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修行录 第四卷 魂兮归来+番外——林宸

这一日寒风凛冽，义父无论如何不同意他蹲在露天，小狐狸只好在自家各处大屋子里来回乱走。偶然之间，来到后堂，桓府供奉炎帝爷爷灵位的祠堂之中。

魔界中人信奉炎帝，每家每户都有这样一个祠堂，便如人间的大户人家，每家后进都有佛堂一样普遍。

他在蒲团上打滚，追着自己蓬松的尾巴转圈圈。一个人玩了一会儿便觉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钻进又长又厚，直垂到地面的布幔底下睡着了。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好像是义父……还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提及桓楹的名字，立时清醒了一半，两只耷拉下来的耳朵竖了起来。

“……桓楹这孩子的确不错，聪敏好学，虚心上进，日后定然能成大器。”

“你做得很好。”

“君上，是否该让这孩子，与乾天君见个面呢？”

乾天君？小狐狸立刻又清醒了几分，睁开惺忪的睡眼，偷偷从布幔下的缝隙往外看。

啊！那个人，那个声音！居然是重离君！！

小狐狸半眯的双眼立刻变作桃心状。离火殿前一战，他自然也见过重离君了，心中常暗自比较，八君之中，就数乾天君和重离君最帅了！叠震君和巽风君虽也不错，气势上却输了一筹。

这样强的重离君，居然亲自过问哥哥的事！似乎乾天君还要亲自召见哥哥！可见哥哥的确是十分优秀，连八君之首都注意到他了！

想到这里，小狐狸心中升起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觉，高兴得几乎想就地打个滚儿。不过，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若让义父知道自己居然在这里偷听大人说话，那可不是玩的。

他高兴了这半天，中间的话便没听进去。到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听重离君道：“……桓楹前世深爱乾天君，甚至为他而死……若是恢复记忆……”

小狐狸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便僵住了。接下去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再听进去。

甚至后来，重离君离开之前，往他藏身之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也没注意到。

接着义父尴尬地笑笑，一面擦汗一面说：“小孩子不懂事，君上请勿怪罪。”小狐狸也没注意到。

他心中翻来覆去地只有一句话：“……桓楹前世深爱乾天君，甚至为他而死……”

祠堂很快又空了，小狐狸在厚重的布幔下面，又直挺挺地躺了半晌，方才慢慢地爬出来。他心中有些茫然，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明明、明明哥哥和乾天君，都是我打心底里仰慕的人……但是为甚么，当知道哥哥前世深爱乾天君，并为他而死的时候，我心中却这样难受？

现在重离君和义父他们，应该是打算着让他二人相会罢……我，我为甚么这么难受？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桓楹屋外，却见屋内一片漆黑。

是了，哥哥此刻，只怕仍在宸楼练功罢……他要修炼成魔……修成之后，就能恢复前世记忆了……

小狐狸只觉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难过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哥哥是我的！他心中突然朦朦胧胧地想。他最喜欢的人只能是我，谁也不能抢走他！连乾天君也不行！

这个念头一出现，小狐狸便吓得一激凌。我这是怎么了？

然而这么想之后，心中的迷茫却立时减轻了不少。一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内心，想要的到底是甚么。

他用力地抖了抖毛，振作起精神，疾步往宸楼奔去。

我要跟哥哥说，教他不要再修炼了！我不要他成魔！哥哥那么疼我，一定会听我的……罢？

心中并不很确定地想着，很快便到了宸楼之前。他对着守门的人喊道：“大头陈叔叔，哥哥还没出来么？”

大头陈见他天天都眼巴巴地蹲在楼前等候桓楹，无论身形神态，都可爱至极，心中很是喜欢他，此时便微笑答道：“大公子早便出来了，老爷说重离君府中有差事，与他一同去了。小公子没跟他们碰着面么？”

小狐狸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喃喃道：“这么快啊……”

大头陈没听清楚，问道：“甚么？”

小狐狸茫然摇了摇头，耷拉着耳朵转过身去，慢慢往回走。这么快……这么快就要见面了么？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哥哥说……说……

小狐狸突然之间很想哭。曾经那么喜欢的乾天君，现在想起来，竟也变得很讨厌。他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且不说乾天君是拯救整个魔界的大英雄，单凭他曾救了我一命，我就不该有这种忘恩负义的想法！

我、我真是坏透了！

大头陈看出不对，在他身后担心地喊：“小公子，你没事罢？”

小狐狸勉强忍住眼泪，尽量用最镇定的语调道：“我没事！”然后迅速地跑走了。

第三章 面见乾天君的机会

桓楹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小狐狸蜷成毛茸茸的一团，趴在他屋外的石阶上睡着了。

桓楹怔了怔，俯身把他轻轻抱起来。小狐狸立刻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口齿不清地唤道：“哥哥。”

桓楹最爱听他这种语气，当即心中一热，将他抱到自己床上，微笑道：“想我了？”

