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摇头:“并非全是因为你。缌缌,有件事你定是不知,其实皇兄的亲生母亲德太后死因蹊跷,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母
妃下的黑手。”
少年怔住:“这……不会吧?”
方晏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靠进少年的怀里:“皇兄是个很奇怪的人,德太后虽是他的亲生母亲,却从小并不亲近。
父皇只有我与他两个儿子,他便常常来照抚着我,对我比对德太后亲热了许多,甚至做了皇帝后,也只是表面上的礼孝
奉母。德太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曾蠢蠢欲动,妄想通过儿子控制朝廷,被皇兄毫不留情地打压了,便是德太后的死
因皇兄也一概不做追查,他以为我不知,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查出来牵连了我……”
蔚缌皱眉:“那么华氏……”
“前段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心浮气燥,现在静下心来想想,皇兄怕是早就拟了遗旨。他打压华氏,不过是替我肃
清道路,以前德太后娘家势大熏天,皇兄好不容易将他们压了下去,华氏更是不得了,居然想要弑君篡位,若不将他们
收拾了,我登基后必定还要头痛一番。朝廷里需要有势力有影响的大臣,但绝不能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缌缌,你想想
,老师曾经权顷天下,为什么皇兄从没有起过动他的心思?”
蔚缌若有所思:“温公行事有度,不贪权不图名,手中有权等于无权,不以权欺人,不以权谋私,一心为国为民为君王
。这样的人,尊重还来不及,为何要动他?”
方晏点头:“不错!老师自幼教导我们,更是先帝的托孤重臣,却谨守人臣之道,不存非分之想,他的品德莫说皇兄与
我,还潜移默化地感染了朝廷中的文臣武将,这样的大臣,除非君王昏庸,谁会去动他?”
少年撇撇嘴:“方炫可是明君?”
贤王愣了愣,不妨他直呼先帝的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父皇……父皇自然清明。”
蔚缌愤愤道:“他若是明君,我义父也不会抑郁而亡。”
方晏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缌缌,别再恨他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失去了心爱之人,这个人还是由于他的多疑而
抑郁身亡……难怪父皇最后一心求死,若换做是我,怕也熬不下去。”
少年摇摇头:“其实当年之事义父也有责任,若他愿意与方炫剖心置腹的交谈一番,也不至于造成那样的结果。大哥,
还是我与你好,两个人相爱贵在倾心,倾心这二字我现在才明白它真正的含义。所谓倾心,便是将你之心交于我,我之
心交于你,只有真正心意相通了才能天长地久。”
方晏幽幽叹息着:“缌缌,我不如你,前些日子我还一心疑你怨你,我……”
蔚缌柔润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大哥,这件事不怪你,可知你为何会变得心绪不宁吗?其实还是因为他……”指指方晏
高隆的腹部:“每个人怀孕后情绪都会有所变化,不过,有些人轻有些人重。大哥前些日子身体本就不适,还要烦心华
府谋逆之事,难免更加心浮气燥。所以说,罪魁祸首是这小家伙,大哥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方晏皱着眉:“总是我之过。”
少年转了转眼珠子,换过一个话题:“大哥,你母亲还被软禁着,你会放她出来吗?”
贤王冷笑道:“她的野心太大,放了出来图生祸事。况且是皇兄下的旨意,我也不便逆旨。”
蔚缌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欺欺艾艾地问道:“那么,永安宫也不能解禁了?”
方晏看看他:“这倒无所谓,宫里的宫殿常有前人封后人启的先例,缌缌,你若念着那里,我下令启封便是。”
少年嗫嚅着:“大哥,我想住在永安宫里。”
方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我陪你住永安。对了,缌缌,此番你可以好好找一找蔚太傅的遗物。”
少年叹了口气:“哪是什么遗物啊!我要找的是义父与方炫的孩子,当年义父便是将他埋在了梅林里。”
方晏黯然:“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皇弟。”
蔚缌将身体向后靠:“前番进宫,陛下带我去看了他的灵位。据说当年移林时,陛下念着他也是皇室血脉,将他移到京
郊皇陵落葬了。”
“那你还要移骨吗?”
“不移了,我想,他现下安安稳稳地呆在那儿,对那个地方必定熟悉了,又何必一定要坚持移骨呢?大哥,京郊皇陵在
什么地方?回头我想去祭奠一番。”
“好,大典后我要祭祖,你与我一起去。嗯,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从明日起我白天进宫,要为皇兄守灵……”
蔚缌忍不住皱眉:“守灵吗?大哥,你的身体……”
“你放心,我没事。不过,又要束腹了……”一只手忍不住抚上腹部,贤王心里满满的全是歉意。
蔚缌半晌没有作声,他知道怀里这个人即将君临天下,做王爷时便怕落人笑柄,遑论如今。想来挺着大肚子俯视众臣也
不太像话啊!罢罢罢,孩子再重要,还能比得上他,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开心……不对啊,如此束腹,他能好好的吗
?只怕束腹的时候他也是倍受煎熬,只不过凭着一股坚韧的毅力强撑罢了。
凑到那人耳边,蔚缌语气温软:“我不拦你,但是大哥,你若是觉得难受便不可再束,答应我吗?”
