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哥……”我扑上去,抱住他的颈项,埋首于他的发丝间,沙哑,“可不可以……不要啊……”
不要如此残忍啊!
美丽的梦幻一被打破,便什么都没有了!当人们长久坚信的东西,烟消云散了后,世界变得空洞了,人心惶惶然了!
乱了!
全乱了!
哭累了,睡了。当想来时,我已在自己的寝室里了。
躺于床上,空洞的眼,盯着白色的纱帐顶,不想动。
谎言啊!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昨夜大哥的话语,不过全是谎言罢了!呵呵,一个真实的谎言!
白家人,全都在说谎!骗了自己,骗了全天下,骗了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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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后,我带着小安子,去看望病在床上的二哥。
大哥不知用什么药敷过我的眼,起床后,我的眼并没有因为昨夜的痛哭而红肿。
立于庭院里,春光明媚,我抬手,望了望青天。
宿命吗?
我……该屈服么?
一甩袖,我傲然地跨入二哥的院落——“晓光院”。
一路上的下人,无不下向我下跪,我摆摆手,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真可笑,这里,可是我的家呀!我却只是一名“尊贵的客人”!
进入二哥的寝房,丫环引我绕过屏风,来到二哥的床榻前。一抬头,看到大哥亦立在一旁。
大哥向我行礼:“太子殿下。”
我自嘲地笑笑,要他免礼。真可笑,昨夜,我还赖在他身上,痛哭流涕呢!
二哥脸色苍白,双眼迷蒙,因病着,靠在床上,不必向我行礼。
我定了定神,关心地问候:“……太傅,身体可好些了?”
二哥眼角有泪,咳了数声。“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殿下来看望臣下,臣下的身体自然好上许多了!”
“太傅脸色仍不好呢。”我柔声道,“为了本宫,太傅要好好保重身体呀!这几日,没有太傅的教导,本宫都要怠慢学业了。”
“殿下,怎可怠慢学业?”一下子露出为师者的神色,二哥双眼有了些神采。“殿下正值好学时期,不可有稍微的倏忽,这几日臣下不能进宫,但殿下还应督促自己。”
我叹了口气,连忙行了个学生礼。“学生紧记太傅的教导了!回宫后,定会好好学习,不会令太傅失望。”
“孺子可教。”二哥赞赏的点点头。
这对话,纯粹是师生之间的对话呀!
昨夜,我私自见二哥,二哥优美如画,对我越逾了,今天,一本正经,完全是一副师长的模样。
我伤神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坐在床边,又随便地聊了几句,期间,大哥搭上几句。
没有兄弟之情,完全是君臣之礼。
有小安子在,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相处如兄弟!
聊到午时,该用膳了。我起身,与大哥一同出了二哥的房间。出门的刹那,总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探视我。我握了握拳,不回头。立于走廊上,我抬头,望天,将泪水逼进眼眶内。
我的执着,让我错过了一些细微的东西。
如果我回头,定会看到身后跟着的大哥正回头与二哥进行眼神交流。二哥伤痛悲哀的眼,对上大哥冰冷犀利的眼。两人在刹那间,对峙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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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时,我坐于首位,父亲,母亲,大哥坐于下位。君臣之礼不可废!母亲,我美丽温柔的母亲,总是扬着和煦的笑,我只能在用膳期间看到她。毕竟只是女子,是丞相的妻子,我身为太子,一个妇人不可能私下亲近!我知道,娘亲是伤心地,她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我却不能说什么!什么表示都不能有!甚至不能唤她一声娘!
用过膳后,我带着小安子和罗晖出门游玩西湖去了。本想带师兄去的,可师兄是个孤僻的人,宁可窝在家中研究药物,也不愿出门。我不勉强,只能自己出去了。
身着翠绿制作精致的儒衫,手拿一把纸扇,长发半束,腰挂玉佩,扇子一甩,好个翩翩富家公子。
小安子本生得漂亮,换下太监装穿上侍仆衣服后,显得秀气可爱。而罗晖一身劲装,俨然是护卫打扮。
三人随意地走在繁华的杭州城内,自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我心情郁闷,对街道两旁的繁荣视若无睹。离开杭州城有六年了,杭州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较之六年前,更繁荣昌盛。可我对这繁荣毫无兴趣。心里,一直想着一些事情。
很乱,总理不清。
烦躁地走了一段路,我扬手招来小安子。
“这路走了三回了,绕来绕去,再走下去,傍晚都不可能到西湖。”
小安子道:“少爷,您不是去过西湖么?”
我脸微红,忽略小安子质疑的眼神。我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我小的时候就是贪玩到西湖戏鹅,后来碰上了皇上。这事,只要是杭州人都知道。可是,都过了六年了,加上杭州街道改了不少,我……我早忘了去西湖的路!
可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忘了呢?
瞪了瞪小安子,我撇过头,对罗晖道:“罗师傅,麻烦你带路了。”
罗晖是敬职的。不像小安子会问东问西。小安子毕竟是皇上的贴身内侍,不是我的。
于是,罗晖随便抓了个人问了下路,便带着我们到了西湖。
望着诺大的湖,我感叹。早知如此,一开始便该让罗晖带路。
西湖有好几个景点,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断桥了。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早就家喻户晓,这断桥,也是情人桥。可今天的断桥上,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事。
我看到不少人聚集在断桥附近,但又不上断桥。平时断桥是人来人往,今日却空荡荡的。
好奇之下,我带着罗晖和小安子往断桥方向走去。
罗晖是习武之人,少年时在江湖上混过,当一接近断桥时,他便小心翼翼的护着我。我看他总挡在我身前,便不满地问:“怎么?干嘛老挡我的视线?”
