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汉白玉栏杆嘲笑般静立。
我遣退了密使一路直奔永和宫,凌微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人,失去了孩子的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穿过百转的回廊只
有一些神色冷酷的禁卫,看见我都有些惊讶,居然也不拦我,远远的都能看见永和宫的屋顶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怪叫
,“天啊,你回来了?!”
我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说话的人时,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立刻变得更糟糕,“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医冷观玩世不恭的负手走过来,我退了一步,他凑上前神秘兮兮的问,“时苒思念不过,特意回来看我?”
“有多远滚多远。”我甩袖不予理会,依然向永和宫走。
“还去那种地方有什么用,病人又不在那里。”
我回头,“凌微……皇后在哪里?”
冷观邪笑着打开折扇,“真是人美心狠,对救命恩人总是这么无情。”
我皱眉紧盯着他,“那晚上在花园的是你?”
“哎呀,”冷观恶心的拿扇子遮住嘴笑道,“时苒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我们有过什么瓜田李下之……”
“你给我闭嘴!”我怒道,“我还有急事,没时间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若再不检点,即使救过我我也未必感激!”
冷观努努嘴,“好吧,虽然生起气来别有一番风味,可是不生气更好些——别打!我是说,你再去永和宫已经没有必要
了。”
“你什么意思?皇后在皇上那里?”
“她已经不再皇宫里了。”
我惊道,“什么!她去了哪里?!”
冷观摇摇头,“相比之下你最该关心的人还不是皇后——皇上他病的不轻。”
我愣了愣,明仲轩也会生病?
“我才从皇上寝宫出来,影影绰绰觉得是你,跟过来果然就是,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他?”冷观摇着折扇,看起来一
点忧君的情绪也没有。
我转过身子想了想,瞪了冷观一眼,径自改道走向寝宫,附近都是出出进进的宫人,一个个行色匆匆满眼焦急,端着一
些大概是汤药的碗盏。
疾步冲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碎瓷片散了一地,旁边的宫女诚惶诚恐的捡拾,看见我完全骇住,连手里的碎片也忘记动。
“皇上这是怎么了。”
明仲轩紧合着的眼帘忽然张开,瞪大眼睛看着我,“时苒……”他抬起手想要拉住我,忽然顿了顿又缓缓放下,神色也
变得萧然,只淡淡的说,“你来了。”
他挥挥手遣退了周围的人,我立刻问,“凌微呢?凌微她好不好?她去了哪里?”
明仲轩惨淡的笑了一下,“你心里装着所有的人,唯独没有我……”说着一阵猛咳。
“你不要这样,”我不由得皱起眉,“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生病的时候,你一向是,一向是……”
“一向是我伤害别人,是么?”他笑道,一边指指床沿,“我现在这样,也不会对你有危险,坐下来说话吧。”
我犹豫了一下只是在他身边的软椅上坐了,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脸问,“怎么病成这样,有多久了?”
明仲轩静静摇头,“凌微她……怕是不肯原谅我了。”
“她自己走的?”我扫了眼地上未干的药迹,又问,“既然病了为什么不吃药?”
“周续昶兵败,你应该听说了吧,不想知道一向精明如他怎么会因为楚敛萧的倒戈仓皇至此?”
我淡淡的说,“要他们再熬一碗药来吧?”
明仲轩只是闭着眼睛自顾自的说,“因为凌微最后以死相逼,那些外戚才答应领兵出击,周续昶没想到这一点,被打的
措手不及……”
“我问你为什么不吃药!”我霍然站起愤怒的问,“为什么输为什么赢,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讲?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弃身体不顾弃江山不顾?”
明仲轩张开眼呆呆看了我一会儿,苦笑道,“你一直是这样……莽撞的像头驴……咳咳……”
我觉得自己额角血管在跳——什么叫莽撞的像头驴?
“坐下吧,我抬头看你脖子会疼。”他依然指着我刚才坐的地方,“你能来听我说说话也就足够了,过一会我再吃药。
”
我只好重新坐下来,闷闷的问,“她回戴家了?”
“如果只回戴家也就好了,我才赶回来她就对我说,这是最后能为我做的事,从此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我吃惊的抬头看他,“她爱你如命,决计不会如此绝情,我去和她解释,依然请她回来……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皇陵九岁庵——她已经出家为尼,誓替先皇守孝。”
我整个人震了一下,颤声道,“你才是当今皇帝,她如何能擅自作此决定?”