那人深深长长地叹着气:“缌缌……”
蔚缌看着他粉白的双唇,不觉心神一乱,俯下身便要亲吻,却又忽然抬起头来:“两个臭小子回来了。”
方晏侧耳细听,微笑道:“果然回来了,缌缌,你如今的功力当是在我之上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扶着方晏靠在软枕上,自己抽身前去开门。
双胞胎嘻嘻哈哈地冲进来,不管不顾拿起桌上的糕点便吃,小墨嘴里嘟喃着:“方大哥,我们听红珊姐姐提过啦。想跟
你一起进宫,可不可以?”
蔚缌冲着方晏眨眨眼,得意的神情似乎在说,怎么样,我没料错吧?就知道这两小子一准要跟着进宫。
方晏笑道:“可以,只是这段时日皇兄大丧,你们进宫后可不能如此活蹦乱跳的。”
小砚满嘴都是软糕,声音含含糊糊:“放心吧,我和小墨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不会让你为难。嗯,哥哥,你有没有收
到父亲的信?”
蔚缌摇头:“没有,这段日子都没有收到父亲的信函。”
小墨嘻嘻笑着:“我们收到啦,雪鸽送到国公府去了。父亲说再过半个月他会来一趟京城,也许是找到解你身上毒素的
办法了。”
少年拍了拍手掌:“爹爹也来吗?”
方晏却是大喜:“果真找到办法了?”
小墨歪歪头:“父亲只说要来,可没说为什么会来,我也只是猜测。爹爹是不是一起来,父亲信里没提,不过,哈哈哈
……”
看他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蔚缌忍不住斥道:“笑成这样,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砚也笑了起来:“哥哥你是不知道,父亲在信里说,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又得罪了小澄,小澄一生气,把他药圃新种
的药草统统拔光,不仅如此,还全都扔进了粪坑里,爹爹气得直跳脚。”
蔚缌“噗嗤”笑出了声:“怎么父亲还和你们说这些?”
小砚分析着:“许是爹爹此次不仅得罪了小澄,连父亲也得罪了,所以父亲才说出来让他没面子。”
少年哈哈笑道:“爹爹这下丢脸可丢大了。”
小墨蹭过来:“是啊是啊,偏偏爹爹对小澄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这次肯定没有帮他教训小澄。”
蔚缌摇头:“把爹爹气坏了可是罪过。”
小砚撇嘴:“爹爹那性子,他要是能被气坏才怪呢!父亲在信里让小墨留心一些,若是发现珍奇的药材便留个种带回去
给爹爹种上。”
小墨继续蹭:“哥哥,宫里一定有很多外头找不到的珍稀药材……”
少年指了指贤王:“别蹭我,找他吧!”
方晏心里想着,这位庄主可真厉害,知道自己这两个双胞胎儿子不服管教,若直接要他们为其爹爹找药材,怕会左耳朵
进右耳朵出,浑不当一回事,便故意先说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引得儿子开心,再趁势诱惑儿子找药,想来也是为了让缌缌
的爹爹欢喜,却也不曾明说。双胞胎哪有这等心机,高兴了自然也就欢欢喜喜照着他的话去做。
蔚缌见他垂眸没有反应,忍不住推推他的胳膊:“大哥……”
贤王蓦然回过神来:“什么?哦,小墨,宫里有一个很大的药库,你尽快去找,想要什么可以随便拿。”
小墨大乐,伸手拍了拍方晏的肩膀:“方大哥,你可真爽气。”
蔚缌瞪着他:“别乱拍!”
小墨缩回手,回头冲着小砚眨眨眼,小砚正抓着点心吃,与他会心地一笑,两人俱都乐不可吱。
方晏与蔚缌互视一眼,均觉得这两个小活宝实在是有趣得紧!
第五十七章
三日守灵,方晏有惊无险,虽然回府后总是疼得眼冒金星,好在蔚缌自己想出了一套手法为他百般按摩调理,腹中的孩
子似乎也找到了生存的方法,每每松开束缚方才大肆展动手脚,蔚缌见此不免感叹:“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得紧。”方晏
听后更是歉意横生,往往要少年说上一连串的好话才能放开心怀。
第四日一大早,便有左右二相带着三品以上的京官亲至贤王府恭请贤王入宫,方晏一身亲王的贵气打扮,拉着蔚缌的手
,在众目睽睽下,安安静静、面无表情地坐进车辇中。一干官员面面相觑,与皇太弟共坐龙辇,这个少年是谁啊?
