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问了蔚公子,公子只说小时候学的一门捉弄人的技法,其实也没什麽稀奇的,若是遇到意志力强的人半
点也无用。”
温涵之沈吟:“如此,这两人日後放到後园去帮老齐修剪花木!”
孙楚点头,额尔似又想起了什麽:“老爷,後园的梨树蔚公子吩咐全都移出府外,府内不能再种花,连开花的树都不能
种。”
温涵之愣住:“为什麽?”
孙楚认真地转述:“公子说,老爷的病最忌花粉,对了,公子还吩咐,凡是与老爷有接触的侍女老妈子都不能敷
粉......”
温涵之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孙楚,你准备一份回礼,晚些送到贤王府去!”说著,将喝空的碗递给管家:“下去吧,
我想静一静!”孙楚诺诺而退。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贤王府内,方晏甫一回府便听到蔚缌不愿回来、自行离去之事,默然片刻,忽地缓缓开言:“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红
珊,我去书房看公文,晚膳送到书房来。”
红珊默默地叹了口气,蔚公子对王爷有多重要,自己也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到?正因为如此,才想让蔚公子早些回到王
爷身边,岂料此番前去国公府竟是弄巧成拙,少年的脾气著实让人猜不透啊!
这下好了,王爷半字不提寻人之语,却去看什麽公文了,只怕此番看下来,不到深夜必不停歇,蔚公子一走,连王爷的
心神都带走了......
奇怪的是为何自己刚一出口询问,少年直言便走,莫不是他本已将离开国公府?
红珊想不出个缘故,只余长长叹息,抬头见王爷已走得远了,斜光微照,主子的背影凭添了几许失落。
第二十六章
果不其然,待更过三响,红珊赶到书房,便见方晏正在埋头看著公文,案头右首放著一堆批阅过的文件。红珊悄悄进了
房,掩上门,将阅过的文件收进矮柜里,挑了挑宫灯,低声道:“王爷,过了三更了,歇了吧!”
方晏微微抬了抬头,似是也觉得疲惫,掐起两指揉著眉心,语气很平淡:“还有一些,看完了便歇息!红珊,你去替我
泡杯新茶。”
红珊轻声劝道:“这时候喝茶对身体不好,王爷,奴婢去做份鸡蓉羹权当宵夜,您看可好?”
方晏点头:“只要不是甜的便行!”
红珊微福,转身待欲离开书房,却听背後人语轻咛:“红珊......”
红珊回头:“王爷有何吩咐?”
方晏犹豫了一会儿,慢慢道:“你派人去查一查,缌......蔚公子现下住在何处?我记得,他家在京城有个瓷器店,便
在长安街最东头!”
红珊默默叹息,低低地应了一声,慢慢走出了书房门。微微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挂在心上啊!
将近五更,方晏才将一叠公文全都阅完,索性未回卧室,将就著在绣榻上眯了一会儿,便起身去赶早朝了。
留人不住,当悯锦书难寄!
且说蔚缌出了国公府,一路往长安大街走去,记得最东头便是云岫的瓷器店,或许风叔叔和雪姨还在店内理帐。
谁知到了瓷器店,掌柜的却说那二人已理清了帐目前往绸缎庄了,蔚缌想了想,自己对生意上的事知之甚少,那二人这
阵子忙得翻天覆地,还是不要打扰的好,揣揣怀中还有一叠银票,索性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自行住了进去。
用过晚膳,一个人呆呆坐在房里发愣,一只手不由自主摸进怀里掏出一片已经干枯微卷的树叶,轻轻抚摸。
那人温暖的笑容犹在眼前,“春天飞到你的头发上啦!”气息竟似也染上了暖意,轻轻抚平少年急躁的心。
为何要赶我走?你若不喜欢我,定不会对我说出那一番话来,我本以为你是在意我的、相信我的,为何睡了一觉後,一
切竟完全变了个样?