“一个还要仰仗外戚势力的皇帝,又能做的了多少主。”
我咬牙握紧拳,“明仲轩,你太让我失望!”我起身后退几步指着外面的天空道,“初见第一面以为你是人中之龙,这
黎民江山皆在你俯仰间,整顿朝纲治理民生,你无不做得井井有条,老臣当权我也只当你年幼无奈,需要适当的契机翻
身,现今看来,这样懦弱的你简直是大明王朝的羞耻。”
明仲轩面无表情的抬眼看我,眼角眉梢都已经有些寒意,掂量他现在也没动手的力气,我得寸进尺的狠声道,“如果是
从前的你再怎么样折辱我我也不可辩驳,谁让你做惯了帝王掌惯了皇权——你若是不病死在这龙床上,这一世切莫再提
我在你左右的一年,被你这样的无道昏君玩弄于鼓掌,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够了!”明仲轩怒道。
我冷笑着看他,“皇上可真是胸怀大志,得江山为了女人,弃江山还是为了女人,你叱诧风云这些年连人心不可夺的道
理也学不明白,既然这样的话不如把皇位让给周续昶去做罢,让百姓生受折磨又与你何干?只要学我当初,打点个包裹
从此终老山林,一个农妇几头牛还是买的来的。”
明仲轩已经快被气疯,指向我的手不停发抖,“你,你……人世的幸福如果用钱买的来……”
“原来你也知道钱买不来人心,难道机关算尽就能抢得到。”我轻声说着一边向外走,“就当我今日来错了地方,你继
续你的自怨自艾,我依然和青砚回到北方去,连凌微都不要的你我还管来何用?怪不得她也狠的下心,这样的你只会让
人失望……”
“余时苒!”我转过头看见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明仲轩,心有不甘的切齿道,“我对不起你和凌微,可是不代表我会放弃
你们——你说我昏庸无道,我就打下江山给你看,到时候再论明仲轩与池青砚那个更胜一筹!”
我偏头无奈的摊开手,“是么,那你可得好好喝药先,站都站不稳的话……”
他一怔,竟然浅淡一笑,我莫名其妙的收回手,“笑这么奸诈,你疯啦?”他生气我都不怕,一笑我倒想脚底抹油。
“我是想不到,你竟然也有惹我情绪不稳的本事,时苒,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当初你……”
“来人!”不等明仲轩说完我已经向着外面喊道,“拿药上来!”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应了,不多时就捧着药碗上来,一看就是被砸怕了,瑟缩着不敢抬头看一眼,明仲轩挡开递过去
的汤匙端起碗来,才喝了一口之前的笑意就僵在脸上,皱眉就要放下碗。
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皇上是怕苦的——快去拿些糖膏来。”
明仲轩恼怒的瞥我一眼,仰头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药,唇角僵硬的坐在床上不说话,我幸灾乐祸的走过去仔细在他脸上
看了又看,“不好喝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这么苦,当初就不逼你天天喝。”
“你知道挨打会疼,不是一样没留过情?有些事不是不懂而是想不到,你对我求而不得之后才知道凌微的痛了吧,可惜
那么好的女人一直在你身边,你却在她离开后才记起她的存在。”
“虽然没有了孩子,我也会珍惜她,毕竟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她那样待我……”明仲轩长叹一声,“可是她却不肯原谅我
。”
我点点头,“你知道再没有人那样待你就好……”我不过是假象,一旦得到也就淡然无味了吧?如此深情,我一开始就
不该纠缠进来的。
明仲轩抬头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我笑道,“既然你已经明白她的好,我想也该是时候接她回来了
。”
“你说什么?”他犀利的瞪过来
“接你的一国之母回宫啊,你有情她有意,前嫌尽去自然要接她回来长相守。”
“她不是对我彻底死心了?我亲自去请都不肯回来……”
“你抱着她已死心的想法去求当然求不回来,”我对眼前的感情白痴循循善诱,“她既然要出家,为什么非选皇陵不可
?如果不是你,她和皇家又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去九岁庵原因无非有两点,第一,她心里依然把你看成是依托,第二…
…她心念你对先皇和长公主的愧疚,想用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替你弥补过失。”
明仲轩颤抖着嘴唇抓住我肩膀,“时苒,你……”
“我聪明吧?”总被青砚骂作傻子,我也想听人夸奖夸奖啊!
明仲轩两片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蹦出“聪明”两个字,“时苒你,不愧是女人心。”
我当场倒毙。
* * * * * *
注:冷观此人在完整版里有交代,乃神医一匹,也是一搞笑元素,除了医术之外其下流更是无人能及……某苒逃跑的时
候曾经在花园里念过一句诗,所以某苒才会问出那句话。
[71]九岁庵
一大清早爬山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陪着明仲轩爬山。
我离得那些难辨忠奸的太监老远,自己捡了根树枝拄着走,明仲轩有病在身竟然还远远的超过我一截,虽然有人扶着,
同我相比也算得上健步如飞了,我累得掐腰站住对着前面大叫,“不是说就快到了吗!”
