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心中一动,回忆当初她对案子的关心和了解,“原来羽儿你认识夏紫龄。”
“小时候住在杭州的时候认得的。後来她爹到京城来当官,我们就分开了,不过,我每年都会来她家好几回,住上些天。”
“紫龄姐姐对我一直很好……谁知道她竟然……”说著羽儿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所以我听到消息时就决定了要找出凶手,帮她报仇!!”
可她却抬起头,伸手抹了抹眼睛,坚定地对展昭露出了笑容。“如果一天报不了仇,我就一天不回去。”
展昭叹口气,正色对羽儿说道:“找到凶手是一定要的。可是,羽儿,你如果对报仇念念不忘,十有八九会因此帮了那凶手。”
“为什麽?”
“比方说查案吧,最重要的是有耐心和细心。而一个心中只记著报仇的人,怎麽能做到这两点呢?”
他见羽儿仍然困惑,补充道:“就好像练剑的时候如果老挂念著等会儿去哪玩,使出来的剑法就肯定出错。”
羽儿这下点点头。“展大哥我明白了。”
“从现在起我要帮紫龄姐完成她的心愿,就不再整天想著报仇了。”
展昭感到稍稍宽慰了些,他实在是不想让羽儿这样的孩子,也过早牵扯进血腥中!带著一丝笑容,他继续问道,“刚刚你是在找个戒指吧?”
“嗯。”羽儿点点头。“那是紫龄姐姐最心爱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再埋了捎给她。”
“那个戒指非常独特,上面的红宝石嵌成了一个蝴蝶的形状。是紫龄姐姐的爹送给她的。可惜因为太大了,不管她怎麽喜欢也只能戴在右手的大麽指上,我见过也听她提起过好多回呢。”
“可是她下葬的那天,我却没有看到。後来我又想尽办法的打听,才知道原来也戒指也没有掉在树林里。所以……只好来这找了,可是也没有……”
正说著云层把月亮给遮了个严实,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羽儿不自觉地向他粘了过来。“好黑啊……”
展昭伸手进怀中拿出了一个火摺子,点燃。“好了,羽儿,我先送你回去。再晚的话你爹娘可就会醒来了。”
“下回要再这麽晚出来,记得让展大哥陪你。”展昭想起那天夏紫龄冰冷的手上的确空无一物,这样的话戒指有可能被凶手特意拿走了……如果戒指是关键,他必须保护知道有它存在的羽儿!
猛然的,一个想法电光火石般在脑中一亮────凶手应该是先杀紫龄再取戒指,怎麽可能没看到她在地上留下的“广”字?!怎麽会想不到毁掉这个线索呢?!
那个“广”字,真的是紫龄所写的吗!!
还是凶手为了嫁祸给庞吉?!!
……
展昭回到开封府的时候,漫长的暗夜似乎快要最终结束了,天色已经翻出鱼肚白,空气中浸著凉嗖嗖的感觉。
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件突发的事情等著他处理。
刚进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下,就听到王朝的敲门声:“展大哥,我们要赶去城南的西市────”
展昭忙起身开门。
王朝和其余三人都站在门口,看来在等他。“那里的月间楼,发生了重大的血案!”
惘局 第九章 石楠断 上
白玉堂刚刚转过街道的拐角处,就看到“月间楼”那月白色的建筑前前围了一大堆人。除了指指点点的寻常百姓,竟然还有开封府的官差!
有种不安缠绕上来,他疾步赶过去,只见两个衙役抬著一副担架从月间楼出来,摆放在门口的空地上。
那个担架上虽然罩了一层白布,却隐隐透出一股子刺鼻的铁锈味道。
是尸体。
是月间楼中某个人的尸体!
春末,是樱花绽放得最美,却又凋零的季节。敏姬曾告诉过白玉堂,大和欣赏樱花只落不败的精神,她最爱满枝粉色樱瓣被夏风吹落,洋洋洒洒的飘到身上时的感觉。
敏姬穿著飞著樱的和服……
在白玉堂的心里,压抑著一个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紧紧握著宝剑的手,却微微渗出了汗。
他一步步向担架迈过去。
开封府的人都认识他,也无人阻止。
停下,深吸口气,白玉堂揭开了那块东西。
纤长美丽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动人的脸,却是没有生命。苍白的嘴角是破损的,血迹斑斑。她依然穿著一套家乡的和服,却是大红色,触目惊心的豔丽。
……敏姬。
展昭从月间楼里走出来,本来沈著双目思索什麽,一抬眼却看到了神色异样的白玉堂。
“白兄……”他见白玉堂以往总是高傲跳脱的脸上血色尽失,情知不妙。急忙上前问道,“这位敏姬姑娘是你朋友?”
迟缓的点了点头。“小敏她……是什麽时候发现的?”
这时,月间楼的老鸨哭哭啼啼的闯了过来,冷不防的扯住展昭的手,那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弄糊了整张老脸的妆。
“官爷啊……出了这麽大的事,您再一把它围著,可不要砸了我的招牌吗!我楼里上上下下这几十口人,可怎麽活啊!”
