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宫是天禁城的禁宫,用来关押皇族的犯人,而我从一出生就在这里生活了。你知道为什 么吗?”
我一凛,有些明白,抬手止住他要说的:“朔月,我现在并不想听你的过去了。你的伤口亦没 必要再重新翻到我面前
,知道得越多,失去的就越多,而对你,我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我让你很失望,是么?”他轻声问。
我看着他秀美的侧脸,深吸口气说:“有希望就会有失望,而且是你希望得越高,失望就越深 。从天音阁回来后,我
痛苦了很久,在今天之前,我都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忘记过你。……听我说 完好么?就是这次同妖狐来求药也是想能
再见上你一见,毕竟你是我第一次认真爱上的人。请,听 ,我,说,完!……对,你是我第一次认真爱上的人,所以
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埋怨,也不 会去恨。影羽骂过我,妖狐也骂过我,我自己也骂过我自己,为什么我这么不
争气,就是不能放下 这份感情。可是现在,就在刚才,我想通了,对你的感情不能坚持到底我很抱歉,但那样的过程
太 痛苦了,疼得我已经不能再忍受,所以我只好避。所以你不必再对我说你的事,我没兴趣听了。” 我起身拍拍灰接
着说:“如果你愿意把医果给我们,那就谢谢了;不愿意我们明天就回去。大不了 把他冻起来,我再等上几百年就是
了。”
我朝崖边走去,朔月随着起身,在我声后说:“我一生下来,星见说我是乱天之子,必会杀母 弑父,危及圣天。果然
,母亲因生我而死,问世亦被我杀了。而这一切是因为你,你的母亲,没有 她,我不会出生……”
“够了!”我转身大喝:“朔月,我说了,我不想听,这种伤疤你再挖出来又什么意思?如果 你认为你的痛苦是我引
起来,那么你需要我怎么样来偿还?命么?”
他睁着黑玉般的眼看着我,笑了,虚无缥缈却又蕴含着某种绝决。
“不,我不要你的命,那一晚我就知道了,杀了你我也会活不下去的,因为我体内有一半是你 的血。所以我不能放你
在我的视线之外,只好把你锁在这里,这样便不会有人伤得了你,也就没人 能杀得了我。”
我了然:“这,才是你要我来天禁的原因。”果然,什么后悔,什么表白都不过是再骗骗我的 。
他经过我身边道:“从今后,你便住在这里了,明日我会派两个人给你。”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看着那破旧的宫门冷冷地说:“我可以留下,但医果你要给妖狐,否则 别人纵伤不了我,我自
己还是有办法的。”
他一窒,偏过头狠狠地看着我说:“好,但你记住,你伤自己一分,我十倍在他身上讨回来。 ”说完拂袖而去。
他有多厉害,我自然已经知道,他言必行,行必果,若真要伤害自己,他是一定会去找妖狐的 麻烦,所以我只有默默
地看着他走。那么陡峭的山,他如履平地一般地下,白衣、黑发飘逸如仙, 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我抱膝蜷坐在崖边
,将脸侧搁在膝上心中一无所想,只叹息道:刚刚才对妖 狐发的誓竟一下子就得破了!
第七章
冷风吹够了,我起身到屋里,屋内并不大,就是个简单的三室两厅一卫一厨,入户一个超大的 花园,当然现在长的全
是杂草。和天禁城的其它地方比起来,它真的是寒碜得没底了。算了,要在 现代这样的房子还要供个30年呢,有得住
就行了吧。最值钱的就是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但可能已 经很久了,所以发出的光只有些微,勉强能看得到屋里的大
致情形:三间房,两间是卧室,一间可 能是书房,但又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活动室,或者贮物间?管他呢,先睡一觉
,明儿再说。可是到 处都是灰,落座的地方也没有。转进其中一间稍大的卧室,两根手指头夹着被角一拉,“吱……
” 鼠影四散开去……还是,算了吧。转头四处看看,窗边有张书桌。走过去,左右拂了拂灰,呛得人 直咳嗽,但长度
刚好,凑和着睡一晚吧,明天再说。
手撑在桌上,刚要跳上去,感觉到掌下的凹凸不平,拂净了灰,细细看,上面刻着几个字:我 要报仇。很稚嫩的刻痕
,一笔一划都不成形,歪歪斜斜却刻得很深,似乎把全身的劲都用在了上面 。我黯然地收了手,透过破败的窗户,微
风送来一阵晚香玉的味道,浓烈得让人生厌。睡是没法睡 了,再出去看看吧。
绕到屋后,我才发现原来后面的园子比前面还大,有一片大大的湖,水清色潋,波光粼粼,岸 边有两株很大的芭蕉,
大片的晚香玉开着玉白的花,味道太浓,我便懒得走过去看了。几块大石头 散乱在草地里,我寻了一块光滑些的,爬
了上去,仰躺着跷起脚也不觉得硌背,本来睁着眼数星星 ,不一会儿竟就没了意识。
第二日醒来,是在柔软的床上,被子里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床是新的,被是新的,桌是新的, 椅是新的,就连整个房
间也仿佛变成了新的。我才一动,就听到两个脆脆的声音:“公子醒了。”
两位姿容秀丽的女子分立左右,站在床前垂手待命。“你们……”
左边的女子道:“奴婢飞霜给公子请安。”言罢,福了一福。
右边的女子道:“奴婢落雪给公子请安。”言罢,也福了一福。
想起昨晚朔月说的话,我起了身,她们立刻趋前来,我手一挡:“不必了,我想喝粥,你们去 备吧。”落雪屈身行个
礼退了出去,飞霜又靠了上来。我阻住她,问:“妖狐走了么?”