下意识地提起茶壶,将叶子摊平压在桌面上,壶嘴对著叶面洒下几滴茶水,用手细细描摹,枯败的叶片沾上水凭添了几
分生机,显出些绿色来,蔚缌微微一笑,将树叶擦干重新收回怀里。
我会保存好这片树叶,就象保存......我对你的感情!大哥,云岫的弟子绝不会轻言失败,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
少年人的心思灵巧,不会拐进牛角里,一旦想通,立时便又欢欢喜喜、斗志昂扬、眉开眼笑地爬上床,睡觉吧!爹爹说
,追求爱人的第一步,首先就是自己要仪容整洁,千万不能萎靡不振,否则,人家一看就倒了胃口,如何还能应你所求
?
他没什麽很严重的心事,很快便沈入梦乡,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少年咧嘴一笑,今日还要杀回国公府去!
到这会儿,蔚缌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来京城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麽!
吃过早饭,开开心心地来到柜台前退了房,一路穿梭过热闹的长安街往国公府奔去。
刚到国公府巷子口的拐角处,意外看见一个小姑娘挎著小花蓝坐在路边门槛处,花蓝里放的不是花,却是五颜六色的头
绳,蔚缌见猎心喜,忍不住凑上前去:“小妹妹,这些头绳是卖的吗?”
小姑娘抬头望向少年,秀美的小脸顿时绽开甜蜜的笑容:“是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编的,大哥哥,买一根吧,六个铜板
一根,十个铜板两根!看,是用丝带编的,很漂亮!”
蔚缌点头,蹲下身,在篮子里翻看著头绳,左挑右拣,最终选出了两根蓝色的缎带:“就这两根吧!”
小姑娘熟门熟路地将两根缎带抽出来,捆在一起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嘴里却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选两根一模一
样的,是不是想送一根给心上人啊?”
蔚缌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很快便摆脱了这层尴尬,洒脱地一笑:“不错!”
小姑娘拍了拍手:“大哥哥长得这麽好看,想必大姐姐也是非常美丽了,这种水蓝色正适合呢!”
蔚缌愣了愣:“大姐姐?”心知这卖头绳的小姑娘误会了,也不欲解释,付了铜板,将蝴蝶结小心地放进怀里,冲著小
姑娘挥挥手,向著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少年蹦著追过去:“孙管家!”
孙楚回头一瞧,顿时喜笑颜开:“蔚公子,您回来了就好!老爷还嘱咐我去瞧瞧您住哪儿了呢!”
蔚缌眉毛微扬,心里暗喜,大哥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嘴里问著:“大哥昨日晚上睡得可好?没有再发病吧?”
孙楚连连点头,带著他往府里走去:“没有发病,昨夜就是记挂著公子,怕您住在外头不方便!这不,一大早就让我去
找找,看您究竟住哪儿了!老爷说啊,公子府上在京城里虽然有产业却没有宅院,要住便是客栈,让我到各家客栈
去......唉,公子......”
蔚缌跑得飞快:“孙管家,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去找大哥!”
孙楚微笑著摇摇头,少爷常年不在老爷身边,老爷想必念得紧,昨晚还说著这两天要去瞧瞧少爷,只是病才好了个七七
八八,这段时间谁能放心让他出门啊!这个孩子活泼聪明,或许能一慰老爷想子之情。
蔚缌来到温涵之的卧室门前,冲著守在门口的下人点点头,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一个温润的声音:“进来吧!”
少年眯著眼睛微微笑著开门走了进去,愉快地打招呼:“大哥早啊!”
温涵之背对著门扣著盘扣,一名婢女手中捧著面盆,正等著国公洗漱净脸。听到少年清亮的招呼声,辅国公挺直的背微
微颤了颤,额尔缓缓转过身,神色平静:“缌缌,你来了!”
