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上————安希（YILAN99）

“爱，爱学生。”周贤自嘲地往嘴里灌了口酒。平躺在床上，四肢张开大大的，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为什麽来当老师？周贤想了想，没有什麽好做的呗。想做老师大概是最轻松的，又稳定又不用怎麽钩心斗角的。对了，还有那麽多的时间看书。爱上这个职业，呵，爱自己的学生。说实话，还真不知道为什麽有人会爱上自己的职业。什麽爱不爱的，不过是养家糊口罢了。对了，我为什麽要爱上这个职业呢？喜欢上了，又能怎样呢？

没有问完，周贤就睡著了。半夜醒来，好像是梦到了父亲。真是，做梦还是要骂我。下了点面条吃完了，坐著发了会子呆。想了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完全忘记了现在是几点。不出所料，父亲很严肃地询问了他的生活现状，并且对他的这种肆意妄为很是不满。教育了半天，才问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

周贤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情说话了，含糊地对付了几句。最後，父亲很委婉地问了一下关於他交往状况。好像要他赶紧找个女朋友之类，放下电话，周贤嗤笑自己，每次都是这样。20岁之前好好学习，女孩子的事情想也不要想。20岁找个好工作，其他的事情要暂时放到一边。20岁到25岁的时候，最大的任务是把女朋友找到，结婚生子……好像我是机器人，制定好程序一样。
人的生活也是可以制定程序的麽？如果这样，我还烦恼什麽呢！按著程序做就好了啊！

“不要依赖别人，自己走自己的路！”父亲的至理名言，不可以退缩，不可以哭，不可以撒娇，那都是没有的东西。要找到自己的路，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父亲，我现在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手机一闪一闪地，不知是谁的短信。
“老师，对不起！”
周贤笑了笑，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不管怎麽样，明天还是要到来的，班还是要上的，路还是要走的，管你愿意不愿意。
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四
昨天晚上胡思乱想的後果就是早上起不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结果，上帝他老人家在7点半的时候才叫醒我们的周大人。
周贤张大嘴巴看著滴滴答答的闹锺，这会儿怕是坐飞机也赶不上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打电话请假。

“喂，教务处梁老师麽？我是周贤。我今天感冒发烧起不来，可不可以帮我换一下课呢？换到……”脑子正在飞快地旋转，“你让我们组的老师代课好了，我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好！就这样吧，啊，……扣工资啊还有全勤奖……嘿嘿，没有办法生病了呀！！”
面不改色地说完这通话之後，周贤想那麽今天干什麽去呢？不能在街上晃悠，免得被同事学生发现，穿帮就麻烦了。这个面子还是要的，那麽能干嘛呢？干脆，去图书馆好了。反正省图离这里不远，被发现了就说看书能治病。
起身到书架第三个抽屉去摸图书证，摸了半天发现了一本书──《天龙八部》。心里想著我什麽时候买了本金庸？还是中，上和下呢？反正闲著，重温一下旧梦也好。
随手翻开来，却掉出一张卡片。看著这卡片，周贤愣住了。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时光在眼前滑过，慢慢地坐在地板上。往昔如电影，一幕一幕。那记忆的胶片微微有些发黄，有些点滴居然自己都忘记了。

“那个哥，这本书给你看。”
周贤奇怪地看著声音有点发抖的少年，掐著他的脸说：“说吧，做了什麽坏事。哥帮你去摆平！”
“没有。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直到今天，忘记了很多事，可还能清晰地看见那个跳跃的身影，如小鹿。
过了半日，周贤终於明白他为什麽会如此胆怯了。书中夹著一张卡片，卡片上明明白白地写著，“哥，我喜欢你。”当时，周贤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好土！”第一次被男生说喜欢，居然是用书中夹纸条的方式，一点都不好玩。
等等，被男生说喜欢，你难道不吃惊麽？也应该有恐惧或者恶心，或者厌恶什麽的感觉吧？好土是什麽意思？
周贤反正就是觉得好土。