“奴婢不知。”
“你去备笔墨,我书信一封,给凡天城主影羽。”
“回公子话,此处不备笔墨。”
我听了,先一呆,然后自嘲一笑,也罢,反正有什么事也是他烦恼去。眼下我只希望,朔月能 守信将医果给妖狐,而
妖狐能明白我的心意就此离开,那个一根筋的家伙,真的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
这绯云宫,一夜之间竟就变了个样了,昨晚来杂草齐腰的前院,现下花团锦簇,彩蝶翩然,走 到门口一抬头,“月华
宫”,若不是看看地形熟悉,我真以为朔月改主意另找个地方来关我了。再 绕到后院,晚香玉不见了,代之以一些不
知名的花花草草。除了芭蕉还多了些别的树和灌木,几只 观赏用的孔雀在林间若隐若现。至于那个大大的湖,昨晚尚
清池一片,今日就是玉莲满塘了,不蔓 不枝,一眼看去竟生出些望不着边际的感觉。一条卵石小路直延到池边,靠头
还横着一叶扁舟。这 一夜,怕是累得慌!
我正想到湖上荡荡舟,听得远远一声巨响,很沉闷,却让人很清晰感受到爆炸的力量。循声回 头,是城中的方向。奔
到前面,只见一团黑烟随风升起再蔓开,心里诧道:这天禁里还允许小作坊 制鞭炮?
飞霜与落雪也听到了声音,跟了出来,但这里四面悬崖,我要是有本事驾云过去就罢了,但关 键是我们又都不像朔月
那样厉害,没有金翅鸟是别想离开这里的。我眺看着那团浓烟,心里有些不 安,略一思索,对她俩说:“跟朔月说,
我想见他。”
飞霜听了,垂首道:“是。”只见她走前几步,自袖间掏出一支响箭,一拉引线,银色的亮弹 升上天空,纵是晴空白
日还是很打眼。
我轻轻一笑:“他倒真是思虑周密。”来这服侍我也等于变相被监禁,倒在不觉中连累了飞霜 、落雪。
不过盏茶工夫,一只金翅鸟由远及近,来的却不朔月,而是平澜。这里根本就没有供那只鸟落 脚的地方,他骑在鸟背
上,大叫我的名字,长鞭一甩圈到我腰上,眼前一晃,在两声惊呼中,我落 到了他身后。我贴着他问:“发生了什么
事?”
他头也不回,驾着鸟身宫外飞去,说:“你的朋友死了。”
耳边的风挺大,闹得有些耳鸣,所以我再问:“什么?”
他回过头,定定的看着我:“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死了。”
我不能置信地偏偏头,微眯了下左眼:“不可能。”
朔月答应了我放妖狐走,不可能会杀他,就算他不愿意把九花果给妖狐,也决计不至于杀了他 了的。
“他在天城里弄出那么大动静,还死伤了不少人,若不是圣帝阻拦,只怕整个帝宫都要飞了。 现在城里的人都说你们
定是凡天派来的奸细,要处死你们。本来你在绯云宫也没人知道,只是那颗 传信弹也发得太是时候了,圣帝要我先带
你离开帝宫。”
“回去。”
“啊?”
“我说回去。”
“你疯啦,没听到我刚才说的!”
“回去,我要见妖狐。”
“他已经死了!”
“我不信,回去!”
“不行,我答应……”
“平澜,求你……我求求你……回去……”我的牙咬得紧紧的,这几个字从齿缝里踹出来却任 带着一丝哽咽。我用尽
平生的力气去注视他,希望他能明白我要回去的决心。
他停住金翅鸟,看我良久,叹口气:“果然,你们的要求没人能拒绝得了。”一拉缰绳,金翅 鸟即调头向城中飞去。
在它正上方可以明显地看到,最遭泱的地方正是偏殿。爆炸的威力果然很猛,偏殿全灭了不说 ,正殿也没了一半,地
上只有一个直径过百的大坑,但这无所谓,反正只要朔月在,都可以自动修 复的。一大群人跪在还没倒的另一半正殿
里,闹得像个菜市场。我与平澜乘着他的座骑降到坑的中 心,所有人见到我都先吃了一惊,不管是惊艳还是惊怒或是
惊奇反正都挨个惊”字儿,一时静得针 掉地上也听得清。然后一个一把白胡子的老头长俯到地上,对朔月大呼:“妖
孽啊!陛下杀了他, 杀了这个祸国的妖孽!”