小狐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桓楹大为高兴，在他尖尖的狐狸嘴边亲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在屋外睡着，这天多冷！门又没锁，为何不进到里面来？”

他这么一问，小狐狸才想起自己为甚么要在哥哥门外等候，当即便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完全清醒了。

桓楹看着他，忍不住笑：“怎么了？毛都竖起来了！”

小狐狸很想问他，和乾天君的会面怎么样，但事到临头，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吞吞吐吐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嗯……那个……乾天君……”

桓楹闻言脸色一沉。小狐狸看在眼中，吓得不敢再说。他心中一阵悲哀。果然，哥哥想起来了……哥哥要离开我了……

桓楹见他乌溜溜的双眸之中渐渐漫起湿意，看起来十分可怜，心中一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扔到小狐狸面前，无精打采道：“拿去！”

小狐狸低头一看，见是一块洁白晶莹的玉牌，不由一怔。伸出前爪拨弄了它一下，问道：“这是甚么？”

桓楹瞥了他一眼，哼道：“乾天君后日要来书院，据说是来鼓舞学子士气的。此外要单独召见十名书院中最优秀的学生，每人发一块腰牌，以作进入他行宫的凭据。”说着不屑地指了指那玉牌，道，“你哥哥我，自然也在其中。哼，我看他是太过无聊了！这事你不是早知道了么？否则怎会巴巴地候在我门外，不就是想求我把这腰牌转送给你，好让你去见你心目中的偶像么？哼，还说是想我呢，害我白高兴一场！”越说越有气，曲起食中两指，在小狐狸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小狐狸有点发懵。心道，他们果然是想让哥哥和乾天君相见的，所以才安排了这件事罢。但却又为甚么不直接把真相告诉哥哥呢？是盼着要他自己想起来么？

桓楹见他呆呆的，怕是方才把他敲痛了，一面心中嘀咕“我没用力啊！”一面伸手替他去揉。小狐狸的脑袋温热柔软，桓楹揉着揉着就有点上瘾。想到后天乾天君说不定也能这样揉他，登时就不高兴了，几乎立刻就要作那食言而肥的小人，把玉牌收了回来。想了半天，冷不丁迸出一句话：“你这么笨，即便去见了乾天君，也休想指望他会喜欢你！你看着罢，虽说他顺手救了你一次，后天见到你，没准根本就记不起来了！”

小狐狸抬头看他，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哽咽道：“我这么笨，哥哥也不喜欢了我么？”

桓楹自知失言，不由懊悔，低喊道：“甚么话！唉！你何时变得如此敏感，如此经不得玩笑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哥哥自然最喜欢你了！……唉，到时乾天君见了你，也最喜欢你了！这样总行了罢？来，给哥哥抱抱，抱抱就不哭了好罢？”

小狐狸抱着玉牌，把脑袋埋在桓楹怀里，却哭得更凶了。心道，你若是知道我现在想甚么，你定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他在心里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如果我不去，哥哥定然就会去，那么他就会和乾天君见面了，或许，或许就会想起前世。哥哥那么优秀，乾天君又一直托人暗中照顾他，可见对他自然也是大有情意的。若他俩旧情复燃……那哥哥从此，就不再是我的了！小狐狸想到这里，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痛。

但若是我去的话，哥哥就见不到乾天君了。他前世那么爱他，甚至愿意为他去死……我，我也愿意为哥哥去死……哥哥爱乾天君，一定就像我爱哥哥那样深……我，我……

话说小狐狸虽然由于还未化身，心智只有人类七、八岁的儿童那样，但他的身体却已是五百岁的成年狐狸了。他一想到自己原来是爱着哥哥的，便不由得脸红了，倒是不再哭泣，让桓楹大出一口气。但他却怎么也不肯把通红的脸颊从桓楹胸口抬起来。虽然他脸上其实是有狐毛遮掩的，但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桓楹反正也不会觉得抱着他是件苦差事，于是踢掉短靴，扯过一旁锦被，连外衣也不脱，就这么抱着他睡下。

桓楹的双臂很有力，胸膛很温暖，小狐狸在他怀中趴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但安静没多久，他便又开始胡思乱想：若是以后我死了，转世投胎之后，有人想阻止我跟哥哥见面、相认，我一定会恨他的！……哥哥日后若是知道，我阻止他和乾天君相见，是否也会恨我呢？

心中忍不住又惴惴起来。

第四章 乾天君的喜欢

虽然一直在犹豫挣扎，但当乾天君驾临那日到来之时，小狐狸还是自己去了。不过他一路上都一直在自我厌弃，痛骂自己是个自私的坏狐狸。

直到接待的先生惊讶地问他，为何桓楹没有来，小狐狸扯了个早就编好的谎敷衍过去之后，才开始镇定下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重离君和义父既然要安排哥哥和乾天君见面，那么即便这次不成功，肯定也还有下次。我也不过就只自私这么一回，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我最多就把他们会面的时间推迟一下罢了，不会有甚么大问题的。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心里却又隐隐觉得，如果还有下次机会，自己多半仍是要尽力阻止的。

