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荀摆手:“爱卿为国辛劳成疾,朕实感惭愧!既已无事,朕也该回宫了,过几日得了空再来探望老师!”回头对著方
晏道:“你走不走?”
贤王躬身作揖:“臣弟与皇兄一起走!”
第二十章
孙楚将一干贵人送走回来时,温涵之已在蔚缌的照顾下睡了,孙楚从未见过蔚缌,见这位美丽的少年对自家老爷十分关
心、尊重有加,却对皇帝兄弟俩呼来喝去,浑不放在眼里,不免惊奇.他猜不透少年的身份,却不敢怠慢分毫,举止间
对蔚缌恭谨周到。
蔚缌本不是个特别会打交道的人,孙管家的刻意讨好不是没看在眼里,却不愿理睬,直接拒绝了孙楚为他准备一个客房
的好意,甚至连添张榻都不需要,只说自己今晚就在国公屋里随便歇一宿便是,也好顺便照顾国公。
孙管家心想国公府还短了下人不成,何需你亲自照顾!却又摸不清这少年与自家老爷究竟是什麽关系,不敢多话,吩咐
守夜的下仆守在门外仔细著点,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心素,与谁语?蔚缌坐在床沿边,愣愣地瞅著如雪苍白的容颜拥在层层锦被中,掩去了清醒时的稳重自持,轻轻呼吸的
温涵之俊雅的面庞带上了睡梦中的放松与遐意。
少年叹了口气,修长白嫩的手不自觉抚上清俊的脸庞。你也和义父一样,为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献出了一切麽?父亲与
我谈起义父,我总是不能理解义父为何如此执著,只是现下见到了你,我有些明白了,你们是一样的人,有自己的坚持
、自己的立场,无关声誉、无关贫富......
手指抚上苍色双唇,少年皱了皱眉,白日里的血色已瞧不见了,生病的灰白掩去了红豔,让人忍不住想要揉出健康的色
彩来。
到底不愿扰了他的清梦,纤长的手滑到下颌,微微压了压被子,脖颈光滑,肤色是一贯的白,十六岁的少年突然有了一
种欲望,想弯下腰去舔一舔,会是甜的吗?
这麽想著,果然微微弯下腰,嘴唇刚触及温热的皮肤头脑忽地清醒过来,猛然直起身子,不自觉往後仰去,“砰”地一
声撞在床栏柱上,忍不住抱起了脑袋,疼死了!
脸上火辣辣的,做了什麽?自己做了什麽?蔚缌放开脑袋,双手捂住了嘴唇,刚才自己做了什麽?
犹记得小时候与两位父亲分开来住,一天晚上睡不著,偷偷跑到父亲们房间的窗子底下,捅破窗户纸,正看到父亲在亲
吻爹爹的脖子,然後一路向下.........
底下的不曾再见著,因为父亲一挥手房内烛火顿熄,接著是冷冷的声音:“缌缌,快回去睡觉!”
床上的温涵之低低咳嗽,翻了个身,半边脸掩在如云绣被中,蔚缌回过神来,脸上仍是一片烧红。
不敢再坐在床边,快步下了踏板来到桌旁,随手拿了桌上的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复又倒满,再饮,如此重复两三
次,方才缓缓吁了口气,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为什麽会这样?十六岁的少年茫然无措,从未想过去舔别人的脖子,从未想过......这种事不是应该只有亲密的人才想
做的吗?为什麽自己会去舔大哥的脖子呢?难道......
蔚缌忽然抱住了头,想起自己无端生起的亲近之心;想起自己在大街上的肆意跟踪;想起自己听到他病重时的惊慌失措
;想起自己只愿唤他“大哥”,不错,为什麽会唤大哥,当初风叔叔和雪姨对自己便如兄弟一般,而自己却仍是照著父
亲们的意愿将他们当作长辈,可是对他......对他......自己不愿承认他是长辈......
