活就显得幼稚了,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何妨继续走下去,再坏也不过如此。
“专心待产,把孩子生下来,弋沙的事,留给别人去伤脑筋吧。”
月瑾原想置身事外,可惜却不能如愿。
齐律不准他回绿云宫,而是把自己的寝宫让给他,自己去睡书房。震元宫四周侍卫比平时多出一倍,齐律让铃儿负责
服侍月瑾的生活起居,另外指派十名奴婢供她差遣,御医每隔三五天就来看诊一次,确定月瑾与肚中胎儿的健康,补
汤每日按时辰送上来,三餐宵夜皆由御厨精心挑选对孕妇最好的食材,配合月瑾喜爱清淡的口味烹调而成,随著日子
一天天过去,齐律命人为月瑾特别制作的冬衣,也一箱箱的抬进震元宫。
“陛下对公子真好啊。”铃儿好生羡慕。
月瑾不置可否,在躺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眼休息。
将一直揪结在心头的烦恼事抛开,心放宽了,人也轻松不少,其实很多痛苦皆是自己造成的,人们通常喜欢作茧自缚
,然后再来怨天尤人,怪老天爷不公平,怪命运无情,孰不知唯有放开执著,才能拥有另一个人生。
月瑾放弃对爱情的渴求,放弃对兰萧的恨,也放弃对齐律的怨怼,如今的他心中无怨无恨,只希望能顺利把孩子生下
来。
他的食量愈来愈大,是因为怀孕的关系,也是内心不再郁结的缘故,吃得多,人也一点点的胖回来,虽然并不明显,
但他的肚子也稍稍隆起来了。
四个多月了。他在心里默默数著日子。
“铃儿姐姐,瑾哥哥的肚子里真的有娃娃?”小男孩既好奇又敬畏地盯著月瑾的肚子瞧,“为什么小娃娃会住在瑾哥
哥的肚子里呢?”
兰勍问得天真,铃儿却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回答。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对那种事也是模糊得很,只晓得男人和
女人行房后女人就能生孩子,可是公子是男人啊,为什么也能生孩子?
是啊,难道就没人怀疑过,饶川人为何与众不同,不论男女皆能怀孕生子?
“这个……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月瑾听著铃儿与兰勍的对话,渐渐意识模糊,朦朦胧胧睡著了。
那是一个夜色如墨、圆月如冰的夜晚,长风拂乱他一头乌黑青丝,白色纱衣轻舞飞扬,灵巧身形奔跃于房舍屋顶间,
他轻轻一跃,乘风降落。
此处明显是富贵人家的花园,养的全是名贵的花草,假山、流水、小亭,倒是十分诗情画意,还有人守夜呢。
一伙人手持武器吆喝著围上来,他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再多的人类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身形飘渺不定,身手迅疾如
电,扬起的手指指尖锋利如刃,眨眼间,数人咽喉被割断,狂喷鲜血,再转身,指掌瞬间没入其中一人胸口,他面罩
邪气,神情狰狞,微一使力,抽出手掌时竟将心脏生生拔出……
鲜血染红圆月,映衬出一双血红眼珠,残酷、嗜杀、疯狂……
“唔!”月瑾猛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梦里血腥的画面停留脑海,致使胃部不适地翻搅著,鼻间彷佛真的充满血的
气味,他捂著嘴,止不住自胃里强烈涌上的恶心感,将稍早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铃儿可吓坏了,“公子,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见情况不对,她立刻吩咐婢女去请御医过来,自己则在一旁乾焦
急。“不会是到了这时候才开始孕吐吧?”
月瑾吐到胃里没东西了,只能乾呕,脸色青白。
他感觉得出来,自己体内有某个部份正在改变,或者该说是……觉醒?
血液在血管里狂窜奔流,骚动不安,心跳忽快忽慢。
终于止住恶心感,不再吐了,接著却眼前阵阵发黑,铃儿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下一刻便失去知觉。
27
醒来时,有个人就坐在床边,月瑾望向那个人,心底隐隐有著期待,待看清那人的脸,强烈的失落感让他又闭上眼睛
。
不是齐律。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男人对他并非真心,这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何他还抱著希望,以为
他会守在他的床前,让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他?得了吧,他早该认清事实,齐律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二嫂可别误会我二哥。”齐锋见他掩不住失望别开脸去,赶紧澄清:“他刚刚才走呢,若不是议事房里诸位大人还
等著他回去,说什么他都不愿在这时候离开,我二哥他呀,人是去了,但心还留在这儿呢。”
月瑾脸转回来,蹙眉看他。“你唤我什么?”
“二嫂啊。”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不是你二嫂。”要和齐律成亲了才算,他不过是有了孩子。
齐锋抓抓脸颊,露出古怪的表情。“呃……难道二哥还没告诉你,他打算娶你为妻,立你为大齐的皇后?”
月瑾露出惊吓呆滞的表情。“啊?”