然后一群人跟着起哄:“杀了他!”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极力在鸟背上搜索着妖狐的身影,每扫过一个人心就凉一分,不是,不是 ,没有,没有,他在哪
里?他在哪里?突然在一堆瓦砾里,我发现了一条水色的锦带,那是我亲手 给他织的腰带。线是采自仙乡云潭特有的
水蜘蛛所吐的丝织成,轻若无物且水火不侵。他爱不释手 ,问我是什么布?我说:我既是蛟人,织出来的自然就是蛟
绫。他本想做件衣裳,我却懒得再织, 一来那种水蜘蛛只在每年春天发情的时候才上岸来吐丝结网,二来因为他们产
的蛋油炸起来的味道 着实好,已被我搞得快绝了,所以只好将就原来的那点料做了条腰带
,普天之下,仅此一件,别无二条。
我自金翅鸟的背上跳了下去,便有守卫欲来擒我,教平澜挡了开去。我拾起那幅织锦,手抖得 几乎捏不住。还好他不
曾说过“锦在人在,锦亡人亡”这种蠢话,所以他一定是还活着的。
我把锦带收入怀中抬头看向朔月:“妖狐呢?”
他不语,然后一眨眼就落到了我的眼前,墨黑的眼中一片沉寂。他向我伸出手,我大大地退开 ,问:“妖狐呢?”
他垂下了手,眼一刻也没离开我的脸,连眼珠也没转一转。平平的说:“死了。”
我初识朔月觉得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就像清澈的山泉一样,清清洌洌;后来便觉得像是山泉 流入了江河,让人觉得
很安稳、可靠;重遇后,又觉得江河终归是入了海,有了王者般的威严;而 现在,就是此刻,我却觉得那是一潭重水
,不但起不了些微的波澜,还将所有的生命一并终结。
我揪着他的衣服,一字一顿:“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的鼻尖几乎触上他的,有 人想上前来分开,被他
一个手势阻住了。他说:“不是我,他拿了不下百张的引爆符,逼我交出你 ,我不肯,他就引爆了,然后……”他一
顿,看着我竟有些狡黠,又似是得意地一笑:“‘砰’一 声,没了。”
我一拳将他掀翻在地,还想补两脚的,被平澜拖住了,一群人又开始,叽叽歪歪,我只盯着他 说:“如果你只是要我
恨你,那么你做到了。”
第八章
从月华宫出来不到两个时辰,我就又回到了那座牢笼。几乎所有人都要杀我,但我知道朔月不 会杀,我死,他也活不
过。可是现在,我已没理由再白白被束缚有这里。妖狐死了?我不相信,我 知道他绝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他舍不得的
,所以,我要离开这里,去找他。
飞霜与落雪竟然没被撤走了,难道这里的囚犯都会有人服侍?我当然不会蠢得这样以为。除了 她们俩,门外还多了四
名兵卫。每天分三班巡逻,每四个时辰换次班。我也知道天禁城在朔月的法 力之下就像水镜宫在影羽的控制之中一样
,我有什么动作也逃不出朔月的感应,但朔月一定不知什 么是滑翔,也一定不知什么是滑翔伞,当然更不会知道我曾
经,曾经是个很狂热的滑翼爱好者,获 得过《滑翔伞运动D级证书》。于是我开始着手筹备,我要离开。这很难,我知
道,但我有十足的 把握,我能离开,不论花多久,因为我的小狐狸一定就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乖乖地等着我。
一日,平澜来看我,我很喜欢他,自是天南海北的聊,聊到我喜欢的东西。我笑吟了一首郑板 桥的诗“咬定青山不放
松,立根原在峭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第二日,后院 湖边的树全改成了竹。我冲它们冷笑三声
,拿把菜刀全劈了,可是再一天又全长起来。我再劈,它 再长,我就懒得白费力了,任它疯长去。然后每天都会到前
院去散步,尽管他们不让我靠近崖边, 但我会细细地测我走过的每一寸地,反复,反复,再反复,力求最精确。我也
会从劈下的竹子里削 几根编点小玩意儿,逗逗姑娘们开心,三天两头地拉着她们放纸鸢,通过掌中的线来观测气流的
变 化,偷偷地记下,再躲在被子里慢慢地分析。
我开始学一些无聊的事,比如弹琴,比如绘画,比如刺绣,最后一项落雪足足笑了我三天,一 个大男人学刺绣?我下
巴一昂,这有什么,我就做个神绣给你们看看!但也许我真的没什么学刺绣 的细胞,总会用废一块又一块的好绸子,
飞霜看着我叹气,要把用废的收走,我拉了她:“好飞霜 ,还是我自个儿藏起来吧,给人看到了我可真活不了啦!”
无论每次我与她们闹得有多开心,朔月一来我就定会变脸,比翻书还快。朔月一开始是每天都 来看我,但见我从不理
他,便少来了。从那之后每晚飞霜都会在晚饭里下药,让我一睡不醒,然后 他会来,我知道,因为每日清晨我会在枕
边嗅到淡淡的清香,有时候会发现一根长长的黑发,所以 我只能把我的分析放在午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