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雪鸽转了转眼珠子,似是听明白了小主人的吩咐,果真扑打著翅膀飞出滴水檐,冲上银杏树梢。
方荀没话找话:“这鸽子当非凡品,通体雪白,是公子养的吗?”
蔚缌瞧了他一眼:“不错。”
方荀又想摸鼻子,怎地这孩子说话如此简短,底下朕该怎麽开口呢?唉唉唉,早知如此,应当在宫里多多想些话题,也
不至於现下杵在这儿找不著南北。
温涵之见皇帝辞穷,遂尔缓缓开口:“缌缌,陛下想瞧瞧府里新栽的青竹,这便过去了,你呆在屋子里不要乱跑。”
蔚缌正要接话,却听皇帝急急道:“何必让缌缌一人留在此处,不如随我们一起逛逛!”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可不能三
两句话便分开。
温涵之皱皱眉,皇帝金口玉言,自己如何能够反其道而行之,一时默然,既不说让蔚缌跟随,也不说让蔚缌再进屋。
少年何其机灵,前後连贯地想一想,再看看辅国公此时的神情,心下顿悟,看来大哥必定是不想让自己与皇帝接触!嗯
嗯,不接触也好,看这人满脸地不怀好意,弄不清楚在打什麽坏主意,还是少接触为妙。
等等,他是皇帝呀,若是得了他的允许,不要说进宫,在宫里想怎麽逛怎麽逛,那麽......
可是,大哥不愿意自己与皇帝接触呀,怎麽办呢?蔚缌左想想、右想想,抬头瞧见另三个人都在眼睁睁地等著自己的回
答,转眸又瞥到温涵之眉间川字微起,不由叹了口气,还是不要惹大哥不高兴的好,反正方晏答应了带自己进宫,早进
晚进也没什麽不一样的!
想通了便即摇头:“不去了,昨晚没睡好,没精神得很,想睡一会儿。”
温涵之微微一笑,这孩子聪明得紧!方荀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未曾歇好啊......”
蔚缌的回答很巧妙,他明白温涵之不希望他与皇帝有所牵扯,索性把话说得开了。不想陪逛是因为困了,困了便需歇息
,歇下了即使皇帝打消了逛竹林的念头,想进他的屋子闲聊也是不便,总不能蔚缌躺在床上与皇帝说话吧!
其实少年颇有心机,皇帝的态度现下如此,前番国公病时自己对其不见半点恭敬,皇帝不仅不责怪,反而笑嘻嘻地浑不
在意,不是这个一国之主脑子打结了,便是他对自己另有所图。
再想想初次相见,门前月下,皇帝脱口便唤出了自己的小名,这情形正如当时方晏一口道出一般无二。方晏对自己是什
麽样的心思自己明白得清清楚楚,只是方晏为人谦恭,与之相处如饮醇酒,这个皇帝满脸痞子样,看著便觉不舒服,不
管他究竟对自己怀了什麽心思,也是没精神去搭理的。
说了不想逛的缘故,蔚缌抱拳行了个礼,不待皇帝反应,回身进屋,“砰”地一声将门重新关上。
辅国公垂目,心底暗暗失笑,这也是缌缌敢为,换作别人,这般邈视君王,怕是当下就要挨板子了。
方荀又呆又愣,少年的脾气那晚也曾见识些许,却不曾料到竟是如此之干脆!唉唉唉,朕还没同意他进屋呢?转尔又想
,朕是一国之君,死皮赖脸地缠著人家孩子实在是有失体统,搞不好还为缌缌厌烦,既确定缌缌是在老师府,往後多来
转转便可,感情嘛,需得慢慢培养,朕此次要做个多情种,就不相信打动不了缌缌的心。
主意想定了,旋即洒洒脱脱地笑了起来:“老师的这位侄公子果然是真性情!”
温涵之假惺惺地告罪:“小孩子不懂事,还望陛下恕罪。”
方荀哈哈笑:“朕岂会和孩子一般见识!老师,我们这就去瞧瞧那百杆翠竹吧!”
