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就知道,太傅是个冷血无情的严师......
把笔换手,右手已经不太好使了,抄了十二本书,他得用力拔才能把笔拿开。
想想,虽然他今年只有十岁,可也是个九五至尊呀!至少母后同他说过,放眼天下谁都得听他的话才成。
为什麽......为什麽他非得在深夜里不能窝进暖被里睡,而得在桌案前努力抄书呢?
「万岁爷,您喝点甜汤吧!」小太监小心翼翼端著冒烟的碗靠过来,闻味道是他最喜欢的银耳莲子汤!
「东方,你真是太机灵了!」连忙丢下笔,他接过汤啜了一小口。
好甜,好暖,好心满意足......小脸瞬间皱起来。
不对!为什麽他只因为一碗银耳莲子汤就感到心满意足?汤喝完了,还不是要继续抄书!
看看一旁堆得跟山一样高的书,他苦著脸喝著甜甜的汤,心又凉了起来。
太傅何必这麽罚他呢?御书房里常备的书一共有两百册呀!这让他两天抄完......抄得完吗?
「东方,你跟西方、北方把这些书搬走吧!」
「搬......搬走?」东方惊讶的瞪大眼,他狠狠丢去一个白眼。
「朕是叫你搬书,不是要你吃书,瞪这麽大眼干啥?」他一定要趁机练习皇帝的威严,要让太傅知道,虽然他是学生,
却是全天下最伟大的学生!
「皇上恕罪!奴才是......奴才是......太傅的意思是......」腿一软跪在地上,东方低著头结结巴巴不敢把话说完。
虽然皇帝陛下才是他们太监的主子,但是淳于太傅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实在是没胆违抗呀!
小脸整个垮了,他不悦的伸脚踢了东方一下,用力把碗碰!的摔在桌案上。
还未喝完的汤汁泼洒出来,将抄了一半的纸给泼湿了,墨色一下子晕开,变成一张泼墨山水。
发出小小的哀嚎,他忙不迭拿起纸用力吹,就冀望能这样把纸吹乾,把字吹回原本的位置。
「万岁爷,让奴才来吧!」东方赶忙接过纸帮著吹。
可是纸是吹得乱飘,字也跟著乱飘,慢慢糊成了一个黑点,接著满纸都是黑点。
「这篇朕可是抄了一盏茶才抄完呀!东方!你这没用的奴才!」看著混著墨色的甜汤汁,从纸尾滴答的落下,他差点忍
不住尊贵的皇帝泪水,痛哭起来。
他,明明就是皇帝呀!所谓的天子不是只有天帝才能惩罚他吗?以前,他换上现下这个太傅之前,每次犯错都是打小太
监的!
「万岁爷,是奴才没用!您处罚奴才吧!」那又有甚麽用!
欲哭无泪呀!手上还抓著纸不愿意放,可不管怎麽看,他的文章已经变成黑中带灰的点了......
「东方,为什麽朕必须被太傅罚抄书呢?」伤心,索性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炉里。
「回皇上,因为青蛙。」青蛙?水塘里那种青蛙吗?
抱住头,他发出呻吟:「不过就是一只青蛙......」
好吧!就算他不应该去御花园的水池里抓青蛙玩好了,但天气这麽好又刚下完早朝,他泡泡水玩玩不为过吧!
「太傅交代过,万岁爷不能有失仪态。」太傅说、太傅交代?到底他是皇帝还是太傅是皇帝呀!
「所以朕不就赶快把青蛙藏起来,没让太傅知道吗?」不过,他也是「太傅交代」的其中一个就是了......
想来就可惜,那只又胖又壮的青蛙可是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抓起来的,叫声又大又亮,如果拿来斗蛙一定战无不胜!
「这......皇上把青蛙藏在......藏在......」
「朕怎麽知道那是太傅的茶壶呢!」慌忙中,他只能抓过最近的东西把青蛙塞进去,哪还有馀裕注意那是甚麽东西呀!