“过了这个山头就是九岁庵。”明仲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已经过了三个这样的山头了……”我嘟囔着把碍事的裤脚卷起来,“真不知道凌微怎么想的,出个家跑这么远。”
旁边的小太监生怕我摇摇晃晃跌下山去,又不敢来扶,左右为难之间惶恐的张开双臂护着我,听见我对皇上大呼小叫还
直呼皇后名讳,头上已经吓了一层汗,我郁闷的把手上的树枝丢给他,想起以前练过的花拳绣腿,提起衣角试着走了几
个步法,居然轻快的追上了明仲轩,明仲轩听到声音回过头,被转眼贴近的我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透着汗珠,看来也
不是完全不累,“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夫?”
“九阳神功。”我瞎掰着超过他一边暗爽,看来林放果然是高手,连他门上不足一提的小拳脚都这么实用。
踩了几套步法下来,果然看见几顶屋宇孤零零立在山中央,几缕薄云拢在四周,很有些世外仙境的气息,山下是气势恢
宏的皇家陵寝和一望无际的连绵远山,我在山岩上站住,明仲轩赶上来拉我,被我不动声色的闪开,“这就是江山在握
啊。”我望着山下慨叹,果然壮观。
“走吧,别在这里吹山气。”话音未落已经被他捏着肩膀提起,惊呼着落在九岁庵前的空地上,我傻呆呆的愣了一会,
被我先前那么一喊门内已经有人来应,出来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尼姑,虽然身着素衣,宝相庄严的眉眼下透着一股绝俗的
清灵,我和明仲轩被她迎了进去,很快庵里的师太和尼姑都赶出来行大礼,明仲轩淡淡的点头,我站在他身后安静了会
,一眼见到帷幔后缓步走出的人影。
“凌微?”明仲轩轻轻的唤了一声,人影应声抬头,一身的素衣,依然美丽的容颜已经不施脂粉,反而更添清丽,曾经
环佩凤钗的秀发被粗布严严实实的裹紧,眼神里有些飘远的清淡,看见我眸子才略带惊讶的定住,却依然没有开口。
眼神还有情绪,应该心未死透吧,我走上前去轻轻的问,“凌微,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她怔了怔,缓缓摇着头转回身,“尘缘已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们回去罢。”
我向前一步追问,“心还会疼的人怎么能说尘缘已了,凌微,你看见这个人站在眼前,不觉得难过吗?”
凌微回过头看看我们,一言不发的向内室走去,我快步跟过去,被庵里的师太拦住,我静下心缓语对师太道,“里面的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身份,她是当朝的一国之母,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弃红尘不顾,请您让我过去,我有话要和她说。”
师太念了一声佛号,施礼道,“施主留步,前尘即是前世,与此生再无关联,她已经一心向佛了却尘缘,还请陛下回去
吧。”
我听得晕晕乎乎,不禁有些气急,“就是这种说法给了她逃避的借口,什么尘缘已了,她难道喝了忘情水再不记得过去
的事!”我转头向里喊,“凌微,你曾经对我说他就是你的命——”
“施主,里面进不得……”老师太过来拦我,我回头对她笑了笑,指着帷幔里道,“我有一百分的肯定里面这个人尘缘
不尽,若我能喊得她出来,师太可愿意放人?”
老尼姑摇头还要唠叨,我已经忍无可忍,“如果她果真心如死灰也就罢了,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像师太这样了却前尘的
人又怎么理解有情人的心伤!你现在护着她,也许就是断了她终生的幸福,这样残忍的事难道是佛祖愿意看到的么!”
老尼姑瞠然的看着我,我依然对着里面道,“凌微,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望你,失去的并不代表永不再来,我曾经以
为人生只剩下苦守,熬到死才算尽头,是谁再三问我为什么自欺欺人,是谁问我为什么天下那么多人偏偏认定了他?”
帷幔里依然静然无声,我低低的说,“因为爱是无从选择,爱是把心拿出来,亲手钉到案板上任人宰割,即使被伤害,
即使被误会,即使注定了刀尖火上也想要那个人幸福,被他恨一辈子都不要紧,只要他好好的过完一生,爱着的人就绝
无怨言。”
“所以我当初明白了也不敢说,怕自己污秽染了他的白,怕自己恩怨太多把他拖下水……尊严、人生、幸福一概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