辅国公松了口气,糊过今日,明天便带缌缌离开京城,莫不如将缌缌留在岳家,也省得这主儿摸清了方向,三不两时地
往自己府里穷跑。
三人出了院子往後花园走去,因了蔚缌的吩咐,後花园所有能开花的植物俱都移了,一路走过去,冬青、松柏、修簧,
只见绿叶葱茏,不见半纹芳姿。
皇帝叹息:“可惜这麽大片园子,却只得青翠,不见菲红啊!”
温涵之不在意地笑笑:“臣本不喜繁华之物,便是宫里的极品牡丹摆到臣的府里来,也不过与青竹同等,现下反倒清爽
。”
方荀由衷地说道:“朕幼时,便觉老师太过朴素,衣喜单色,食爱清淡,便连赏玩之物也平常得紧,老师出身名门,这
些习惯倒是与别的些大户子弟大相径庭啊!”
辅国公微笑:“正因幼时太过精细,如今倒反而精细不起来了!陛下这边请。”
方荀顺著他指向的路慢慢向前走去,竹影婆娑,晚春的风带上了初夏丝丝热气,行在竹林里,倒觉得清爽凉快了许多。
第四十八章
皇帝见到了蔚缌,本也没什麽心思再逛竹林,不过转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心满意足、爽爽快快地告辞离开了国公府,温
涵之谨守臣礼,将他送至府外。
刚送走皇帝,孙楚迎了上来:“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带给萧夫人和萧公子的礼物都已准备妥当了,还需要带些什麽给
小少爷吗?”
温涵之想了想:“前次买回来的徵砚包好带给他吧!”
孙楚笑道:“老爷,小少爷才七岁,您好歹也给他带些可以耍子的玩意儿,总是这些笔墨纸砚,哪是七岁孩子喜欢的东
西?”
温涵之笑了起来:“瞻儿虽然顽皮,却从小受彤华的影响,并不怎麽贪玩。而且他爱在彤华面前装样,你若是带些玩耍
的物事,他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孙楚呵呵笑:“这倒也是,要说啊,除了萧公子,谁也管不住咱们的小少爷。”
温涵之叹了口气:“从小都是彤华照顾著他......嗯,对了,孙楚,你替蔚公子收拾收拾,明日带他一起走。”
孙楚有些惊讶:“蔚公子也一道去吗?好好,有他在路上陪著,老爷也不会觉得寂寞,我这就去替他收拾。”
温涵之点点头:“正巧,你去跟他说一声,陛下已离开了,他不用再呆在房间里头,我去书房。午膳摆到前厅,我与他
一起用膳。”
孙楚叮咛:“老爷,你看会儿歇会儿,不要太累著了!”
温涵之微笑著答应,自行往书房走去,孙楚远远瞧著主子拐进了书房,方才转身乐颠颠地往蔚缌居住的院子走去。
蔚缌正在房中无聊地扳著手指,听见外头脚步声传来,本待前去开门,却多了个心眼,抠著窗户打开一线,瞧见了孙管
家熟悉的身影,方才笑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赶著打开门:“孙管家,皇帝走了吗?”
孙楚点头:“陛下走了,老爷让我来替公子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起程。”
蔚缌退了退让孙楚进屋:“大哥呢?”
孙楚答道:“去书房了,说是还有些公文要看,嗯?蔚公子......您去哪儿?”
少年活蹦乱跳地向院外跑去:“有劳孙管家费心替我收拾,我去找大哥。”出门转向前头的书房。
孙楚摇了摇头,笑道:“这孩子......”不过,这个孩子住过来的这段日子里,老爷确实有了些改变,话多了,身体似
是也强健了几分......
