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首先就是那个地方有些偏僻,交通很不方便。再一个,就是伙食太差,你是不晓得,那个厨子是什么手艺都没有
的,就是力气大,能一次做成百上千人的饭菜。帮工就是些外国女人,也帮不出什么好儿来。结果我们就受苦了,什么
正经饭菜也吃不到。把那帮吉田班的日本兵饿的啊……”
李慕文听了,感觉这一番话中并没有什么可记录的地方,便放下笔好奇的问道:“那怎么办了?难道你们一直饿着?”
“先前可不就是饿着么!后来大家都受不了了,就开始自起炉灶。好比我那儿有个姓林的,他是个秘书,其实文化水平
比我也高不了多少,高小都没有念完。他水平这么差,我有工作也不敢让他做啊,他就无所事事,天天在房里炖肉、炒
肉、那个味儿啊……熏死我了。我又不好说他,因为日本兵们只要见他拎着肉回房了,就搬着板凳坐在他门口等着,我
不想得罪日本人。可是我吃素,闻着那个味儿真是要命。”
李慕文听得津津有味:“你为什么吃素?信佛?”
沈静摆摆手:“别提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穷的要死,什么都吃不到——我跟你讲啊,在十六岁之前,我都不知道
吃饱了是什么感觉。人饿到这个份儿上,就不挑捡了,见着能吃的就往嘴里塞。就这么的,我又饿、又乱吃东西,结果
就把胃搞坏了。其实我也不是吃素,我连菜也不大吃的。”
李慕文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样啊……”
沈静喝了口水,继续讲下去:“刚才说到集中营了,哎呀,我在那儿呆了一年多,现在想起来,在那儿的日子是顶舒服
了。比如说……”
李慕文下午四点钟夹着公文包离去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和这个沈静又扯了一整天的淡!
晚餐时分,沈静吃完一小碗汤面,然后就着凉开水吞下几粒维他命片和营养药丸。吃饱喝足,他歪在床上,心里还是比
较满意的。
他现在可是完全不想离开看守所了,外面的世界太可怕,总有人来势汹汹的要同他叙旧,与其让人踢的满地乱滚,不如
躲在这单人牢房里,安安逸逸的治治病、聊聊天。
他打了个哈欠,从枕头下摸出一副扑克牌来,在床上摆八卦打发时间。正是懒洋洋的百无聊赖之时,房门哐当一声被推
开——凌霄忽然来了。
沈静毫无心理准备,吓的一挺身就跳下床,然后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稳了:“凌所长好。”
凌霄也是刚吃完晚饭,面颊上还沾着一个大米饭粒,没人敢告诉他。沈静看不清楚,自然也不会觉出什么异常。他皱着
眉头盯着沈静,来回的走了几趟:“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看来过的不错嘛!胖了!”
沈静惯于在凌霄面前装可怜了,所以对于自己此刻的好气色感到非常之不安:“那个……托您的福,我最近……还好。
”
凌霄冷笑一声:“托的是陈柏生的福吧?”
沈静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来。
凌霄围着他踱了一圈:“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你和苏饮冰也有关系。”
沈静听了这话,略觉诧异。苏饮冰的大名他是听过的。不过要说关系,那可是一点也没有——他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
“凌所长……”他迟疑着开了口:“我不认识苏饮冰。”
凌霄停在他的面前,语气倨傲的开口斥道:“我没有让你回答!谁晓得你那些烂事儿!认识这个不认识那个,东拉西扯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货色!”
沈静听他骂的邪门儿,便抬了头,苦笑着解释:“我真的不认识苏饮冰,我就只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
凌霄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抬手拍到沈静的肩膀上,然后用了力气向下按:“看来我这儿的庙太小,要容不下你这尊
大佛了!”
沈静晓得他的用意,便就了他的力道跪下去:“不,不,您玩笑了。”
凌霄环顾四周,见屋角堆着几个营养补剂的箱子,桌上也摆了一溜的大药瓶。床垫加厚,连暖水壶都比旁屋多出两个来
。虽然这也都是经过了他的批准的,不过陈柏生那样笑眯眯的坐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批准?