这个男孩子是小一届的师弟，在同一个院系。因为在一起上公共课所以认识了，周贤最喜欢在什麽马哲啊，毛概什麽课上睡觉──催眠的最佳磁带。而这些科目的老师一般来说比较变态，属於好点名好提问好测验的“三好老师”。所以，认识一个认真的师弟帮他挡著还是很有必要的。
事实证明他周贤，是有远见的。在这个好师弟帮助下，三年来他的公共课以非常优美的姿势飞过。
他就在这个师弟的旁边，睡了三年。388EB荒盏如:)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到大四的时候，整天闲著没事就拉著人家逃课。要麽去逛街要麽去打游戏，甚至躲在人家宿舍上网，夜不归宿。同学们看见那个师弟来了，就笑话他，喂，周贤你老婆来了。
周贤也不恼，搂过他说，这样的贤惠漂亮的媳妇，你们不要嫉妒啊！

大四的那些家夥一个个差不多是准流氓了，一个个怂恿著要闹新房。更过分的是，有一天晚上真的闹了。把他们赶到床上，盖上被子，衣服一件件地往外扔。
那时，真的是年轻大小夥子无所畏惧。雄性激素分泌旺盛，纯粹是生理反应，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相互手淫。完事之後，周贤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倒头就睡。
第二天，仍然笑嘻嘻地追女仔，看书，玩乐。
那个师弟反而是几天不露面，一露面就给周贤一本书。周贤想我没要看这本《天龙八部》啊，肯定不是我要的。我高二上数学课的时候都看完了呀！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是人家跟他告白。
周贤实在想不通，他怎麽会被男生看上。想不通就躲，看见一次躲一次。到了毕业就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男孩子。说起来惭愧，三四年後几乎连人家的名字都忘记了。

今天再次看到这张卡片，一笔一划，写著：“哥，我喜欢你！”字字工整，仿佛是花了全部的身心来告诉自己爱的人，我喜欢你。他应该是期待著我的回应吧，哪怕是拒绝。
爱上一个人，就希望有结果。明知道告白会让自己的充满幻想的暗恋变成阳光下的泡沫，可是还是要忍不住告诉他，我喜欢你。这样的心情，是连魔鬼都会望而却步的神圣和怜悯。
爱，就是怜悯。这个世界上觉得只有他最脆弱，要放在手心，放在心尖。捧著，呵护著，爱怜著。
原来，我是喜欢你的。我曾经喜欢过你的。周贤的脑中划过一道光亮，我是喜欢你的。
不然为什麽我不喜欢看见你跟女孩子在一起，不然为什麽我总是在暑假跟你聊天聊到停机，不然我怎麽会为了你的一句话，跑遍了上海淘一个模型，骂你看见你低头我就心疼，你叫我哥我就甜蜜……。
“哥，不要老是喝酒！”
“哥，我们今天去吃什麽呢？”
“哥，我在家呢。有点──想你呢！”
……往事，一点点被拾起，连同快要被忘掉的青春岁月：单车，水瓶，图书馆，食堂，教学大楼；长裙，白衬衫，海报，讲座，老师……

“哥，我喜欢你！”周贤小声地念了一遍，声音有点颤。又念了一遍：“哥，我喜欢你！”著了魔似的，摩娑著这五个字，手有点抖。周贤问自己，为什麽那个时候那麽傻，那麽糊涂。是因为年轻吗？

周贤捂著红红眼睛，仰头看天。此刻，若天上有朵云，它一定可以听见我心底哭泣的声音。然後带给那个他，对不起，凌云，我喜欢你。
不知是哪里飘来的音乐，“无奈我那天一个转身，不哭泣不乞讨，张望著寂寞长路，或会比当天更好，无奈这天方知你最好，因始终得不到，若日後又重遇，定对你更好，即使这天，再畅谈往事，仍然难明白我心意，但愿能弥补，趁你还注视，要你再讲多一次……”
王菲的《无奈那天》。
无奈那时年少，你的骄傲我的迷糊，一个转身，终成遗憾。
多年前的泪水，今天，才顺著这音乐，缓缓落下。这泪水为你而流，也为自己而流。
他对自己说，下次若有个男孩说爱你，请你温柔地对待他。