“问题是,满朝文武百官尽皆反对,原因不外乎你是外族人,又是刺客,二哥为此烦恼已久,加上弋沙与金敕国结盟
,若是拿你当藉口联合侵犯大齐,你们的婚事只怕更是遥遥无期,二哥最近为这些事烦心,吃不好睡不好,二嫂又选
在这时候突然昏倒,二哥差点被你吓死,偏御医又查不出原因,他脸色可难看了。”
月瑾傻愣愣的听了这许多,唯有那句“吃不好睡不好”让他非常挂怀,最近齐律很少来看他,原来背后另有原因。细
细回想最近一次见到齐律,是三天前,那时他看来的确瘦了,满脸疲惫,却总是对他笑得温柔,把外头的风风雨雨一
肩扛起,半个字都没对他提过。
傻瓜。
其实自己也是个傻瓜,终究不能对他忘情。
那天夜里,月瑾让铃儿和服侍的下人们都退下,独自等待齐律。
虽然现在齐律都在御书房里睡,但他直觉齐律会来,若他真的在乎他,那么他就会先过来确定他平安无事才去歇息。
当齐律果真如他所预料的出现时,他笑了。
齐律一怔,太久没有看见他的笑容,一时之间竟恍如身处梦境之中。
“你不气我了?”
月瑾瞟他一眼,“我没生你的气。”顿了一下,又说:“只是太失望而已。”
“但是你不爱我了。”男人一脸落寞,语气有些悲伤:“你不相信我爱你,所以也不愿意再爱我了。”
月瑾沈默无言,齐律说对了,他可以不恨他、不气他、不怨他,却也不能够再爱他了。
无奈轻叹一声,“听说你要娶我,是真的吗?”
齐律蹲下来,与半卧在躺椅上的人儿平视,只手抚过他细瓷般的脸颊,月瑾读出他眼中的万千柔情,齐律黑色眼瞳里
只映出他一人。
“你是我的妻,不管你相不相信,这辈子我只想牵你的手,与你白头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月瑾瞬间红了眼圈,垂下脸儿掩饰般地说:“你能否扶我起身,我想睡了。”
齐律直接拦腰抱起他,走向几步之外的大床,小心地放下他。
平躺下来,让齐律为自己盖被,月瑾瞧著他英俊的侧脸,咬咬唇。
“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齐律手一顿,迟疑地,“陪你……做什么?”这话得先问清楚,他可不想两人之间徒生误会。
“我今天作了恶梦,现在我不敢一个人睡,你陪我好不好?”
“还是这么胆小啊,小东西。”齐律脱下外衣,在他身旁的老位置躺下,一只手习惯性的伸出,欲搂住他的腰,却顿
了一下,又缩回来。
他竟然不敢做出未经允许的碰触,齐律苦笑,他们各自占据床的一边,距离如此近,中间却隔著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
难道他们从今以后就只能这样吗?这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你还未告诉我,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吗?”
人儿沈默著,久久没出声,久到齐律开始心灰意冷,以为他是因为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拒绝才不说话时,就听得他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和娘一起住在景色秀丽、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过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是快乐
,我不要当皇后,不要锦衣玉食,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我最心爱的人回到那个地方,长相厮守,你会是那个人
吗?”
说这番话时,月瑾始终背对齐律,不去看男人的眼神和表情,他才能把心里的话坦诚道出,相信聪明如他,应该懂他
的意思。
突地一只手横过来抱住他的腰,灼热的气息吐在耳畔。
“知道我为何从不自称为朕吗?大齐皇帝不该是我,那江山社稷何等辽阔,却从来不是我的,多年来我一直在等,等
某个人回来向我要回属于他的东西,我向你保证,当我不再是大齐的皇帝时,我就和你一同前往你所向往的地方。”
喉咙哽住出不了声,月瑾红著眼睛,偎进齐律怀里。
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开始。
28
“看见你们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师兄总算不再整日扳著脸吓人了。”李湘儿笑眯眯地拿出自己缝制的小衣裳小鞋子
来献宝,“这些都是将来要给宝宝穿的。”她简直笑得阖不拢嘴,“说到宝宝啊,来,让我看看啊……怎么还是这么
小,这肚子何时能大起来呀,都四个多月了不是吗?嫂子食量那么大,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儿去啦?”
月瑾只能乾笑,任由李湘儿研究他的肚子大小。谁猜得到那个外表温婉柔顺、内向沈静的美人实际上开朗热情,几乎
要让月瑾招架不住。
“急什么,还要五个月才会生,肚子不会现在就大起来。”齐锋好奇地拎起一件小袄端详,银红缎面料子绣上鸟兽花
样,极其精致且富贵华丽,一双小鞋子捧在掌心中,像两只小船般小巧可爱,看著这些东西,连他也不禁开始期待月
瑾分娩的那天快快到来。
宝宝是男是女?究竟像二哥还是二嫂?
“小悠没同你一块来?”月瑾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这阵子老是往我这儿跑,是齐律授意的?”