他垂下眼皮,瞄着沈静的头顶。心想这个人真是有点本事的。能在看守所里疗养,待遇快赶上周佛海了!只是他那个本
事……大概是在床上的吧……
他揪着沈静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面对自己。沈静却斜了目光,不肯看他。
凌霄审视了他许久,然后才放开了他,揣着一肚子不可告人的心思,犹犹豫豫的离去了。
沈静还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倾听着门锁咯嗒一声被锁上。
待到而门外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了。他才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坐回床上继续玩扑克。
华懋饭店。
坚强女性胡太太站在餐桌之旁,晓得今天怕是又要砸锅。
先前那个刘家小姐的确是高龄了一点,搞得事后顾理元很不痛快,还跑去同冯采薇抱怨了一通,导致自己也受了指责。
为了将功补过,她这回为顾家兄弟介绍的赵小姐,今年年底才只得十五岁,又生着一张小圆脸,打了两条大辫子,不施
脂粉,瞧着更显面嫩。哪晓得双方见面之后,那赵小姐见顾理元白发苍苍,便很讲礼貌的深鞠一躬:“顾伯伯好。”
顾理元没想到自己在这小丫头的眼中,竟会老成这个样子。脸上登时就不好看起来。可是想小姑娘天真烂漫,有口无心
,也就没多说什么。只看了那胡太太一眼。
胡太太很觉压力,然而还在垂死挣扎的招呼众人落座。上菜之后,又强颜欢笑的试图活跃气氛。那赵家本是个开豆腐店
的,这赵小姐读过几年书,举止言谈倒还大方。长辈们却是没有什么见识胆量的,本来就怯富,又见顾理元眼神凌厉、
态度冷淡,便更是说不出话来了。座中只有顾理初一人兴高采烈——好吃好喝,又不用向生人问好,旁边还坐着他哥哥
,他怎能不高兴。
顾理元此次又是带着顾理初提前退场。事后胡太太找到他:“顾先生,这个赵小姐也不成吗?”
顾理元皱眉答道:“太丑,而且傻头傻脑的。”
胡太太听了,颇为惊讶:“她小孩子不懂事,倒是有的。可是要说丑——她实在是一点也不丑啊。”
“你看看阿初是什么相貌,再看看那个黄毛丫头是什么相貌!阿初和她在一起,怎么走的出去?”
胡太太很为难:“那……您要是想找一位和令弟相貌匹配的小姐,可是有点难呀……”
顾理元微笑起来:“没关系,我又不着急。慢慢找吧,找个十年二十年的,都没有关系。”
胡太太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垂头丧气的告别,转而去找漂亮小姐。
她素来雷厉风行,不过三两日的功夫,第三场相亲便在东亚大饭店举行了。因为事先她特地向顾理元强调过这位小姐的
美貌,所以顾理元便在百忙之中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顾理初打扮的好像剪了头发换了男装的洋娃娃一般,然后领着
他出了门,那劲头不像是去相亲,倒像是去比美了。
这次的小姐果然生的动人,一头波浪长发,一身玲珑曲线,一双扑闪大眼,一只鲜红嘴唇;简直恁是无情也动人,何况
热情好似火。该美女单身前来,先还不大说话做文静状,后来与桌上众人渐渐相熟了,便娇声谈笑起来。胡太太对她连
使眼色,她也没有注意。最后这美人酒也喝上了,烟卷也吸上了,一双眼睛带着电,在顾家兄弟之间来回的扫射,顾理
初一味的大吃,头都不抬。顾理元倒是接了她的眼神,双方眉来眼去的。胡太太在一旁看了,心想这岂不是要出事?无
奈何,只得亲自起身,把这场相亲搅黄:“呃……顾先生,我们这位李小姐,下午还要去洋行上班,时间实在耽搁不得
了。这个……下次有机会再见面吧!”
顾理元听了,也不说破,依了这胡太太的建议。双方分手之后,顾理元把胡太太叫住:“我要去趟苏家,你若是同路的
话,就上我的汽车吧。”
胡太太自然是要去向冯采薇汇报战况的,所以不假思索的就上了汽车。结果到了路上,顾理元闲闲的开了口:“这个李
小姐,是舞女吧?”
胡太太心中一惊:“不不,她是洋行的女文员,出身可是很正经的。”
顾理元哼了一声:“正经个屁!胡太太,你连舞女都往我这里塞?”
胡太太皱了脸皮:“你要漂亮的嘛……”
顾理元一面开车,一面扭头看了她一眼:“胡太太,你按照我这个标准找:第一、必须出身好;第二、必须相貌好;第
三、必须性格好;第四……算了,你就先记住前三条吧!”
胡太太听了他这三个必须,心想你这是皇帝选妃呢?出身又好、相貌又好、性格又好的姑娘会嫁给一个傻子?真是异想
天开。
顾理初坐在后面,这个时候就扑上来好奇问道:“哥哥,你要找什么啊?”
顾理元叹了口气:“没你的事,好好坐着去!”
汽车开到苏家,顾理元和胡太太一同去找冯采薇。顾理初则被留在车里,勒令乖乖等着。
他倒是的确很乖,然而苏东海听说他来了,立刻连跑带跳的从楼内冲出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顾理初大惊之下,赶
紧扭头闭眼睛,强忍着没有叫出来。
苏东海晓得他怕自己,伤心到了极致,反而麻木。他将顾理初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嘿,你今天可是够漂亮的啊!”