难道说自己对他的感情便如父亲对爹爹一般?蔚缌身体微微一震,放开头,双眼直愣愣地凝视著兰台红烛灿灿,难
道......难道说自己喜欢上大哥了?
喜欢上大哥了......喜欢上大哥了......蔚缌恨恨一拳捶在桌面上,喜欢又怎麽样,爹爹说过,这世上幸福的人不多,
如果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妨放手去好好对待人家,千万不要因为过多的犹疑而错过了,最终不仅误了自己恐怕也会误
了那人......嗯,不错,爹爹说得肯定有道理,喜欢上大哥了就该好好对待大哥......等等,大哥有妻室麽?大哥一个
人睡,今夜病成这般模样却不见夫人出来,应该是没有妻室吧?不过,也不好说啊,万一大哥的夫人并不在京城,恰好
出门走亲访友了呢?大哥这麽大岁数了没有夫人好像不太可能啊!
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体一下子软趴在桌上,考虑来考虑去却不曾想过这一层,大哥一看便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若
果有妻房,如何还能接受自己?唉,看来自己终究没有爹爹那般好运了......
想著想著,眼前的烛火渐渐迷糊不清,只剩一个圆圆的光晕,少年人终究不会思考得那麽深,熬了大半夜,这会儿便是
再不愿睡也控制不住闭上双眼,片刻後趴在桌上睡熟了。
一片丹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混混沌沌间,仿佛看见温涵之浅笑盈盈站在面前,身边带著一名风姿婉约的女子,女子面目看不清楚,只听温涵之微笑
著介绍:“缌缌,这是你大嫂......”
蔚缌吃了一惊:“大哥娶过亲了?”
温涵之皱了眉:“我已这麽大岁数了,如何不曾娶亲?”
少年怔愣:“娶过亲了......娶过亲了......”耳边似有人声轻语:“缌缌......缌缌......”
蔚缌倏地抬起头,却见温涵之面带微笑,一只手兀自扶著他的肩头:“缌缌,你怎麽睡在这儿?”
少年怔怔地凝视著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脸,冒出一句话:“大哥,你娶过亲了吗?”
温涵之愣了愣:“娶过,怎麽问这话?”
少年反应不过来:“娶过?”忽地跳了起来:“大哥娶过亲了?”
对面的人皱起了眉,伸手拉住少年的胳膊:“缌缌,你怎麽了?”
这麽一跳一拉,蔚缌完全清醒过来,瞅瞅拉著自己胳膊的手,再瞧瞧立在眼前的温涵之,後知後觉地惊叫:“大哥,你
怎麽起床了?”
温涵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总算是清醒了!我有些渴,瞧见屋里头只你一人,便起来倒杯水喝!缌缌,你怎麽扒在这儿
睡觉?孙楚不曾为你准备客房吗?”
蔚缌似乎有些萎靡:“孙管家说啦,被我拒绝了。我想留在这儿也便於照顾大哥!”
温涵之心头一热,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年散乱的鬓角:“傻孩子,府里有伺候的下人,不用你照顾我!”
少年整个提不起精神来,哭丧著脸:“大哥不喜欢我留在这儿吗?”
辅国公苦笑:“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夜深了,你趴在这儿睡会著凉的!”
蔚缌垂头丧气:“不要紧,我练过武,虽然练得......不太好,但也能强身健体!不会著凉的。”顿了顿又道:“大哥
快上床歇息去吧!”
温涵之叹了口气,心知这时候赶他走是不行了,孩子的一番心意如何辜负得?又不能当真让他趴到天亮,无奈道:“你
和大哥一起上床睡吧!床大,不会挤著。”
少年呆了呆,尖叫:“不行!”
温涵之怔愣:“为什麽不行?”
门外传来下人的问询声:“老爷,有什麽事吗?”原来两人说话声音俱不低,已被门外候著的仆人听出了动静。
温涵之扬声:“没事!”伸手拉过蔚缌:“不要再趴在桌子上了,和大哥一起睡吧!”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放心,
大哥睡相很好,不会踢你的!”