都怪太傅走路跟风一样,远远的才看到他人出现在廊上,一眨眼就到御书房前了。
「东方,你怎麽不提醒朕!」如果这些没用的奴才那时候同他说了,就不会塞进去啊!
「奴才有罪,请皇上恕罪!」东方挥手啪啪打了自己两巴掌,用力磕头。
小肩膀听到那两声缩了缩,摆摆手:「得得!事情都过去了,下回机灵点就是了。」
「谢皇上。」
「不过就是一只青蛙,太傅不喜欢扔了就是,何必非罚我抄御书房的书!」想来想去,太傅真是冷血无情,一只小青蛙
,不敢抓可以让他抓呀!抓了扔了,何苦这麽罚他?
「这......万岁爷,因为南方把热水给......给......冲进茶壶里了......」所谓贵人多忘事,东方只能善尽奴才的责
任,替主子把事情好好记牢。
这麽一提,他才想起来,太傅进御书房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喝茶听他背书,而大夥儿还正慌乱著,南方忘了茶壶里有青
蛙,直接就将热水给冲了进去,还倒了给太傅......
呃......青蛙的味道应该是不太好吧!
他确确实实看到太傅平日八风吹不动的表情,怪异到连他都觉得那杯茶难以下咽,太傅似乎也是迟疑了一下才将嘴里那
口茶吞下去。
接著,就让南方拿过茶壶打开了......
他的青蛙将军......翻著白肚对著太傅,总算让他明白所谓「青面獠牙」是甚麽模样。
「就算太傅喝到了青蛙泡出的茶,那也是南方的错呀!」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把青蛙塞进去而已。
「回万岁爷,南方已经被关到青慈宫後院的柴房里等候发落。」
青慈宫?青慈宫不就是......「你是说,住著先帝妃子娘娘,老宫女,而且还闹鬼的青慈宫吗?」
「回万岁爷,正是那个青慈宫。」
太好了!他从以前就好想去青慈宫看看,可惜母后说甚麽也不许他踏入,现下正是大好机会呀!
「东方,起驾!朕要去青慈宫看看鬼......不,是看看南方。」虽然没抄的书还跟山一样高,他等等让东方给搬了就是
。
太傅是说要把御书房的书全抄过一遍,可没说「全」是多少册啊!他留个二十册下来抄抄就是了。
「这......这......万岁爷,这......」东方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也不知道怎麽阻止才好。
「嗯哼。」谁?谁胆敢在御书房里咳嗽?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真耳熟哪......他左右张望,就看到......
「太......太太......太......太......」不行!不能结巴!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全天下都要听他的命令呀!
「太?」太傅站在门边,俊秀的脸上带著微笑,温柔重复他绕在嘴里的字。
「太......」不行!一定要摆出皇帝的威严!「太......太傅......」
「陛下,淳于来得不会太晚吧?」看著太傅踏进门里,他全身都抖起来。
他刚刚是不是有说甚麽?有没有?有没有?
地上的东方小心的对他点头,他连忙一把抓起笔:「太傅,朕正在抄楚......楚辞。」
「哦?」秀眉一扬,太傅只淡淡看他桌案上的书一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
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这是哪一段?」
「啊......呃......这似乎是......是......」史记里的!他连低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他明明就是皇帝呀!
「东方,你先退下。」
让东方退下?东方是他随侍的小太监,怎麽说也该是他这个主子才有资格开口吧!可是他不敢违逆,只能看著东方退下
。
这些吃里扒外的贼太监!
御书房的门被关上,他其实也好希望自己跟著一起退下......
「陛下,您抄完几本了?」果然,太傅是来验收的。
「十......十二本......」
他似乎看到太傅拧了下秀眉,只能把尊贵的脖子折下了。「太傅,整个御书房朕真是......抄不完。」
「陛下还能有馀裕去青慈宫走走,不过是御书房里的书罢了。」
皇帝眼泪又快掉出来了,他吸吸鼻子,可怜兮兮的点头:「朕明白,朕会把这些书抄完的。」
太傅伸手摸摸他的头,看来很满意。
「在陛下抄完书之前,淳于就在这儿伴著您吧!」
咦!抄完书之前!这这这......明明就是监视呀!