少年嘻嘻一笑,接过婢女手中的水盆,亲自端了凑过去:“大哥刚起身啊,快些洗漱吧,今日可得带我好好逛逛你的国
公府!”一只手挥了挥,示意那婢女退出去。
温涵之眉目含笑:“你若是有兴致,便跟著我好好走一圈。不过,我的府不大,可没云岫那般有看头!”顿了顿又道:
“本来还有些梨树可看看,昨日孙楚让人连夜移了,现在後花园光秃秃,什麽也看不见了!”
蔚缌哈哈大笑:“孙管家的动作倒是快得很!大哥,你让他们种些冬青松柏之类的,不会开花,而且还能保持四季常青
。”
辅国公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一会儿和孙楚说说!”边说著话,已漱了嘴净了面,拿著毛巾擦得
干净,将毛巾搭在面盆边缘,示意少年端出去交给门外的下人。
蔚缌回屋正瞧见温涵之输得光鲜的长发,心痒难耐,突然指著辅国公的鬓角叫道:“大哥,头发不曾梳好!”
温涵之怔了怔,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发鬓:“可能是妍儿梳的时候没有注意,掉了吗?”
少年不由分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拿了木梳,索性全都解了,一任长发铺散开来,细细打理後,探手入怀,从怀中摸
出蝴蝶结,用牙齿咬著解开,一根放入怀里,一根绑在温涵之的长发上。
辅国公回眸间已瞧见了他的小动作,神情似乎僵了僵,终究微微叹了口气,任他将头发绑紧。
孙楚端著早饭进房,笑著问道:“蔚公子不曾用过早膳吧?一起用!”
蔚缌笑得春光灿烂:“用过了,多谢孙管家挂心!”
孙楚拉他坐到桌前,舀了一碗粥递过去:“再吃一些,这是今早现熬的苟杞粥,很补!”
蔚缌继续笑:“真地吃过了,孙管家有所不知,我的胃不太好,吃东西要限著点,有个七八分饱便不能再吃了!”
孙楚恍然:“原来如此,好好好,那我就不劝了!老爷,您赶快趁热吃了罢。”
温涵之点著头:“孙楚,昨夜的梨树现下可还在府内搁著?”
孙楚赶紧回话:“一大早便拖走啦,正要问老爷,底下那块儿空地种什麽好?”
辅国公转眸瞧了瞧坐在桌旁托著腮眼睁睁盯著自己的少年,似笑非笑地吩咐著:“就种些不开花的植物吧,象冬青、松
柏之类!”
状似不在听的少年突然接了口:“种些竹子吧,大哥,你喜欢竹子吗?我父亲最喜欢竹子了,当年义父也喜欢竹
子......”说到最後话语轻微了几分,似是觉得不该说,讪讪一笑闭上嘴巴。
温涵之冲著孙楚吩咐:“多移些竹子进园,品种不要太繁,平常的便行!”
孙楚开心地点头:“种竹子好,到了春天,说不得还能冒些笋子出来,日後府里不用再到街上去买笋子了!”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孙管家真是好算计!”
温涵之敲了敲空碗:“好啦,收下去吧,这麽大岁数的人了,尽喜欢胡说八道!”
孙楚心下窃喜,直觉得老爷今日话也多了,笑容再不是那种淡淡地近乎勉强的微笑,却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与欢喜......
全都是蔚公子的功劳啊!
这里和乐融融,贤王府里却是一片慌乱,方晏今日下朝下得早,回府後听红珊说起不曾找著蔚缌,顿时来了脾气。他忧
心了一夜,本以为下朝後定能听到少年的消息,谁知竟是半点也无,不由急虑交加。吩咐著继续找,自己也没什麽心思
办公了,索性带著红珊出了府往长安街走去。
到了瓷器店,掌柜的回答和先前答给王府下人的话一模一样,只知昨日午後蔚公子确实是来过,但因不曾找著尹先生兄
妹,便自离开,许是去绸缎庄了!