蔚缌垂下头,脸上红豔豔,心里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期盼,和大哥一起睡啊!随即听到温涵之的解释,不由自主嗫嚅
道:“不是的,大哥,不是......”
说话间二人已走上了踏板,温涵之自行解去方才起床时披上的外衣,问道:“缌缌,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蔚缌根本抬不起头来,声音细如蚊蝇:“外面......”
温涵之点点头,脱鞋上床,往里头移了移,拍拍空出的床位:“缌缌,快上床睡吧!”
少年慢慢腾腾地解衣,嘴里胡乱找著话题掩饰羞窘:“大哥,你现在感觉好了吗?”
温涵之微笑著望向他:“好了,云岫的雪参丸果然是神药!”
蔚缌好奇道:“大哥也知道此药名叫雪参丸?”
辅国公叹了口气,眼里有怀念的情绪:“昔日蔚太傅头一次见著我时,便曾经赠送一瓶,後来几次发病便服光了。说来
也奇怪,自用完後,便再不曾发作过,我本以为这宿疾已痊愈了!想不到......”
蔚缌总算恢复了几分正常:“大哥,我替你把过脉了,这种喘症本不易痊愈,若是平常注意一些或可无碍,只是我猜您
这几年辛劳过度,常郁忧思,故而发了!”想想又有些惭愧:“今日发作得如此厉害,本是我之过!”
温涵之奇道:“怎是你的过错?这种病症,谁知道它什麽时候会发作?缌缌,别乱想,与你无关!”
少年摇头:“这种病忌花粉,你日来饮酒已是不好,午後又陪我去了尚书府,偏偏那府内桃花满园,大哥,你当时在桃
花林内便觉著不舒服了!”
温涵之想想是有这麽回事,不由失笑道:“原来还有这等禁忌,我倒一直不曾知晓过。缌缌,你家学渊源,蔚太傅昔年
医术冠绝天下,如今看来,你的医术也很了不得啊!这等学问,便连太医院的太医也不知道呢!”
少年的脸这回是货真价实通通红了,忙不迭扯了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大哥取笑我了!”
温涵之伸手拉下他蒙在脸上的被子,笑道:“大哥是夸赞你呢,有学问是好事,为什麽不好意思?缌缌......”
蔚缌眼睛都直了,烛光映在温涵之光洁俊雅的面庞上,白里微微映著层透明的粉色,大哥的眉毛黑如漆墨,长发如瀑散
落在肩周,鼻梁挺直细腻,嘴唇......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揉揉微白的双唇,手指方一动便硬生生忍住,隔了好半晌,抬
起身,深深地凝视著有点诧异的辅国公,一字一句道:“大哥,不管你有没有妻室,我都要好好对你!”
温涵之怔住,缌缌......这个孩子,如此专注的眼神,这般凝重的话语,究竟是什麽意思......
第二十一章
蔚缌是个懒人,在这一点上象极了赵无咎,又因自小身体不好,赵无咎死命护著,蒲歆也不忍过分管束他,读书习武俱
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这个长子文不成武不就,半吊子就这麽晃著。
晨起做早课这种事情对蔚缌而言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云岫山庄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缌缌赖被窝起不了床,却因
小家夥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大,难免怜惜,故而也没人去管他。若是蒲歆不在庄内,便是蔚缌的好日子,可以躲在房里一
觉睡到日上正午。
出了庄更是自由快活,看不见父亲严厉的眼眸,自小疼爱他的尹氏兄妹永远不会强迫他早起做早课,比之庄里确实舒服
很多,除了......时常想念爹爹,还有......
故而,蔚缌理所当然地睡懒觉,温涵之起身时便见小家夥蒙头睡得人事不知。
辅国公微笑著替他拢了拢被子,想起自己寄留在岳家的幼子,怕是也会像缌缌这般爱睡懒觉呢!低低喟叹,将近一个月
不曾去瞧过瞻儿了,不知他可有长高?昨夜......心头微凛,这病不知什麽时候就会发作,若是昨夜缓不过来,那今日
......岂非再也瞧不见瞻儿了?
