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开,露出光洁可鉴的地面,映着天禁的宫门,纤毫毕现。
“你看看,这地干净的!水月宫里管清洁的真该扣发三个月的月钱!”妖狐下来之后附到我耳 边轻声说。
平澜哈哈一笑,神秘兮兮地侧手遮着嘴悄声道:“这个啊,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尽量自然地跟他们笑,但是那朱红的宫门还是让我很紧张。他就在那里,就在那扇门之后, 这么多年来,最后那一
晚的记忆还鲜明得如同昨天,但过去了,是的,那是昨天,已经过去了。
因为并不是什么国家使节团,所以平澜说朔月在侧殿——平云宫见我们,然后招了两个宫人为 我们引路,自己却说要
换身衣裳就走掉了。看着那些个人,我算明白刚才平澜在笑什么了。这里面 的人每一个女官的衣服都曳到地上,长长
的裙裾就那么随着行路的姿势,左拖右扫,真的很像个大 扫把!两个宫人带我们到了一处小厅,却见有人来布茶,设
点心,我急道:“不是去平云宫么?”
其中一人道:“九华公子不必着急,从此处去平云宫还得半日呢,圣帝吩咐我等先侍候两位休 息一下。”
妖狐在我身边坐下,平时馋得要命的他竟然抱守元神,眼观鼻,鼻观心,对茶点不闻不问!诡 异!
“你怎么不吃啊?”说实话,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总算吃上顿好的了,能喝口茶,喘口气儿, 懒懒的往椅子上一靠,
还真是爽到足!
他睁开半只眼,看看我狼狈的吃相,哼声道:“我才不吃他的东西!”
我喝口水把点心咽下去对他说:“得了,在这不定呆多久呢,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再说了, 这东西吃下去也会拉出
来的,那就得多吃点,把宝物变废物,气死他去!”拈起一块点心塞到他嘴 边。他看看我,泄愤似地狠咬一口。
“哎哟,我的妈呀,我这是手指头,可不是肉骨头!”缩手一看,食指上已有一圈红红的牙印 了。他只是不理,皱皱
鼻子喝茶去,这家伙,倒越来越跟我给鼻子上脸了!
吃得我们大小肚子全出来了,便有人撤了空盘、空盏,领我们散步般地到了一座别院,远远便 见到名字是“芳华院”
。
“走错了吧,不是去平云宫么?”妖狐停了脚问。
“圣帝吩咐,两位公子赶了这么些天路,想必颇有些疲累,先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到平云宫 。”
“切,他不想见我们,我还不想见他呢!九华,走,我们回去!”
我挽着他的手:“都走到这里了,再等等又何妨。”
他赌气道:“我不……”一看到我的脸色,气呼呼的一甩手,冲了进去。许多芝麻事儿上我都 随他,爱怎么闹都不管
,唯有在这件事上,我决不相让。是愧疚也好,怜爱也罢,我决不拿他的生 命来儿戏。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
我却不能不在乎,他知道我的底线,所以纵再不乐意也 还是愿意为了我忍耐。
“劳烦二位姑娘给我们备些水,赶了这些天,也该好好沐浴一次了。”他那点脾气,哄哄也就 过去了。
二人中穿宝蓝色的女子笑吟吟地说:“这里的后院有处温泉,二位好好泡就是,婢子去备衣裳 。”她朝另一女子使了
个眼色,躬身退下。那女子会意领了我去后院。
走到小路尽头,我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开口都是喑哑的:“
还是备水吧,我在房中沐浴。”转身急走,寻了间客房扑了进去紧抵着门, 急速喘气。
闭上眼,苦苦笑着:朔月,你这是何苦,又是何意?
那温泉竟与魔天紫微宫中我与他第一做爱时的景致一般无二。
清香的空气、滑腻的泉水、甜蜜的誓言还有傻傻交付真心的九华,哈,哈哈,哈哈哈……我掩 面顺着门滑坐下,笑得
不能自抑,泪却流得不能自已。以为自己早已流不出泪了,却忘了,只要我 体内还有一滴血,它也会化为泪,凝成珍
珠。以为一切已都过去了,却发现,我实在是太高估了我 自己,拿不起,也放不下。仰起头,合上眼,拼命地深呼吸
:九华,人都会犯次贱,却绝不可一贱 再贱。
背后传来敲门声,我忙从怀里拉出个锦袋,把地上的几颗珠子拾起来放了进去,沉沉的,有小 半袋了,这是我为他流
的泪,每次放进去后我都拿针线把口缝起来,告诫自己:该清醒了!可是袋 口被我拆拆缝缝,已经没一块好地可下针
了,只好拿块新布来垫,也垫了有五层厚了。我拆开袋口 ,把珠子放了进去,再重新放进怀里,一会儿再缝吧。整整
嗓子,我问:“谁啊?”