书房内,温涵之静坐如松,蔚缌悄悄推门而入,不敢惊动他,搬张小椅子坐在一旁托著腮静静地看著辅国公无限优雅的
侧影。
虽然上了岁数,身体又挺糟糕,好在温涵之先天水份极佳,又颇爱整洁,皮肤白皙光滑,尖秀的下巴上胡须剃得干干净
净,嘴唇微带苍色,此时稍稍抿著,挺直的鼻梁......向上望去,翦水双眸褪去了平日的温和,带上了几分犀利。眼角
微微上翘,长长的睫毛若静止的蝶翅,疏然不动。再看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实是淑文君子,雅人深致。
蔚缌晕头转向地著了迷,忍不住伸出手,不经意间便已抚上温涵之的脸庞:“大哥......”
手刚一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正正巧巧对上温涵之转过来的目光,瞬间呆住:“大哥......
我......我......”蓦然收回手:“对......对不起......”局促地捏住了衣角。忘情了......刚才的举动像登徒子,
坏了,大哥不会生气吧?
温涵之的神情寂然无波,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气是怜,一只手不由自主抚上脸庞,少年的指尖微带凉意,此时还残留著些
许清爽的感觉......
叹了口气,对面的孩子耳根都红透了,如何忍心责怪,又如何能够责怪:“缌缌,你去替我换壶新茶来!”
少年手足无措地立起身,捧著茶壶风一般冲了出去,温涵之隐隐又是一声叹息,无奈地笑了笑。缌缌啊,终究还是个孩
子呢!
这麽一来,再也没心思看什麽公文了,抬头望著窗外春意深浓、绿叶婆娑,心底顿起微澜。
自己也不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彤英去世已有七年,少年的心思又是如此明显,如何能不动心?只不过,皱皱眉,这一辈
子已坑害了彤英,如何还能再去害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不是不想应,只是不能应......这麽大岁数了,也不应该回
应!若有来世......温涵之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来世?这麽虚无飘渺的东西,自己想的什麽空头心思呢?
罢罢罢,明日带他去了岳家,便将他留在那儿,待王爷回京,由王爷自行去接他吧!王爷青春蓬勃,与缌缌配在一起正
是相得益彰......
心下掠过了一抹酸楚,细算来,这一生竟无一人相伴到老,是时之误?事之误?还是......人之误啊?
少年怯生生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大哥,茶水换来了!”
温涵之回过头,孩子立在门边,垂著头,从细细的长睫间偷眼观察著自己,待接至自己的目光,立时受惊般闷下了视线
。辅国公温和地笑了起来,若不是年龄的差距,若不是背负了过往的罪孽,得这孩子相伴一生,温涵之再无遗憾,可惜
......
抬手指了指桌面:“捧著茶壶做什麽,放到桌上来!”
蔚缌慢腾腾地挪动著双腿,一步一步挨近,将茶壶放妥後,抬眼瞧瞧温涵之:“大哥......”
辅国公点点头,也不接话,自行提了茶壶倒出一杯茶,举起茶杯慢慢品饮。
他不说话,蔚缌更没了主意,双手扭动著绞在一起:“大哥......”
温涵之瞧向他:“什麽事?”
少年嗫嚅著:“我......我......一时昏了头......我......”
温涵之指向桌上的一方砚台:“缌缌,你会磨墨吗?”
少年瞪大了眼:“会!大哥,你......”
辅国公不让他说话:“帮我磨墨,今日得把这些公文批完了,明天才能放心离开。”说完,推开已阅过的公文,另拿一
折认认真真地审读了起来。
蔚缌不敢吱声,乖乖走到书案的左侧,往砚台中重新倒了些新墨,慢慢磨将起来。
这期间,温涵之一语不发,专注地批阅著公文,蔚缌更不敢讲话,磨墨磨到手脖子又酸又麻。
好不容易一摞公文阅完,温涵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将最後一本折子摆在阅过的公文堆里,向後微微仰靠,闭上眼
,神情间颇为倦累。
少年悄悄走过去,想抬手又有些犹豫:“大哥......”
温涵之“嗯”了一声,并不睁眼,也未曾开口。
蔚缌踌躇著:“我......我替你揉揉可好?或许会舒服一些!”