这老鸨洒著泼,对人命不在乎,此时一心还惦记著做生意!
展昭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料白玉堂一个箭步冲到老鸨跟前,厉声道:“我问你小敏是怎麽死的!!”
那老鸨吓得一哆嗦,“白大爷啊……你也知道……开门做生意……死人总是不吉利……我……”
白玉堂一咬牙,“我问你她是怎麽死的!”抬手画影一扬,白光掠过。展昭一见,忙伸手将他拦下。
“白兄!不可!”
“我……我……今早……啊不……不……是昨天……”她从未想过这向来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竟然会有这般戾气,连话都说不全了。
“开封府是今日凌晨接到的报案。”展昭沈声说道,一边示意那老鸨退下。“白兄,她只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对案件知之甚少。”言下之意,即使再逼也是无用,当把精力放在调查之中。
白玉堂领会他的意思,本来萧杀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勉强对展昭道:“你方才已经问过了吧?小敏她……大概是怎麽一回事?”
案情本不该让办案之外的人知晓,但展昭见白玉堂一脸凄然,不忍心拂他的意,“敏姬姑娘其实是自尽身亡的。”
“什麽!自尽!!这怎麽可能!!”白玉堂是真的乱了。心里思绪千万但是此时此刻全部都混淆在了一起。他紧紧的盯著敏姬身上比血更红,却又隐隐透著暗暗斑迹的和服,心中只觉一阵愧疚与黯然。
“她的的确确是自己咬舌了断的……而且……”展昭的神色更加凝重,“是被逼如此。”
白玉堂脸色又是一震,“被逼自尽……可小敏明明也有武功,怎麽会到了被逼自尽的地步!!”
展昭默不作声的走到担架前,弯腰轻轻握起那软绵绵的胳膊,“因为……她浑身上下的骨骼,尤其是四肢,几乎都被人拧碎了。”
“……只好自尽来解脱痛苦。”
四肢的骨骼都碎了!!!活生生被人拧碎!!!
白玉堂身子一晃,竟站立不住。他缓缓地蹲下,轻柔地抚摸著敏姬那乌黑却毫无生气光泽的头发。
……我好久都没穿家乡的衣服了……
……只在有事时才来找我,没事连夸都懒得夸!
……说吧!这次又想知道什麽?
一滴清泪,渗在了豔丽的和服上。
展昭悄悄退到一旁,看著白玉堂,他看来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以往清傲的背影此刻也显得萧索。见他如此,展昭心中也是苦涩。那种责任感与对凶手残忍手法的愤怒让他觉得自己在生死面前是如此无力。他只得等待,等白玉堂平静下来起身再说话。
这个凶手,到底是为了什麽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呢?将人体最坚硬的骨头,都可以一根根轻松拧碎,这个人分明以此为乐!!
一个居於花街柳巷中的女子,怎麽会和人结下如此深的怨恨?竟被用最毒辣的手段折磨!!
简直是在逼供!!!
刚刚思及於此,展昭眼角的余波,注意到围观者有个急急忙忙挤进来,只晃了一晃,却又分开人群的影子。显是个会武功的人。
那人正想施展轻功身法离开,却冷不妨眼前落下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这轻捷如灵猫,飞快似疾电的身手,只能是一个人。
“请留步。”
他只得也抬手抱了一拳,“早听闻开封府的南侠展昭,武功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更甚传闻。”
这时白玉堂也掠了过来,冠玉似的脸上已经收敛得一片平静。“阁下是?”
“在下不过和敏姬姑娘一样干的是贩卖消息的行当。贱名不足挂齿。”
其余两人已明白他是惧怕泄漏了名字,会引来诸多麻烦,也不再强求。更何况他虽然在说话,脸上表情却一动不动,显然是戴了一张较为粗陋的人皮面具,若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江湖上干贩卖消息这一行的,向来对身份隐瞒得紧。因为经他们出手的,大多是一些极为隐秘震撼的内容。若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原来敏姬是以此为生,难怪她要躲在月间楼掩人耳目!展昭心中暗道,那她极有可能因为触犯了什麽被报复,或者是被逼说出什麽秘密而惨死!!
他先一施礼,谨慎地问:“如果阁下知晓些什麽,方便的话可否指点呢?”
那人显然对“南侠展昭”之名极为仰慕。当下又抱了一拳,痛快地说道,“在下与敏姬虽有些交往,但委实不知此次她是因何招来这杀身之祸。不过……唉,她向来精明大胆,这能杀她之人……可不简单哪。”
顿了顿,似是有所顾忌却依然言道:“上回她跟我提过,最近在查朝廷里一个官员的事,但是毫无结果。……不过她说的时候满脸兴奋,似乎快掌握到了另一件有关的天大秘密……”
说完他匆匆环顾四周,“在下告辞了。”
展昭含笑也一抱拳,“多谢阁下。”
见白玉堂一脸不自然似乎欲言又止的神色。展昭便问他,“白兄你和敏姬姑娘早已相识,可知道些详情?”