“是我啦,你在里面干什么?”妖狐大叫着又是一阵狂擂门。
我拉袖子把泪痕拭干,顺眼瞄了下铜镜,很好,看不出来,这才道:“来了来了,催命么,你 !”
拉开门我见他手上抱了叠衣服,很兴奋地对我说:“九华,我在后面发现个温泉,去泡泡吧, 肯定很舒服!”
我力持镇定,笑道:“我叫了她们送水来,你去吧,我不去了。”
“切,在仙乡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学老头子泡温泉么?我是看你喜欢才跟你说的。”他嘟着嘴 挤进门,把衣服往桌上
一放说:“你不去,我才不去呢,让她们送俩桶来好了。”
我挨到他身边坐下说:“什么学老头子,每次还不是你闹得最厉害!想去就去呗,干嘛拖我下 水。”
他哀怨地白我一眼,食指纤纤点上我额头:“笨蛋,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打哈哈倒杯水给他:“明白?我当然知道,是你说矿物温泉美容效果奇佳,不然你以为你这 样子是怎么保持下来的
?”
他一口气咽着,劈手夺过杯子,似想发火,又转过头,几缕绿发滑下他瘦削的肩,在洁白的脸 上投上条条阴影。他幽
幽地捧着杯子说:“原来你是真不明白。10年,我又还有多少个……”后面 的话,声音益发低了下去,我完全听不清
。正不知该说点什么,就有人抬水进来了,妖狐一抬头, 就跟去喳呼了。最过份的是,竟把先抬给我的那桶水给占了
,还很欠扁地冲我抛媚眼道:“我不介 意来场鸳鸯浴哦!”
我则冲他磨两下牙,恨恨躲到屏风后,却见我的水也进来了。抬桶进去的人火红着脸出来,不 知妖狐又怎么的乱勾人
了。待他们都退了,我才解衣进去。他趴在桶沿上,睁着晶亮的眼望我,我 叉成一只茶壶对他说:“转过去。”
他笑得色眯眯地摇头,视线一点点都不肯偏,我倒搞得不好意思想来,只得自己转过身,除下 里衣,迅速地钻到桶里
,一坐定,看着他翻个白眼:“鼻血擦擦!”
我们就着外面的日光,边聊边泡,说着说着,他那边没声了,我才发现他已歪着头睡着了。我 起身拉过搭在屏风上的
袍子系好,将他抱了出来。他身上的肌肤还像婴儿一般的细嫩,被水泡得粉 红,十分诱人。睡梦中的他还紧紧地蹩着
眉,在我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找到了好位置,才蹭了两蹭 ,松开眉继续睡。我不忍叫醒他,便将他放到了我床上,失
去体温,他蜷成一团又皱起了眉,还抓 着一缕我的发不肯松开。这种婴儿般的睡姿,据说是一种很没安全感的表现。
如果爱情可以用为对 方付出的多少来衡量,那么除了妖狐,我再不可能爱上别人。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说不感动是
不 可能的,可是爱情定不了量,也定不了性,无法以多少、深浅来衡量。我们三人于我,就是一个再 简单不过也再复
杂不过的是选一个我爱他比他爱我多还是选一个他爱我比我爱他多的人的问题。人 家说智商、情商高的会选后者,而
我是个宇宙无敌的超级大笨蛋,所以选了前者。
“九华……”妖狐在梦中呢喃,一滴清泪从他合着的眼中滑出,滑过眼角,滑过鼻梁,滑过白 皙的面颊,落进翠色的
鬓发中,让我为之心酸。我轻轻握着他的手,他手心一松,一颗红得夺目的 珍珠掉到了洁白的被褥上。我一怔,拈起
那颗珠子,再看看他愁苦的睡颜,原来他是什么都明白的 ,原来我竟害他情苦至此!倾身在他额上吻道:妖狐,我发
誓,不论这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离 开你,永远只陪在你身边。
第六章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了下来,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被子掖得好好的,妖狐却不知所踪。我 探手到旁边的被窝里,
冰凉,这家伙醒了也不吱个声儿!撑起身子,我揉揉眼,耳中听到房中不知 哪里传来很细微的声音。我一呆,他还在
?
“狐狸?”我试探着唤了一句,没人应。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循着声音绕过屏风,然后毫无心理准备地见到了朔月。他就立在窗边, 还做一身朝服的打份,
最后一缕彩霞漫射在他金色的衣服上,泛起一层橙色的光。他似是变了很多 :华贵的衣裳、威严的气势、凌厉的眼神
以及让人看不透表情的脸;但又好像从没变过:乌亮的长 发、黑色的眼睛、优雅的气质还有望向我时唇角泛起的细细
密密的温柔。我看到他,小小地退了半 步,抵在屏风上,左手悄悄地伸到身后握紧了屏风柱。
“不是说明天在平云宫见我们么?”我先开了口。
他笑意不改:“想你了,就先来看看。”
我死盯着他,想到从他眼中辨别这话的真假,然而我气馁地发现:我辨不出,因为我从不曾真 正看懂过他。甩头笑笑
,我说:“那敢情好,也不必等明天了,我知道你事儿忙,把东西给我们, 明儿我们就回去。”
他听了,皱起眉又问:“回去?回哪?”