右相易清平上前一步:“王爷,这位公子……”
方晏清清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本王问你,圣朝祖制中,何人才能与天子同辇?”
易清平退后一步:“当是……当是正宫国母。”
贤王点点头:“不错,蔚缌便是本王的王妃,也是未来的皇后,你说是否能与本王同辇?”
王妃?皇后?少年抖了抖,嘴角抽搐着看向方晏,却见那人一脸的正经八百,只得暗暗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他高兴就
好!
方晏的一句话将所有的文武大臣都骇住了,车上与贤王共坐的少年美则美矣,但仍能看出是个男人啊,一个男人做王妃
?还皇后?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吧?贤王一向谦良,怎么突然做出这等有悖常理之事?
易清平与左相互视一眼,二人同时行礼:“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啊!”
贤王目视前方:“易相,本王问你,天下百姓最喜何事?”
右相怔了怔,这和皇帝娶男后有关系吗?却又不得不答:“百姓喜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官吏清明、政事通达。”
方晏点点头:“说得不错,本王再问你,皇帝的伴侣是男是女对百姓之喜有何弊处?”
易清平愣住:“这这……”
“王爷!”左相见易清平接不出话,连忙开口:“自古来阴阳相合才是正理……”
贤王笑了笑,轻轻巧巧地截口:“快到时辰了吧?”
皇太弟入宫是件大事,早有监天司掐准了良辰吉时,方晏将话抛出来,易清平知道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只得拉
着左相退下,蹙紧了眉看着贤王的车辇缓缓前行。
左相压低声音:“易相,你看这事……”
易清平压了压额角:“回头我去请示皇后娘娘,王爷一向谨礼守法,怎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左相摇摇头:“先帝也是个不拘的性子,怕只怕王爷骨子里和先帝差不多啊!”
右相默然不语,他并非闭了眼耳,女儿贵为国母,儿子又是先皇身边的心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事。甚至于先帝临终前
身边只有一位绝美的少年陪伴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儿子不肯说,女儿不愿讲,他也只能做个瞎眼聋耳的父亲。
左相又凑过来了:“易相,听人说,先帝生前喜爱一少年,曾将之囚在宫中,后来却被那人逃了出去。还有流言,说那
少年也是王爷心爱之人,逃出宫后便进了王府,不知是否就是车中坐的这位?”
易清平看了他一眼:“罗相既知是流言,如何还来问我?”
左相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转过脸去。他虽然品位比之易清平略高半级,却深知易氏的势力实非他所能及。
易清平本是已故辅国公温涵之一手提拔,有个女儿稳坐正宫之位,儿子与皇家兄弟俩自幼亲近,右相本人精明深沉、手
腕高超,官做得稳如泰山。幸好他与温涵之一般是个身正之人,否则以他这般的势力,怕也会落得与李氏、华氏一样的
下场。
不过,再聪明的人也有犯难的时候,比如这时候的易清平,表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心下却是在一个劲儿地默默思忖着。
该不该插言贤王择偶之事?虽然此举太过惊世骇俗,但王爷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在朝为官,为的是治世富民,百姓生
活得幸福了,官做得也就实在了。君王只要英明有为、仁心爱民便可,至于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好像也没有那么
重要嘛!罢罢罢,今日一定要进宫问问女儿的意思,可惜温公不在了,否则问问温公,听听他的看法当是最好。
想起温涵之,易清平心下黯然不已,还记得自己初次拜访那人,国公站在明亮的大厅中,一身便装,白衣飘然出尘,风
姿华茂,双唇如朱:“易先生的大名本公早已如雷贯耳。”
易清平恍然记得当时的自己几近痴愣,本以为辅政重臣是个上了年纪、精明刻薄的老头子,却不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
是这么个俊秀文雅、温和谦逊的士子,便是那一眼,易清平决定了自己的入仕之路。
微微闷下头,右相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温公回京后,也曾前去国公府祭奠,小小的瓷罐把他的心纠绞得粉碎,那样一个
明眸深远、意态不凡的人最后却化成了小小一罐。一瞬间便觉万物皆繁华,独有人,独有人最是经不住沧桑击打。
心底蓦然一震,是呀,人如蜉蝣,转瞬便是黄土一坯,那些个礼道禁制有那么重要吗?前头车辇上王爷看着少年的目光
温和而明亮,若是强行让他们分离,王爷会变成什么样子?爱妻离世时的伤心欲绝,温公身故后的欲哭无泪……易清平
抖了抖,王爷刚刚失去了自幼相依长大的兄长,难道还要逼着他失去倾心相爱的恋人吗?听杨儿提过,王爷在先帝的身
边晕倒,是那个陪伴先帝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少年将之带回去医治……
国家的富强需要有个仁慈、精干的君主,历朝历代,三黄五帝谁能脱去情的支撑?棒打鸳鸯的事看得太多了,易清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