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苦恼的抓抓头。好在他的记忆力好,以前做常识学习时学到的内容很快浮上心头,他笨嘴笨舌的努力用大家听得懂的话讲解。
如何制订各方面公正严谨的规则,如何把项目分得极细来展开比赛,如何向普通人开放,引导平常百姓也来注意他们的盛会,如何把一场运动会,慢慢发展成一项影响全国,甚至天下诸国的绝对盛事。
其实傅汉卿这个懒人就算解说,都是尽量简单了事的。亏得狄九悟性惊人,居然能从他那乱七八糟的说明中,很快了解了他想要传达的信息,并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种做法的好处。
如今的振宇武馆已经是戴国第一武馆,实力上,弟子人数上,受朝廷信重上,都远远超过其他武馆。从来树大招风,财多招忌,其他武馆为了对付振宇武馆,就算本来是敌人,也会携手合作,诡计百出,不择手段的。
振宇武馆实力虽强,但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又哪来千日防贼的,时时刻刻成为众矢之的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总坛一行人,以来不能长留在戴国,帮的忙有限,二来就算出雷霆手段,把其他武馆给肃清了。但以振宇武馆如今在戴国的地位,若是出手太辣太狠,也未必是好事。
在别的国家武林高人看不起的武馆,之所以在戴国能有如许声威,是因为朝廷重武事,经常在武馆中挑选武术人才为国家所用。振宇武馆如今和官方关系如此和睦便是证明。也因此,为了官府心目中的印象,振宇武馆做事不能太狠辣,而且,万一真的把其他的武馆全部踩到脚下,再无翻身机会,只怕朝中掌权者,也未必愿意振宇武馆一家独大。
若能借这个所谓运动会的方式,以不伤振宇武馆颜面的手段,悄悄让出许多光彩给别家,却又让振宇武馆的地位更加巩固,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以振宇武馆的综合力量,不管这各武馆之间的比赛如何进行,得到名次最多的,最出风头的,一定是振宇武馆。
但其他的武馆也不是全无机会。象宗无极以掌法独步武林,杜松坡精擅剑法,他们若只专心教授得意弟子掌法或剑法,不求全功,只求在掌法和剑术比试中夺取魁首,也依然有极大的希望。
而且,这种公开的,大规模的,层出不穷的各武馆之间的比试,一方面,能刚好的督促大家教导出最好的弟子,一方面,可以让大家向天下人,全面的展示门下弟子的水准。朝廷可以从容方便的选取人才,权贵们可以简单直接的寻找可用之士,就是老百姓们,也能更近更刺激的观看英雄少年们的面现。还有一方面,则是拉近各武馆之间的关系,就算心里恨得牙痒痒,表面上,总要彼此协调合作,讲规矩,守法则,私底下的争斗杀伐,会减到最少。
定下公平公正的规矩,把一切争斗都纳入规则之中,这对最强者最为有利,却也不会让弱者失去机会。
振宇武馆不必再担心背后的暗算,眼前的明刀,只要专心教导弟子,只要保持现在的水准不下降,就永远是举国官员百姓眼中最强的。
百姓们为儿子前途选择武馆,也会最多以振宇武馆为目标。
而其他的武馆,不再一昧被振宇武馆压制,有机会展现出各自的特色和优势,也一样会有同样喜好和考虑的人选择加入,也一样会有在朝廷和权贵面前得到进身之阶的机会。
这个设想提出来,基本上官府是不会反对的。以戴国好武之风,朝廷君主只会希望把这样的演武会办的越大,越气派,越有声势,越能显示国威才好。而官员们则也会希望能参与操办这样的大事,积累政绩声望。
而举办这盛会所需的钱其实也不用太头疼,按傅汉卿的说法,可以直接让百姓参与,以售票的方式得到极大一笔钱。另外,还可以拉各个富商巨贾的出资,只需闲闲挑明如许盛会的商机,有眼光的商人就会争着出钱了。如此一番计算下来,这样的盛会,多举办几次,几大武馆就得赚的盘满钵满。
虽说武林人士比武较技,居然卖票给老百姓,这种说法让狄九颇感震惊,但静心一想,立刻明悟到其中巨大的商机。不免心中一动,深深望了傅汉卿一眼,暗想:“怪不得那个风劲节,可以做成如此成功的商人,原来他们这帮小楼出来的怪物,即使这种懒猪,也有赚钱的头脑。”