优秀的学子们，和书院的先生们一道，都在行宫中宽敞的大厅里垂手等候。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但却谁也不说话，紧张地盯着厅后连接内进的门。据说，乾天君将从这里进来。

小狐狸忍不住也有点紧张。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乾天君了，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几日因为哥哥的缘故，心中对乾天君起了不小的芥蒂，乾天君对他的吸引力也因此下降不少。然而偶像终归是偶像，真到了见面前一刻，小狐狸还是觉得突然之间口干舌燥。

此时净鞭声响，编钟齐鸣，厅后紧闭着的门开了。脚步声响起，先进来的是两列侍卫，接着，头戴紫金冠，身着绛绡衣的乾天君便微笑着出现在大家视线之中。

小狐狸呆呆地看着他。今日的乾天君，眉宇间没有了上次大漠相见时的那种郁结之气，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心情愉悦，模样英俊得令小狐狸自卑地想缩到地缝里去。

他、他是因为知道要与桓楹哥哥，两厢情人重逢，所以才这样愉快的罢……小狐狸伤心地想。他是这样美好，我拿甚么跟他比？

小狐狸却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乾天君心情大畅，固然是因为与情人历经劫难，终于重逢。但那个人却并非桓楹。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今日他差一点便可重遇桓楹。

除了小狐狸之外，在场的其他学子，以前最多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面，看得并不清楚。此刻贴得近了，发现传说中神一般尊贵的乾天君，外表竟是出人意料的俊美，众人眼中忍不住均露出不同程度的痴迷之色，窘得院长不住跌足，重重咳嗽了一声，斥道：“君上驾前，不得无礼！”

众学子这才回过神来，个个面红过耳，羞愧得低下头去，跪伏在地，同时在心中惴惴不安。听闻乾天君御军甚严，自己今日这般冒犯于他，不知将会受到何种惩罚。

乾天君这几日心情极佳，见状只觉有趣，心中毫不介意，开玩笑道：“拒欲不道，恶爱不祥，本君赦你们无罪，起来罢！”

众人松了一口气，爬起身来。想不到乾天君这样平易近人，人人面上均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乾天君面南坐下，吩咐给众先生学子赐坐，问了几个有关书院的问题，着实嘉勉一番。然后转过头，向耷拉着耳朵，蹲坐在圆凳上的桓说招手道：“小狐狸，你过来。”乾天君其实一进门便认出他了，心中很有几分得遇故人的惊喜，当即便想和他叙旧。不过，首先要把必须的工作做了。所以开始时并不急着和他相认，直到此刻将该说的场面话说完，这才出声唤他。

小狐狸仍在发愣，直到他旁边的学子偷偷捅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诸人见他如此，只道他是欢喜得傻了，均看着他笑。

小狐狸见到乾天君微笑着望着他，温和的目光中含着鼓励之色，终于反应过来，从圆凳上一跃而下，几步奔到乾天君足边，仰着头看他。

乾天君俯下身，轻易地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上，笑道：“现在还一个人出门捕沙鼠么？”在场的众人齐齐吸了口气，诸学子更是羡慕得连眼睛都红了。

小狐狸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发呆。乾天君的怀抱很温暖，为人很温和。这些本来都是属于哥哥的，但因为我，因为我坏！竟然把它们抢走了……

……哥哥的怀抱也很温暖，为人也很温和……那本来应该是属于乾天君的，我，我竟也贪心地想霸占着不放。

我是这样自私，去伤害我最仰慕的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对我却都那么好……我实在是太坏了！

一念及此，小狐狸自我厌弃的情绪上升到极点，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乾天君措手不及，抱着他怔住。他就算是几辈子的经历加起来，也没多少应付小孩儿的经验，此时不禁觉得有些为难，便拿眼去望书院的院长与教书先生们，期盼他们会有甚么良方，可以哄这孩子破涕为笑。一面心中也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方才无意间说错了甚么，竟把这孩子吓得哭了。

那些先生们都吓坏了，生怕乾天君不悦，降下罪责，忙不迭地解释道，本来学院是安排了最优秀的学子来的，但那个学子时运不济，临时患上重病，无法前来，这才让他弟弟代替。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大世面，可能太紧张，有点吓到了，还请君上千万不要见怪。

乾天君这才释然，微笑道：“无妨，我看这孩子挺可爱。”伸手抚摸小狐狸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乖，不哭，你看，这是甚么？”指尖白芒一闪，幻出一物。

小狐狸一边哭一边往他指尖看了一眼。他丹药课学得很好，立即便认了出来，那是一枚极为珍贵的“葆灵丹”。他哭声略顿了顿，以为乾天君是要考他功课，便抽抽噎噎地回答了。乾天君微笑道：“你别哭了，这个送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