若真正考究起来,自己既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当年整日忙於公事,未曾好生照顾妻子,导致年轻的妻子因难
产而亡。其後又不得空精心抚养幼子,却将甫出生的婴儿送去交给岳母抚养。犹记得归权後自己以为有了空闲时间,忙
不迭赶去欲将瞻儿接回京中,小小的孩子睁著明亮的双眼,语气很坚定:“我不要跟父亲回京,我要留在姥姥家!姥姥
和舅舅抚养我长大,我不要与他们分开!”
温涵之叹了口气,妻子年轻,岳母岁数与自己相当,却是青春守寡,含辛茹苦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不曾想女儿出嫁
不过一年,便香消玉殒,岳母强忍丧女之痛,好意安抚自己,甚至出言让自己续弦以照顾家里生活。小舅子当时仅仅十
二岁,扑在姐姐遗体上哀哀痛哭,哭毕却从自己手中接过甫出生的婴儿,认认真真地许诺:“姐夫,你放心,我一定好
好照顾瞻儿!”
温涵之走出了房门,示意守在门外的仆人不用多礼,独自走到廊下,仰首望著晴空万里无云,默默念叨。寒远,你怕是
也不曾料到,你我二人竟成了翁婿,说起来,瞻儿有些象你呢!只是我太过无能,彤英那麽年轻便早早地去见你了,你
......怨我吗?
耳边传来孙楚惊喜地呼唤声:“老爷......”
温涵之定了定神,正瞧见孙管家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老爷这麽早就起身了?不对,老爷,快进屋里去!唉唉唉,昨夜
病成那样,刚好些就出来,怎麽不知道保重身体呢?”
辅国公温文而笑:“不用著急,今日已经好了!”
孙楚跺脚:“老爷偏是逞强,这病哪有说好便好的,快进屋去!嗯,你们这些没眼见的,也不拦著些。”後一句是冲著
守在房门口的下人。
温涵之无奈地解释:“不是他们的错,我要出门,他们能拦得住吗?孙楚,我这就进屋去,你别著急了!”果然转身回
了房。
孙管家跟著走进来,瞧见床上层层叠叠的被子中裹著一个人,微愣了愣:“公子睡著呢!怎麽和老爷挤一张床?”
温涵之摆摆手:“轻些,他昨晚守了很久,将四更才歇下!”
孙楚压低声音:“老爷想吃些什麽?早点送到房里来吗?”
辅国公无可无不可:“随便弄些稀粥便可,不急著做,等蔚公子醒了一起用早膳!”
孙管家应诺著退出去,吩咐外头仆人打水给国公洗漱,自己颠颠地赶去厨房。老爷的病刚有起色,蔚公子也在,今日的
早点可得做得精致些!
洗漱过後,温涵之百无聊赖,见蔚缌犹自沈睡,想著出门怕是被孙楚撞见又要大呼小叫,索性随意取了书坐在窗下静静
地翻阅。
煦色韶光明媚。蔚缌醒来时,春日金阳早已东升,细密的光芒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屋内,耀得刚睡醒的人眼睛都不容易
睁开。
揉揉,再揉揉,这回总算适应了,一眼瞧见坐在窗前读著书、品著茶,看样子颇为闲适的辅国公。
蔚缌掀被坐起:“大哥!”
温涵之回过头,气色虽略嫌苍白,却比昨晚添了许多精神,站起身走到床前询问著:“睡醒了?”
蔚缌懊恼地揪揪头发:“大哥起身很久了吗?怎不唤醒我?”
温涵之微笑著望著他穿衣著履:“你昨夜睡得晚了,左右无事,不妨让你多睡些时辰!其实现下还早。”
蔚缌瞧著满屋亮灿灿的阳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大哥不用替我找借口,我就是一个懒虫!太阳都升这麽高了,
怎会早呢?”
温涵之见他识趣,不免失笑,走到门前唤来外头候著的仆人打水给蔚缌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