他连忙抬起头却没看到太傅,腰突然被搂住,拥进一堵温暖的胸膛里,接著手里也被塞进了笔。
「陛下,请抄吧!」就这样抄吗?坐在太傅怀里抄?
他脸颊一阵滚烫,低著头不敢抬起来,只能看著眼前的书赶紧抄。
好吧!虽然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不过却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皇帝。
不赶紧把书抄完,他哪有脸让人进来服侍呀!
小小的身体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著,两百册哪......
2.御书房惨案
就算落难......好像也没这麽严重。
就算像只地窖里的老鼠,他浑然天成的气质,也绝对看得出是当朝确确实实的皇上!
对对!就是这样!小脸不由自主笑嘻嘻的,衣角却被用力扯了一下。
是谁?哪个奴才这麽大胆,敢这样对他?往左後边看去,南方缩著身体跪在地上,连头也没敢抬起来看他。
他插起腰,一定要让南方知道,皇帝的衣角是不可以这样随便拉扯的。母后有交代过他,所谓天子者也,连一根汗毛都
比小太监的十条命重要。
但因为他是一个好皇帝,所以一根汗毛,算一条命就好。
「万......万岁爷......」南方的声音干啥这样抖抖抖的,他是个皇帝,又不是妖魔鬼怪。
不过,难得有人怕他,他还是很开心啦!
「南方,为什麽对朕不敬呀?」好,就是这样!威仪摆出来了!
「万......万...岁爷,太......太太......太......太......」南方还是没有抬头,不只声音抖,整个身体都抖得快
散了。
「太?」眨眨眼,他开始把所有想得到,太开头的字,一个一个思量,有甚麽会让南方吓成这副模样?
他是天子,所以是天开头的,母后是太后娘娘,所以是太开头没错......可是母后又不吓人。虽然是太后,他觉得比起
他这个小皇帝,母后更没有威仪。
那还有甚麽是太开头的呢......太......太......嗯......喝!
小小身体猛然转个方向,看到一张微笑俊秀的脸,在地道昏暗的油灯摇曳下,同妖魅一样吓人!
「太......太太太......」用力吞口口水,他才终於把话说清楚:「太傅......」
「陛下,好兴致,散步吗?」修长身躯穿著便袍,端端正正向他行礼,小腿却不由自主抖了抖,往後退。
「啊......哈哈...是......是呀!散步,到处散散呀!」一边退一边点头,一脚踩著还趴在地上的南方,差点摔成有
皇帝封号的一坨泥,他还是不敢不退。
虽然这样很没有皇帝的尊严,但比起尊严,他比较希望在成为万世垂名的伟大皇帝之前,不要成为书库里的缮书人。
一想到抄书,他的手就发酸,那两百册书抄完整整花了他四个昼夜的时间,除了上朝以外的时间,他都被迫坐在太傅怀
里努力抄。
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再抓青蛙来玩了!
「敢问陛下,在地道里散步,是否见到有趣的景物可以同淳于说说吗?」太傅没有靠近他,仍是一副端正谦逊的臣子模
样。
可是他确定虽然油灯昏暗,他还是看到太傅眼里锐利的光芒。
他怎麽能说,这条地道是通往宫外的,前些日子抄书抄到他发慌,让他没胆在皇宫里玩,只好偷溜出宫玩啦!
小小身体抖了抖,他怎麽敢让太傅知道?再让他抄书,一枚伟大的帝王,就要变成御书房的司书了。
「太...太......太傅也散步吗?」顾左右而言他、顾左右而言他!只要能顺利回到寝宫就好!
太傅用漂亮的眼瞟了他一眼:「南方?」
「回太傅话,万岁爷......万岁爷......」不准说!不准说!他紧张的用脚偷踹南方,这些奴才,眼里还有他这个皇帝
吗?