结果那天，那天打算好的省图也没有去成。周贤在家，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上MSN、电话联系老友，怀念青春校园。
“哦，周贤啊。你不是当老师麽？喂，我侄子今年要上你们学校，你照顾照顾。九月就该下高一了吧，真好到时候就到你班上了。我可提前打招呼，哦哦，我还有个稿子要赶，就这样吧，再见，……哦对了，那个事情真别忘记了，我嫂子叮嘱我好多次了。我自己都过河不保了，──”他还要唧唧歪歪说什麽，周贤一把挂掉了电话。
“周大人，计科00的那个？还是数学──”一看见这个句话冒出来，周贤“啪”地把MSN给关掉下线。
……
“我操。我是发什麽神经，大白天地怀什麽破旧啊，真是！”他嘲笑著爬起来，把那本《天龙八部》仔细地看了看，想了想，认真地插在了书柜里，连同那张卡片。

五

晚上，周贤下楼去“快客”买酒的时候，看见一个小乞丐蹲马路拣东西吃，夜那麽静，有点儿风，扬起地上的点点灰尘，觉得有几分凄凉。这麽小的孩子，现在应该是读书上学的年纪吧？
破烂的衣服，肮脏的小脸，专注地拨拉著垃圾堆上的半个面包。他漆黑的大眼睛警觉地看著周围，全身缩得小小的，似乎想努力把自己藏到别人看不见的黑暗中去。
他走过去，温柔地笑著：“不要吃那个面包了，我给你钱。去买点饭吃吧！”小孩子怀疑的眼神让周贤心疼起来，大概是被骗过吧。果然，小孩怯怯地问：“你不会要我去偷钱吧？”
“不会！”周贤站起来，说：“来，我带你去买。”小孩子还是不信，蹲在地上不动。周贤不再说话，走进马路一边的小区快餐店买了份盒饭。回来後，却发现垃圾堆旁边的小孩子不见了，只剩下半个面包，躺在地上，孤零零地，像是在嘲笑他的助人为乐。
手慢慢地垂下去，无奈地看了看周围，吁了口气。正准备上楼，却见楼门口站著另一个孩子。
“周老师！”陈然轻轻地叫了一声，满脸沮丧的周贤波澜不经地看了他一眼：“你来找我？”
“嗯！”
“有事情？”
“哦，不是，那个──”
“没有事情的话，快回去吧，天都黑了。”说完就要上楼。
陈然犹疑了半天，问：“老师你身体好一点没有？”不提倒也罢了，一提周贤就不舒服了，还不因为你惹我一肚子不爽，晚上没有睡好今天迟到没去上班。
“多谢，拖您的福气。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他故意用了敬称。
“老师，……”陈然噎得脸发白，咬紧了嘴唇道：“老师，你……”
看见孩子这副模样，周贤有点後悔。真是的，干嘛小气地跟个女人似的。把气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怎麽说，自己也是个老师。
周贤你还记得自己是老师啊？
他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被他瞪大的眼睛唬到──一双生气又委屈的眼睛。

“那我走了！”他硬邦邦地说，头也不回的转身要走。
“喂……”
走了半截，陈然站住瞪著周贤大声说道：“你以为老师了不起啊！老师就可以拽成这样？小肠鸡肚！”
本来听得一肚子气的周贤，正要来火，小子我不教训你，你当我是病猫啊？可是听到最後一个词，“小肠鸡肚”，他一下子噗哧笑了起来。
陈然一头雾水，呆在原地，看著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师。
“看来，大宝要给你补语文了。还猪肚呢！鸡肚。”周贤笑得快要掉眼泪了。
明白对方笑什麽，陈然的俊脸呼地涨得通红，火烧火燎。