虽说傅汉卿提出的是闻所未闻的异事,但狄九深深了解到,此事大有可为。而且只要一旦办成功了,一旦推广开了,就会在民间产生极大的影响。而最早提此倡举的人,必会得到极超然,极了不起的地位和声望。最早组织盛会的主要武馆将来也会因此得到巨大的利益。
那些没有在第一时间参与这种组织的武馆,以后只怕求爹拜娘,哭着喊着,暗中给他们下跪磕头送红包都一定要参加。甚至将来有可能将比试扩大,不再局限于武馆之间,而将诸多江湖门派都包括在内。
狄九十个想做便做,刚毅决断之人,心思即动,便雷厉风行,立时要办。
只是,这种事,也只有眼光如他这般远大,像他一样可以最快接受新鲜事物的人才能赞成,真要顺利推行,真要让那么多怀有敌意的武馆听从他们的意思,可绝没有那么容易。
狄九苦思冥想多时,最后才决定旁敲侧击,先示之以武林中人纷争杀戮的恶果,再晓之以,为国为民,珍惜自身的大义,带动别人的情绪,引动别人的心思,最后才说明自己的打算。
真说起来,傅汉卿希望大家都不要打架,最好天下学武的人都只把武功用来洗衣服做饭烧开水,从此天下太平。在他看来,打架是不对的,拼命是不好的,意气之争是不值得学习的。
他的想法,也许有一定道理,但未必各方面都是对的。
而狄九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收集实例和证据,用尽各种心里战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歪理讲成真理,论证傅汉卿的主张无比正确。
在他提出各个武馆订立同盟,由官方协助三年一次举行演武会这一主意,并对此做出详细解释后,果然得到了一致的认同。
大家的心神本来已因为连番的震撼而认同了他的价值观,又被天魔音所催动,将敌意和防备之心尽去,各自一思考,都想到这项举措的好处,也确知这种方法能避免大家将来落得黯淡收场的危险,自是纷纷赞同。
而官员们想到政绩,富商们想到财源,当然也都全力表示支持。
大家全都兴奋无比,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知府等几个官员们凑到一起商量,如何写奏折向上反应,如何着手操办大会。
富商们聚到一块探讨着如何让这件事成为最大的财源。
而武林群豪们则把齐皓围在一块,研究起整件事的细则了。
狄九就在这一片喧闹中,悄悄地退了出来。也曾有人满脸激动的想拉他商量,也曾有人拦在前面,赞他功德无量,此番义举,必能使江湖稍诸多纷争,救下数人的性命。
而他只是礼仪周全却淡漠的应付,一再声称要去看望劝导师兄,向他通报大家赞同这个主意的好消息,借此脱身而走。
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开创一个局面,指出一条新路,而细节方面,让这些人自己去商量着办。
最初参与联盟的应该有多少家武馆,哪些武馆的地位更高,提的意见更需要重视,如何轮换东道主,怎样制订最公正有利的条款,最先应该订下多少条赛事,比赛的细则到底是怎样的。如何奖赏获胜的弟子,按什么样的条件,允许新的武馆加入,接受新的队伍,安排新的赛事……
琐碎的细则仿佛无穷无尽,最初的时候,规则上必会有许多漏洞,运作上,必会有许多错失,以后,也会有很多耍嘴皮子的闲仗要打。
然而,这些对狄九来说,都不重要了。
所有一切,让这些人自己摸索着去研究改进吧。作为提倡者,作为敢于天下先的人物,他的名字,将永远留在武林史上。未来天下武林的变革,都会因为他和傅汉卿而起,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这天下,分久而合,合久而分多少回,人们都将传颂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
然而,都将此刻竟然感觉不到兴奋和快乐。他只是疲倦,深深的,直入骨髓的疲倦。