“敏姬她……并不是我们中土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干贩卖消息的事了。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遇上寻常的麻烦自保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白玉堂对上他清澈的眼神,“杀她的,是如你我一番的武功绝顶高手。”
不知为何,展昭觉得最後一句话里似乎别有含义,但再细问又觉不妥。“算了,这回的案子可能牵扯到朝廷官员之事,你切务草率行事。”
他回身半撑在敏姬的尸体旁,再仔细看────她的四肢骨节均被凶手折断,指头手腕处是一片片大小深浅不一的淤青──这是碎裂的骨节抵触在皮下,死後血液停止流动淤积的後果。而在一些细小的地方,骨片割裂血管,暗红色的血迹则是渗透进了和服之上。若不是在鲜豔和服的遮掩下,那斑斑暗红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尸斑浅显,从淤青的扩散程度不大来看,在敏姬死亡之前她必是被封了穴道所以气血阻塞。尸体虽然冰凉,却不像寻常僵硬。由此可知穴道被封时间不长,又或者是不断被解开又重新封起。
展昭痛恨的闭上眼睛。
那下手之人──在折骨之时封住她的穴道,让她无法喊叫,稍後再反复解开折腾……凶狠到了极至,手法却冷静老道。
……是什麽人?
待他们回到开封府,那白玉堂仍然愣愣如傀儡地站在庭院里,等展昭注意到,“白兄,你我相交,有什麽话但说无妨。”
他困难的开了口。“你看那招式,是……‘大力金刚指’吗?”
“……不像。若是大力金刚指,一旦出手骨骼便会碎到一触即崩的地步。而敏姬姑娘……”
“是被绵力由内向外所催,虽然也破碎得不堪……却还留有初态。”
虽是已经见惯了生死,但展昭的心头,对弱者的悲悯和对凶手的愤慨如同千斤大石般沈甸甸压了上来,他暗自发誓定要将此等灭绝人性的凶手缉拿归案!!
“依你看是什麽武功?”
“……有几分像‘捻花碎玉手’。”展昭低头沈思不语。
“‘捻花碎玉手’……早已失传多年,传说最後一个精通它的是三十多年前那花残月……又是花残月……怎麽会这样!?”白玉堂忽然面如土色,紧紧抓著展昭,“……展昭,你知道吗,敏姬她之所以查那个朝廷命官……是我拜托的。”
展昭的脸色在这一刻也骤然变了,他不敢致信地看著白玉堂。“你要她查的人是……”
“是……叶朝枫。”
“白玉堂你!!”展昭气得连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再也管不了其他,冲口而道:“我不像展大侠你这样光明磊落!!我只知道不管是谁,被怀疑了就该去查!!”
展昭的脸上现出一分痛苦之色,“叶大哥他为人坦荡……你即把他当成兄弟,就不该多此一举。”
“我多此一举?展昭,你有没有想到过当初庞府信函一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为什麽只不过半夜的功夫,那庞吉就可以倒打一耙?庞吉为人如何,你会不知?他怎麽肯亲自去传旨救你?那叶朝枫家中所有仆役均是年老耳聋,你就从来没觉得奇怪过吗!!”
“何况你也听到了不是吗?!小敏就是因为查到了什麽线索才落到这份田地!”
“叶朝枫他,从头到脚都是个神秘人物!!我就不信你从来就没有看出来过!!”白玉堂低声怒吼。声音因为这汹涌的情绪被撕的暗哑。
“不要再说了!!”展昭闭上眼,心中仿佛有种大力紧紧的揪著心,很痛。他何尝不知这些,他甚至比白玉堂更早发现这些。可叶朝枫对待这些问题总是显得如此光明磊落使他不疑有他。一时间千丝万缕的头绪迎面扑来,忽然觉得连日的疲惫扑天盖地袭上。
我……相信叶大哥……可我也知道。
打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过他。面对我的怀疑,他给我的始终是份兄弟间的坦城。
君子相交光明磊落。
我又怎能因为自己的错误怀疑他?
展昭只想苦笑,心中苦闷压的他一窒,只觉头晕眼花。身形微晃,又强自撑住。
白玉堂本来还要再言,见他如此,心里没由来一阵感伤,伸手去略微扶了扶,“我知道……你心中信他。我又何尝不愿意是自己多心呢?而且……他对你的种种,我也可确定是出自真心相交……”
“我若是你,也定然不会对这样人生中难觅的知己有任何怀疑……”白玉堂见展昭低目不语,一向坚毅的俊眉朗目间竟会现出一丝脆弱,心中感怀更涩:“……我也希望,这次是我错了。”
是麽……展昭垂下眼睛。
如果,我最好的朋友被怀疑涉嫌杀人,我该怎麽办?想起很久以前,和包大人还有公孙先生谈笑中提及此事。当时的自己,是怎样回答的?
漆黑的视线中,展昭听见那时自己的声音:“查案。不顾一切一定查清此案!我相信我的朋友是清白的,我就必须找出事实的真相!”
是的,只要知道真相……
入夜,叶府中本就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下人,熬不得夜再加上主人宽厚,早就已经梦了周公去。不小的一座宅院里只听的到草丛中蛐蛐儿的鸣叫,更添了几分清静。唯一亮著烛光的,也只是叶朝枫的卧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