笑过之後，觉得一天的晦气都烟消云散。周贤很好心情地调侃道：“你来看我，怎麽没有带水果。”
“谁说没有带？”本来在害羞的陈然脱口而出：“不过现在我不想给你吃了。”假装要把一袋香蕉拎走，被周贤一把抓住：“别，我最喜欢吃香蕉了。”
“你不请我去坐坐？”陈然得意地仰著脸儿。
“请的。走吧，在三楼！”为了一袋子香蕉，周贤一点形象都没有，还多嘴问道：“要我背您上楼麽？”
陈然脸又一红，说：“不要！”
周贤看著他，笑笑不说话，真是个孩子。

走进周贤的猪窝，陈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怎麽了？干净吧？”
“不是，比我想象得要脏乱得多。”
周贤笑著拍了他的头一下，说：“睚眦必报的家夥！”
“不是，我实话实说罢了！”
“那麽我该感到荣幸，你把我想象地如此整洁！”周贤有点不好意思地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易拉罐。
“别扔！”陈然找到一个袋子，仔细地把那些罐子装起来说：“卖钱呢！”
周贤诧异地看著这个传说著家世一等一的优等生，说：“想不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小孩！”
“别一口一个小孩子的。我都十七岁了！好像自己多麽老似的。”陈然笑道。

周贤一屁股坐下来，打开要给小乞丐的盒饭：“你自己看看书，我吃饭先！”陈然在书柜前徘徊，看周贤的饿死相笑著说：“老师不是打算给小乞丐吃麽？”
“你看见了！”还是埋头苦干，包著一嘴的菜。
“老师，在学生面前吃饭要有点形象吧，没有人跟你抢！”陈然微笑道。
喝了口水，稍微歇口气的周贤，看著教训自己的学生，白白眼道：“什麽理论？小孩子家家，跟个老头子一样。真是讨厌！”

陈然手中拿了本书，坐到他的跟前，饶有兴趣地看他吃饭：“老师，你跟在学校不一样呢！”
“哦，怎麽不同。我不觉得呀！”
“在学校觉得你像，杨康，──”陈然歪著脑袋说：“挺派，挺潇洒。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很多女孩子都暗恋你呢！”
“杨康，你骂我呢！”
“不是啊，比起郭靖来，我更喜欢杨康。”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喜欢我，跟我们学校那些女生一样？”周贤不怀好意地坏笑。
“啊！”陈然大叫一声，叫道：“为人师表啊，你还！”
“开玩笑。现在小孩子读书读坏脑子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哪有这样的玩笑。说真的，你一点都不像老师。一点架子也没有，我都不觉得你是老师!”

“老师要什麽样子，谁还规定啊？”
“很亲切了。总之是夸你的，放心吧！不过现在看来，哼，倒像个洪七公！”
“七公啊，也挺好。比杨康好，多自在。可惜没有黄蓉给我做好吃的菜！”

“老师，这本《天龙八部》借给我看吧，我找了好久都是竖版本，好累。”陈然摇晃著手中的书。
周贤大吃一惊，一把把书夺过来。
“啊！”一不小心，书打到陈然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事！”陈然忍痛说道，应该很疼，不然他的眼里为什麽含著泪。
“这个，这个是人家送我的，我……”周贤有点口不择言，不知道如何表达。上课的潇洒劲儿丢到了太平洋。
周贤手忙脚乱地想伸手去碰，结果一碰反而更疼。对方大叫一声，吓得他心抖了几抖。
短路的脑神经好容易恢复正常，他冲到浴室弄了块儿湿毛巾。却再也不敢碰，小心翼翼地递给陈然。陈然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脱口道：“我要你帮我弄！”说完就脸红，不等周贤反应过来一把扯过毛巾自己敷在脸上。

“完了，今天晚上我别想睡好了。”看著脸色渐缓的陈然，周贤放下心来耍嘴皮子。
“为什麽？”他红著脸小声地问，不时地嘶嘶吸气。
“怕你家里人来扁我呀！”
看著又开始嬉皮笑脸地周贤，陈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脑子一转说：“老师，你要补偿我吧！”
“啊？”周贤迟疑了一下，继而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工资很低的，房租很贵！”
“那就比较难办了。不过，我是个好人。你没钱该有时间吧？”
“啊──”周贤惨叫一声，嘀咕道：“时间就是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