即使是以他的深厚功力和坚忍性情,长时间以天魔音不动声色的影响极大范围内的所有人,还要小心的控制着分寸。不让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武功不弱的一方宗师们察觉。并确保即使他们事后反思,也找不到可疑之处,还要能成功引导众人的情绪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实在是一件太累太累,太辛苦太辛苦的事。
更何况,天魔音本来就不是都将最擅长的武功,他这样勉力而为,实是极为伤身之事。表面上他从容自若,控制全局,实际上早已体力透支,汗湿重衣。
待到大功告成,退出厅外,这才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一旁有振宇武馆弟子慌忙来扶,却被他冰雪般肃杀的眼神复又吓退。
狄九长吸一口气,复又站定了身子,勉力保持平常的步伐,平静的神情,向自己的居所而去。
来往的武馆弟子,只见到狄公子一如往常一般,神色冷肃,漫然而行,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冷僻之人,自是没有人敢于靠近。
所以,没有人知道,狄九疲惫的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只是多年来的铁血训练,让他知道,在任何时候示弱,都不会得到怜悯和帮助,让人察觉你的虚弱,只会为自己招来灾难和苦痛。
他习惯了掩饰伤痛,他习惯了不依靠任何人,他习惯了永远孤独的咬着牙,抗下所有的重负。
所以,尽管他疲惫不堪,却不动声色,尽管他的眼神都已经一片模糊,几乎辨不清道路,脚下却还是看似从容的走向了最熟悉的方向,最重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房门,迈步而入,反手掩门。
此时,室内再无半个人影,他却依旧没有露出疲惫之色,他依旧坚持着,步履从容的走向他的床。即使是孤独的处在天地之间,他依然习惯性的不愿示弱,不肯祈怜,纵然没有人,他却连天地也要欺瞒。
然而,走到床边时,他的最后一点意志,终于消耗殆尽了。他几乎是一头栽倒的,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进入沉眠的。
太长时间的心机谋算,太长时间的竭力行功,太长时间的内息耗损过剧,他累得连手指都不能再动一下,所以没有为自己掀开被子。所以,没有察觉,被子下分明还盖着一个温热的身体。
他累得耳朵已不能正常接收声音,所以没有听到那响亮而幸福的鼾声。
他累得眼睛不能正常视物,只凭感觉去寻找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铺,却不知道自己来的,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对这里熟悉,是因为两个房间的摆设完全一样,他对通向这个房间的道路熟悉,是因为他几乎每天要走这条路三次以上,只为了教训某个偷懒的猪。
狄九一头栽倒,沉沉入睡,在他那只有在没有知觉时,才肯展露出疲惫的面容上,只有清冷和孤寂,只有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紧蹙不展的眉峰。
而在他那抑郁难舒的脸旁边,是傅汉卿无比香甜幸福的睡颜。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一章 睡吧睡吧
傅汉卿能抓紧一切时机睡大觉。人家办天大的正事的时候,他都能理直气壮溜回房间偷懒。但另一方面,他也同样习惯了被人惊醒好梦。
当教主嘛,总会有很多麻烦事找上门的,更何况,狄九一向以虐待他为乐,有事没事,就爱在他睡得最沉时,恶意的叫醒他。通常叫醒的方法手段,也绝对称不上温和。
所以,这一次傅汉卿被人一脚踹到床下,在地上滚了两滚之后,也就醒过来了。他基本上也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迷迷糊糊的问:“什么事啊?”