用力吞口口水,南方说了:「万岁爷想出宫看看。」
「南方!」气得大叫,甚麽叫做跳脚?他现在就跳脚!
这些贼太监!他才是皇帝耶!太傅只是太傅耶!就这样......就这样出卖主子吗?
「陛下?」小肩膀一缩,他很没用的躲到南方身後。
「朕......朕让南方一定要带朕出宫看看......」话一出口,他赶紧捂住嘴,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南方很感激的看著他,一副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的模样,他多想不顾一切痛哭......他才不是包庇这没用的奴才!只是
被太傅的眼一看,他根本撒不了谎呀!
不行,天子连眼泪都是珍贵的!一颗眼泪,抵得上一百颗奴才脑袋!
然後,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太傅抓到御书房里了。
又......又要抄书吗?
偷偷看了太傅,发现太傅也正在看他,当场吓得缩成一团小人球。
没用!真是太没用了!眼泪在眼眶中滚呀滚的,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得好可怜。
「太傅,朕知道错了,别抄书好吗?」
「陛下,淳于认为,抄书效用不大。」哪有!他到现在手都还在酸痛哪!
「呀~~~」身体猛得被抱起,他不顾一切发出惨叫。
腰腹似乎顶到了甚麽柔软又坚硬的东西,眼里看到的东西全都上下倒了过来......这这这......这这......怎麽回事?
!
衣袍下襬被撩起,等等!等等!他可是皇帝呀!太傅到底想做甚麽!
小手小脚小身体全都努力挣扎起来,脸上一阵滚烫,虽然不清楚太傅到底要做甚麽,可绝对不是件好事!
腰被一只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制住他。
接著......好痛!
尊贵的皇臀(?)传来一阵刺痛,还配上啪!的一声。
莫非......莫非......他还没办法想出莫非甚麽甚麽,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在屁股上传开......
不能哭......不能哭......呜呜......
他,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天子、皇帝、九五至尊,竟然......竟然......被打了!而且,不是打手、不是打腿,竟然是
打......打......打屁股!
绝不能哭!小手抹呀抹,眼泪、鼻涕、口水......他不要当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
手不够用了,眼里最近的是太傅的衣袍角,他索性抓起太傅的衣角当手巾用。
呜呜~~连母后都没打过他!
好不容易太傅停手,他也已经哭湿太傅一大片袍角,小身体还不断抽搐。
东西又恢复正常的模样,他发疼的小屁股被迫坐在太傅腿上,想动一下都不行。
「呜呜......朕......朕要换人......」父皇没事出家去干啥!让他不得不当小皇帝,被太傅欺侮得一点尊严也没
有......
「陛下,淳于只是尽太傅的职责。」接过太傅的白色手巾,他胡乱把脸抹过一遍,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他虽然小,却不是笨蛋,连以前当太子的时候都没人打过他了,再怎麽尽责,他身边有东南西北方,打谁都可以干啥打
他?
可是他不敢说,小屁股还很疼,他怕说了太傅会再打他一次。
把被他弄得脏兮兮的手巾拿回来,太傅抽出另一条手巾替他抹脸。
「陛下,吃糖吗?」才不要!眼泪还是停不下来,他抽搐了下,转开头。
温柔替他抹脸的手移开了,接著听到纸包的声音,一股甜甜的香味传近他鼻子里。
玫瑰果的味道......不由自主吞口口水,这可是他最喜欢的糖了。
偷偷把捂的脸手指张开细缝,果然看到太傅修长的手指中掂了一颗色泽美丽的丸型糖,放进薄唇里。
呃......他好想吃......
身体还有点小小抽搐,眼泪倒是不知不觉停下了。
「陛下,吃糖吗?」太傅俊秀的脸微笑,他看著糖吞口口水。
「嗯,朕想吃。」小舌尖不由自主舔舔嘴唇,玫瑰果那种香甜中带微酸的味道,他可以暂时不追究太傅打他的事情。
反正现在也不太疼了,以後他想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小心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