方晏二话不说,问清绸缎庄地址,一路赶过去,正正巧巧在绸缎庄门口遇见尹氏兄妹,忙不迭上前询问。
尹氏兄妹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去管蔚缌的事,本想著小主人在贤王府内必定不会有什麽闪失,二人正好借此机会
好好盘查以往帐目,忙完了瓷器生意便赶到了绸段庄。好在绸段庄没有太多缺失,一夜赶工俱都理清了,得了空便念起
蔚缌,也不知他最近可曾好好吃饭,急著赶去王府探望,岂料甫一出门迎头撞见找人找得稀里糊涂的贤王主仆。
第二十七章
提起蔚缌自行离开之事,尹氏兄妹暗暗吃惊,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地宽慰贤王,小少爷虽然年轻,做事却并非鲁蛮之辈
,想来应是自己找了客栈住下来了。
尹竹雪心思细腻,听了红珊的转述,直觉蔚缌和温涵之之间莫不是出了什麽矛盾,想想又觉不该,蔚缌虽然任性,但温
涵之却是个稳重谦和的人,这两人之间能产生什麽矛盾呢?
方晏没心思去研究老师和缌缌之间究竟出了什麽事,一昧闷头寻找。找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在一家客栈中得了些头绪
,却只得了个少年退了房,一大早便已离开的消息。
这下当真没了方向,退了房离开客栈的蔚缌能去哪儿呢?几个人面面相觑,尹竹雪不抱希望地提议:“或许又回国公府
了!”
红珊摇头:“昨天离开了怎会今日再去?”
方晏沈吟:“且去老师府上瞧瞧,说不得老师会有蔚公子的消息!”
尹竹风不耐:“既如此,还不快走!”当先领路往国公府方向走去。
四个人刚到国公府门口,便见国公府门房迎了出来:“小人叩见王爷!”
方晏摆摆手:“老师在府里吗?”
门房点头:“国公在後头花园里,陪前晚与皇上一同过来的公子逛园子呢!”
这话一出,一行人全都明白了,敢情那臭小子果然又回来了!
四人向後花园走去,尹竹风恨恨咬牙:“害得我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在京城中乱找,一会儿看我怎麽收拾他!”
尹竹雪笑道:“人找著便行了,哥哥,你不要对小少爷那麽严厉,万一又吓跑了!”
竹风失笑:“都是少爷的过错,从小最惯著他,这小子轻功好,要逃起来连个影儿都不让人瞧见!”
方晏好奇道:“少爷?是蔚公子的父亲吗?”
尹竹雪接过话头:“是的!哥哥,少爷纵然宠著他了,你又如何惯得少了?每回庄主要用庄规,头一个拦著的便是你!
”
方晏愣了愣:“庄主?”
竹雪抿嘴一笑:“庄主也是小少爷的父亲!”
方晏蓦然停下脚步,瞧瞧红珊,但见贴身侍婢眼中也是一片迷惑不解,怎会有两位父亲?
尹竹雪瞧出二人茫然的表情,笑了起来:“王爷,回头你问问小少爷吧,他怎会有两个父亲?”
尹竹风忽地叫道:“他们在那边!”
四人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块翻得乱七八糟的泥地里站了两人,一人蓝袍束腰,一人白袂飘扬,正是辅国公温涵之与那个
遍寻不见的蔚缌蔚小少爷。
见了面,大家一场寒喧,方晏反而沈默下来,静静待立一旁,反倒是蔚缌凑上去,表情有些讪讪地:“方......王
爷......”
方晏的眉毛不经意间轻轻动了动,声音很温和:“蔚公子今日仍留在老师府里,还是......”
蔚缌不等他说完:“温公的身体已经大好啦,我和你一起回王府!”少年的心思想得透彻,死缠烂打非君子所为,爹爹
说过,如果缠得过了,反而适得其反、惹人生厌。大哥这样的性格,必定不喜欢粘乎乎的,不如离得远些,偶尔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