等了半天,等到他差不多要在地上继续趴着睡了,居然还没等到回答,他也懒得去多想,既然没人说话,他就接着睡,不过,地面毕竟还是太硬太冷了。他扎手扎脚的的往床上爬,这才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床上居然还睡了一个人。
傅汉卿有点反应不过来,张大嘴,傻乎乎站在床前,看着在睡梦中手脚摊开的狄九。
闹了半天,敢情是这位睡觉不老实,拳打脚踢,把自己给踢下床了啊。
就连迟钝如傅汉卿,也因为这件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而瞪大了眼。有人会睡他的床,已经够奇怪了,而这个睡觉的,居然是万事看他不顺眼,永远勤勤恳恳的劳动模范,好像从来不需要睡觉不需要休息的狄九狄天王,这件事,就不是奇怪,简直是诡异了。
傅汉卿傻乎乎的低头望着狄九,这人居然躺在他的床上睡觉已经够诡异的了,更加诡异的,就是这人睡觉时的反应了。
睡懒觉啊,这是多么幸福的事,为什么居然有人可以睡得满头青筋迸起,满额冷汗直冒,身体不断抽搐,神情无比痛苦呢?
傅汉卿不解的皱了眉头,伸出手,轻轻按在狄九腕脉处。
似狄九这样的高手,若是平常,如此要害被人轻轻一触,便是重伤待死,也要反手击出了,但此时却似沉溺于最险恶阴森的噩梦中,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醒来。
傅汉卿小心的分出一丝内力,探查狄九体内气机,不觉大为惊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办个宴会,这人怎么像和一百个顶尖高手打过仗似的,累成这样。体内空空荡荡,雄浑的内息全无,剩余的几丝残余真力在体内四下游离,极之散乱。
他这人处事不仔细,虑事不周详,多少也有点当官的人都有的通病。自己随便下个重要的指示,从来不考虑,下属落实起来,会有多困难多辛苦。
他既然联想不到狄九是为了他的理想,才把自己累成这样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任何内疚或不安了。不过,好在他还是有同情心的,此时也不多想,轻柔的把真力一点点,由少而多的渐渐输入狄九体内。小心的引导狄九残余的内息徐徐运转,循环往复,自行小周天,渐渐归气宁神。
他的内力无比浑厚,在对敌应战时,情急间总是不懂掌控轻重。但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安安静静的小心输导还是不成问题的。
旁人若非至亲至爱,断不肯随意为人做如此损耗自身功力的事,但傅汉卿因为内息太过深厚,根本不需要考虑损失,更何况以他的性情,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丝内力,没准也同样会不加考虑的送到狄九体内去。
得他内息引导相助,狄九体内散乱的气息归于平静,呼吸渐渐悠长宁定,只是神色之间,依然有极深的痛苦。睡梦中,双手总是无意识的抬起在虚空中抓握不绝,仿佛这一生,只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仿佛,即使并不知道这样的努力,这样的拼搏,这样的抓取到底能得到什么,却仍需要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获得,才能让他相信,活着的意义,存在的意义。
傅汉卿更加烦恼了,如果只是耗力太过,自己帮点忙倒还好办,可要是这样做噩梦,可如何是好啊?
他自己睡觉一向是很香甜的,就算被人用酷刑伤害,一样可以睡的无比舒畅,最恶劣的情况,也不过是第一世时,回归小楼,六十年寂寂沉眠而无一梦罢了。做恶梦,这种事,他从没有遇上过,也就完全不能理解,更不懂处理了。
他心中甚是烦恼,唉,狄九要睡觉为什么不回自己床上去,要做多少噩梦也由得他。偏偏要跑到他这里来睡觉。叫他总不能看见了当成什么也没发生的不管吧。
他郁闷了半日,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某几世,还是婴儿时,人世的母亲为了哄他好好睡觉会做的动作。
他一板一眼的模仿着小心抬起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的拍在狄九身上,轻轻拍在他的胸前,肩上,抚在他的额头,眉心,然后,声音柔柔软软的唱起了哄孩子的歌谣。
他的记忆力绝不会出错,而模仿力天下无双,虽然是生平第一次做,但手势之轻柔温存,歌声之婉转柔和,竟是一丝无差。
他自己心中也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一边用身体语言来抚慰狄九,一边紧紧的靠着狄九半坐半躺的睡下,让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靠在一起,让狄九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