顾理初点点头,还闭着眼睛:“是新衣服。”
苏东海觉着今天的顾理初像个大号的人偶,可以摆弄着玩一玩的。便伸手摸了摸那衣服的料子,一边盘算着自己也该制
几套新西装了,一边开口问道:“听说你相亲去了。怎么样啊?有人看上你吗?”
顾理初睁开了眼睛,满脸的茫然好奇:“相亲?什么是相亲?”
苏东海发出了他那特有的男童式笑声:“哈哈!傻子,你连相亲都不懂啊!那姐夫是怎么跟你说的?”
顾理初听他声音刺耳,便不由自主的向后蹭了蹭:“说、说什么啊?”
苏东海见他是真不懂,便收了笑声,解释道:“相亲,就是带你和别的女孩子见面,要是双方都看对眼了,就在一起结
婚。”
自从顾理元娶了苏嘉仪之后,顾理初便对“结婚”这两个字特别的敏感:“结婚?谁又要结婚啊?”
苏东海没想到他傻的这样彻底,就用手去捏他的脸:“你!”
“我?”
“对啊!”
顾理初摇摇头:“我哥哥没有说过啊——你别掐我的脸,疼!”
苏东海收回手,白了他一眼:“这么娇气?都是姐夫把你惯的!等以后你结了婚搬出去,看谁还护着你!到时候你等着
吧,我天天都去找你!我看你还敢说我是花脸猫!”
顾理初听的糊里糊涂:“搬出去?又要搬家了吗?我哥哥没有说过啊!”
苏东海得意的冷笑:“想什么美事儿呢?是你一个人搬出去!以后你和你哥哥就是两家了!”
顾理初愣了愣,忽然抬手推了苏东海一把:“你骗人!”
苏东海猝不及防,整个后背都磕到了车门上,痛的咬牙皱眉,当场便一扑而起,把顾理初按躺在了后座上:“你敢推我
?”
顾理初见他气喘吁吁,面目狰狞,衬着脸上那块淡红色胎记,显得尤为可怖。便吓的大喊起来:“哥哥!哥哥救命!花
脸猫要打我了……”
苏东海见他吵的这样响亮,恐怕要惊动了旁人,便抬手去捂他的嘴,不想手刚一松,顾理初便挣着要坐起来,他赶忙又
把手按实了:“再吵?再吵我就真打你了!”
顾理初怔了一下,随即又叫了起来:“哥哥啊……花脸猫真要打我了……”
苏东海见状,真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危急关头不敷使用。一着急,他低下头,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顾理初的嘴上。
顾理初很厌恶的扬了下头,还在呜噜噜的试图求援。而苏东海一吻之下,觉得这傻子的嘴唇很是柔软,舌头也甜甜的带
着点水果糖的味道,亲起来倒是很有点意思。便索性俯下身压了顾理初,认认真真的用舌头同他打起架来——亲了有一
分钟,他忽然鼻子做痒,扭过头打了个喷嚏,然后低下头继续亲。
而顾理初反抗了一会儿之后,也渐渐归于平静。苏东海的舌尖好像小鱼一样在他的口中游动挑逗着,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并且还试着回应起来。
双方身体相贴,这个嘴倒是亲的缠缠绵绵、斯斯文文。也不知胡闹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谈话声了,苏东海才一激
灵的坐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着嘴,一边恶狠狠的对顾理初道:“别和旁人说!”
顾理初也坐起来,呆头呆脑的“哦”了一声。
苏东海向前一望,只见顾理元同冯采薇已经快要走过来了,便神情紧张的又嘱咐了一句:“我亲你的事情,不许说!”
顾理初看看他,又“哦”了一声。
苏东海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然后又扭身给顾理初整理了头发:“不许说啊!”
顾理初觉得眼前这个丑家伙好像很傻的样子,就点头答应道:“我不说。”
苏东海推开车门跳下去,拔脚离去之前把头又伸回来:“千万不能说啊!”
顾理初用力的点头:“我不说!”
这时顾理元已然走过来了,见苏东海从自己的车上跳下来,便有些紧张——他是很不喜欢别人接触他的傻小子的。
“东海!”他满面微笑的招呼:“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东海咽了口唾沫:“没事!”
“那你是找阿初了?找他有什么事?”
“……没事!”
顾理元不再理会他,转身同冯采薇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回到车上。
汽车开到公路上,他问坐在后面的顾理初:“东海在车上同你说什么了?”
顾理初想了想:“相亲。”
“相亲?还有什么?”
“还说我要结婚,然后就搬家。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理元一扬手:“别听他放——”
他顿了一下,把那个“屁”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阿初,记住,以后除了哥哥亲口对你
说的话,别人讲什么你都不要听!现在人都坏的很,他们都很会骗人的。知道了吗?”
顾理初又扑向前方:“哥哥,我没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