我淡淡答道:“仙乡。”
“和他一起?”
“是。”
“再也不出来?”
“是。”
“也不再出现在我眼前?”
“……是。”
他不语了,垂下眼缓缓向我走来,边走边抬起手解下金冠,经过桌边顺手放在了上面,再抬手 解开了发带,青丝如瀑
,一泻而下,指尖一垂,丝质的带子轻无声息地坠到地面,蜷成一卷,然后 把手伸向襟间的盘扣。宽大的袖袍滑到臂
间,露出细长的小臂,玉似地发着温润的光。我悲哀地发 现自已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不禁再小退了半步,握着屏
风柱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了。他,他想 做什么?
走到我面前,他身上已只有件月白的中衣了,凭良心说句话:再没人比他穿白色好看啦!可,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
候,他伸手过来就要拥住我,可是在他指尖碰到的一瞬,我紧张得身上起了 一层鸡皮疙瘩,侧身闪开了。我力持镇定
,不想让他发现,我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搞得意乱神迷。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闪开,呆了一下,笑得更好看了,再次向我伸出了手。
我推开他的手,看着他认真地说:“不要这样。”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想笑,他受伤了,他竟会因为我推开他的动作而受伤,我的老天,这种玩笑 太不好笑了!
“朔月,你的游戏我不想玩儿了,真的。这次回去后,我发誓绝不再踏出仙乡半步,也绝不再 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敛了笑,收手成拳紧握在身边,看着我说:“不是游戏,九华,我,我后悔了。”后面几字 说得极轻,且垂下了眼
,白皙的脸上竟有微窘的红云。但我……
“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我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抚着肚子, 几乎把泪都笑出来。
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低低喝道:“九华!”
我才敛了一敛,但笑意还是收不住:“抱歉,抱歉,真的是太好笑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幽 默!”
他的脸更黑了一点,我也不知道原来他的脸可以换这么多种颜色,又忍不住要笑,他一把抱住 了我,很用力很用力地
抱,箍得我腰都要断了似的,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难受极了。
“九华,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在耳边响起。
我冷冷地说:“后悔当时没杀我么?不妨事,现在我又自己送上门来了。只要你把九花果给妖 狐,要杀要剐我随你。
”
他松开手,握着我的肩仔细地看,然后说:“九华,你变了!”
我昂了昂下巴:“是,我是变了,没人会笨得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
他的手轻轻颤起来:“你恨我?”
我摇摇头:“不,是我自己要爱上你的,付出感情是我自己的事,你回不回应,怎么回应是你 的事,我没有权利来恨
你。”
他垂头默然,拉过我的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快速地抽回手:“不了,如果你说的是温泉,我已经看过了。该吃晚饭了,我要去看看妖狐 。”
他微眯了下眼,再抄过我的手紧紧地抓着:“放心,他好得很,我自不会饿着他的。”
我紧了紧牙:“朔月!你在拿他要胁我!”
他一笑,轻声安抚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去个地方而已。”
我瞪着他:“不要伤害他,否则我会恨你。”
他的眼神像针一样地刺人,却笑得很美,凑到我跟前轻声说:“你对他这样好,我可是会嫉妒 的。”
我腾不出手来捂耳朵,只好装作没听见,硬声问:“去哪?”
他欢喜地笑了,拉我的手说:“跟我来。”
当时我在想,如果值夜的士兵抬头看到他们的圣帝陛下,抱着个人在屋顶上狂奔,会不会以扰 乱宫庭的罪名把他给乱
箭射下来?可是一路行来,谁也没发现我们,难道说穿白衣在夜里上屋顶对 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跑了约莫一
顿饭功夫,他停了下来,把我放在地上。我四周看了看, 正面是座很破的宫殿,好像很久没人住了,连宫门上的扁额
都摔在了台阶上,更奇怪的是这座宫殿 就在一座独立的山峰上。站在崖边可以看到整个天禁城,这里是什么地方?我
转向他,不知他用意 是什么。他走到门前,抬脚把扁额勾起,翻了一面,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了上面的字:绯云
宫 。
绯云宫?这名字有点耳熟,在哪听过?朔月盯了那块扁额好一会儿,抬脚一跺,就把它给踏碎 了。我被惊得一跳,想
起了!是那次去魔天,坐在那个什么车上,妖狐提到天禁的绯云宫,还说里 面曾住了个妖怪。看朔月要去推门,我冲
上去拉住他的手问:“来这里做什么?”
他收了手,对我说:“九华,我曾在这里住了几百年。”
“你?”
“是的。”他拉我坐在了台阶上。“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算是个半妖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