温涵之仍是闭著眼:“好!”
少年蓦地抖了抖,脸上升起一股喜色,急急抬起手,按住辅国公的额角慢慢揉抚。
他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温涵之涨痛的头脑慢慢舒爽了几分,昏昏地竟是险些睡著了。
辅国公沈默,蔚缌跟著沈默,屋子内静悄悄恍无人迹,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孙楚的声音:“老爷,午膳已备妥了,
是时候用膳了!”
温涵之似是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缌缌......”
蔚缌顿住:“大哥,我在这儿!”
温涵之坐直腰身:“去吃饭吧!”
少年收回手:“我和大哥一起去?”
辅国公笑了笑,主动拉起少年的手:“走吧,早时不是说好一起吃饭的吗?”
蔚缌瞧瞧拉住自己的白皙修长的手,心里有些迷惑,大哥是怎麽了?不仅不生气,反而似是更加亲切了,难道......
忽地一喜,难道大哥想通了,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开心地抬头:“大哥,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温涵之怔了怔,既尔瞧见少年欢喜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却又想起明日回了岳家便要将他单独留下......不忍心说破
:“快走吧!”
蔚缌见他不曾转口,顿时乐开了花,眉开眼笑地向门外走去:“大哥快些,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拉著温涵之往前厅
走去。
一顿饭吃得挺乐呵,少年果然十分周到,不时替温涵之夹著菜:“大哥,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辅国公也不拒绝,菜到必吃,偶尔反劝著:“缌缌,你也多吃一些!”
蔚缌似乎尝到了两心相悦的滋味,神彩焕发,他长得像赵无咎,眉目绝丽,此时喜气洋洋,竟是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孙楚在旁瞧不出门道来,只觉得今日的少年漂亮得让人眩目,老爷愈发温和,心下喜孜孜地,要是一直过著这样的生活
该有多好啊!
用过午膳,温涵之显出了几分困倦,自三年前病发後,他的身体极易疲惫,虽然皇帝并未压多少公事与他,然每次阅文
一两个时辰,便觉体力不济,需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蔚缌送他回房午睡,自己却兴奋得很,索性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细细地品读。
这里平静无波,皇宫里却出了状况,左绍和大白天赶进了宫,在御书房里参见了皇帝,一番话使方荀皱起了眉头。
原来放出去的方曦果然和跟丢的两人碰了面,隐卫重又跟上,得了些消息。头戴斗笠者姓殷,竟是方曦的师父;另一人
姓郎,听方曦的称呼,应是那个背後控制方曦父子的叛党领头人之一“郎大哥”。
跟了将将一个月,本以为事情控制得稳妥了,不料今日上午 “郎大哥”接到一封密信後大惊失色,沈著脸吩咐快快赶
往蜀地,斗笠人也很吃惊,带著方曦与郎大哥一起出了京城,隐卫随之一并跟上前去。
城外有片密林,那二人似是感觉到了什麽,在密林中绕来绕去,竟使了个金蝉脱壳的伎俩,将方曦独自留下引开隐卫的
注意力,殷、郎二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突然断了线让左绍和吃了一惊,将没用的隐卫骂了个狗血淋头後,急匆匆进宫禀报皇帝。
方荀搓了搓手,这下可麻烦了,虽说蜀地叛军已破,可这两个贼头跑了终归不是好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搜索惊扰百姓
,只得无奈地叮嘱左绍和让他信函各地隐卫密切注意。
左绍和垂下眼:“陛下,方曦怎麽办?”
皇帝摆手:“随他吧,看来那二人对他生了疑心了......绍和,你让人继续盯著方曦,这小子被自己人甩了,必定心有
不甘,他熟悉叛党的联络方式,或许还有可用之处!”
左绍和领命告退,留下皇帝一人呆在御书房来回转悠,方荀有些不自在,莫名觉得要出什麽事了,却又理不清到底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