“哟,都直呼我二哥的名讳啦。”齐锋笑得忒是暧昧,“听说小嫂子开恩,二哥不必再睡书房了,也难怪这几日他的
心情特别好,春风满面哪。”
月瑾被他笑得一阵发窘,尴尬不已,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齐锋见转移话题成功,暗暗松了口气。
他会天天来报到,无非是齐律担心弋沙明著要人不成,会在暗地里搞名堂,当他忙于国事不能陪在月瑾身边的时候,
就得有个他最信任的人来帮他看著,以防弋沙真对月瑾下手。
身为齐律身边最信赖的人,齐锋自是当仁不让担起保护二嫂的重任,不过齐律特别交代过这事别让月瑾知道,免得影
响他的心情,徒增烦恼。
齐锋认为齐律太过杞人忧天,弋沙就算与金敕结盟,也还不致于为了一个饶川后代惹上大齐,但是女人家心眼儿都很
小,那个皇太后尤其以狠辣出名,虽不知她和饶川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听说当年弋沙派兵剿灭饶川一族,就是她在背
后推波助澜。
连一个人都不放过,这皇太后还真不是普通的狠毒。
“嫂子想好宝宝的名字了吗?孩子出世后,该冠上谁的姓啊?”
经李湘儿一提,月瑾才发现到自己忽略了这件事,冠谁的姓其实并不重要,但这却是个麻烦的问题。
“孩子当然姓齐,这还用得著说吗?”齐家的后代不姓齐姓什么?他们兄弟俩都爱上男人,齐律幸运遇上月瑾能孕育
子嗣,他所生下的孩子说不准会是齐家唯一的后代,自然非姓齐不可。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齐锋有同样的想法,月瑾坦言:“我娘说过,饶川人会让孩子自己选择姓氏,从父姓也好,从母姓
也罢,孩子的决定我们就该尊重,当初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月是我娘的姓,也是我的选择。”
当时月瑾年纪尚幼,却已经知道生父是谁,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与他相依为命的娘亲胜过从未谋面的爹,冠月姓是很
自然的事。
“说的是,反正姓齐姓月不都一样,骨肉血亲的事实无法抹灭。”李湘儿也同意让孩子自己决定。
二对一,齐锋落了下风,他撇嘴不满地思忖著,孩子冠父姓天经地义,他就不信二哥不站在他这边。
但是当他拿此事去找齐律寻求支持,却得来一个大白眼。
“别闹了,这种芝麻事儿也拿来烦我?瑾儿高兴怎么著就怎么著,只要他喜欢就好。”
齐锋碰了一鼻子灰,老大不高兴。
陷入爱情中的人都如此盲目吗?啐。
他却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日子就在齐律为月瑾挡去所有风风雨雨中平静顺遂的度过,明明才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转眼间,积雪消融,新芽从
枝头上冒出来,春天来临,处处显露生机。
此时月瑾已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挺著大肚子的辛苦唯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他腰酸得厉害,行动迟缓,身体
因怀孕严重变形,还有一大伙人整天跟在旁边紧张兮兮。
铃儿不管他要去哪儿,只要一见他站起来就立刻上前扶他;小兰勍自从他怀孕后就被告诫收敛玩性,不能直接扑进他
怀里,弄得他现在连牵手都不敢;自李湘儿手里完成的衣裳鞋子配饰已经堆成一座小山,而吵著跟齐锋来的骆悠最喜
欢把脸贴到月瑾的肚子上,开口闭口全是小宝宝如何如何,把自家夫君冷落一旁,每每搞得齐锋脸色铁青,大喝飞醋
。
喜欢把脸贴到月瑾的大肚子上的,还有一个人。
“他又踢了我一脚呢。”齐律兴奋地嚷嚷,再度把脸贴到月瑾肚子上,如此反覆数次,乐此不疲。
“你怎么跟小悠一个样,又不是小孩子。”
月瑾无奈地笑笑,见他把脸贴上去就舍不得离开,露出即将为人父的、带点傻气的慈爱笑容,心就涨得满满的都是幸
福。
眼前的情景宛如梦境,太不真实。
齐律就表面上看来是爱他的,但他半点底气也没有,心里总觉得虚,缺乏被爱的真实感,或许是因为他还是无法全心
信任他,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毫无自信,不明白齐律究竟喜欢自己哪一点。
德公公私下曾向他透露,齐律已经九个月没有找其他妃子侍寝了,也就是说,打从他和齐律相识以来,他就没再找过
别的女人。
老太监表示,皇上一向冷情寡欲,时常数个月不曾点召嫔妃侍寝,但也没像这回隔这么久。
月瑾回忆当初自己可是天天来震元宫报到,有一回齐律甚至等不及就在绿云宫偏僻的后园子里做了,冷情寡欲?骗谁
啊!
等齐律终于被孩子“踢”满足了,这才伸手拉来锦被,与月瑾双双躺下,相拥而眠,这几乎已经成为每晚睡前的习惯
。
三更天,人儿睡得正熟,齐律却毫无睡意,不知何故眼皮直跳,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