罗晖微行礼。“公子,这里江湖人占了大半,还请小心。”
“咦?江湖人?”这个时候的我,对江湖的概念很模糊,自小在皇宫长大,学的又是治国之道,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快意人生的江湖?
“公子,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小安子颇为不放心,大皱细眉。
我哪会听他的,兴致勃勃地更往断桥而去。好戏怎可错过?总关在皇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玩得尽兴。孩子心性,暂时将烦人的事抛于脑后。
挤在人群人,我翘首张望,想看个明白,无奈我个矮,被许多高个子挡了视线!
恼!
正当我焦急之时,旁边的人早议论纷纷了。
“看到没?看到没?那个少年啊……”
“啊,真是他!天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竟能如此近地观察他!”是女人的尖叫声。
“不愧是‘御风山庄’的庄主,未及弱冠便有此风范,可惜,为人过于冷酷。”是老者的话语,略为惋惜。
“听说他剑术超群,天下几乎没有对手了,今日终于可以一观其风采。那东瀛武士,恐怕在十招内,便会落败!”
“……”
听了不少人的感慨的发言,我疑惑地问旁边的一名青年。“这位兄台,你们聚在这里看什么?”
那青年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小兄弟,你不是江湖人吧?呵呵,今日是御风山庄庄主风冷邪和东瀛武士比剑之日。那东瀛武士真不知好歹,竟然挑战中原第一剑风冷邪!”
“风冷邪?”好怪的一个名。听名字,是个不羁的人啊。“他武功很厉害吗?”
那青年瞪大眼,仿佛在看怪物。“厉害?怎一个厉害可形容?他十五岁出道,一夜之间大战百名使剑高手能全身而退,三年来,没有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二十招!你说,这样的人,厉害吗?”
其止厉害?如此人物,直逼神人了!
我的好奇心被钓到最高,抬头打量了下罗晖,抿嘴一笑,我戳戳他。“罗师傅,麻烦你了。”
罗晖当下铁青了脸。“……少爷,属下不敢冒犯。”
我眯眯眼,不悦。“怎么,你敢违抗命令?”
罗晖直挺挺地立着。“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那么,你,蹲下——”我扇子一指,喝道。
罗晖仍然不动如山。
小安子插嘴道。“少爷,罗护卫不肯,那便让小的侍候您吧。”
我挑剔地打量他纤细的身子。“你不行。”
小安子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
“罗晖——”我拉长了声音。“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在我的威胁之下,罗大侍卫黑着一张脸,蹲于地上,我笑逐颜开地一跳,跨到他肩上,然后,他站起,坐在高大的罗晖肩上,断桥那边的动静我看得一清二楚。
欣喜之余,我仔细看过去。
一柄出水寒池的冰冷雪剑!
一袭白袍,一头流水直泻的墨发,一身凌厉的气势。
十七八岁的少年冷傲地立于断桥之上,阳光打在他如冰雕般完美无瑕的脸上,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眼微垂,眉心一点红,衬着两潭漠然如冰的双眸,在寒冰之中透出一丝冷艳。修长的身躯,待势欲发,如雪的衣袍无风自动,袍摆翻飞,夹了几缕青丝。
好一个绝世少年!
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冰与邪的气息,单单立于那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他面对面的东瀛武士,不例外地痴痴地望着他。想是被少年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吧?
我抿嘴,略是贪婪地盯着少年。
我爱美人!
自小便爱美人!
那个叫风冷邪的少年,勾起了我的爱美之心。单是看他一眼,便想——珍藏他!
这如寒剑般的少年,独一无二!天地间,再也寻不出如他这般独特超尘的人了!
高手过招,绝不可分心!
那东瀛武士明显犯了一个大错误。
风冷邪微微一笑,笑得冰冷绝艳,又夹了一丝嗜血,微垂的眼,刹那间一抬,两道寒光射出,剑,出鞘——
风驰电掣,西湖畔笼罩在一道剑气之中,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数尺,一道惊鸿破空,剑鸣“琤琤”,剑气如虹,如银蛇之剑已逼近东瀛武士的咽喉!
生死一瞬间,东瀛武士回神,大骇,跨步,闪电般地抽刀,挡——
寒剑与武士刀一碰,擦出无数火花,强大的气流团于交结点排开,两人的发丝笔直地飞腾。武士不敢再大意,刹那间,已与风冷邪过了二十招。
两人都是高手,交手如极光,风云变化,雷霆万钧,围观的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
我冷静地观看着。
武功,竟能达到如此境界?!抽刀断水,挥剑破云,身轻如鸿,动如闪电,出神入化,几乎达到神之界!
天下无敌吗?
长剑一弹,剑尖一闪,轻巧地一点东瀛武士的眉心,那剑倏地回到主人身边,宽大的袖袍一甩,幻化出一朵白莲,一收,敛于身后,少年傲然背对于武士而立,不再有任何动作。
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寂然一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风,吹过,扬起少年如水的青丝。
扯出一抹冷傲的笑容,惊艳四方,少年却过水无痕般地翩然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瞬间消失在众人之前。
西湖畔,杨柳依依,那独立于断桥上的武士在风的轻抚下,晃了晃身子。眉心一点红血,瞪大眼,直视前方,焦聚慢慢涣散——
有人惊呼一声。
武士直挺挺地倒下——
人们骚动了,争着向断桥涌去。
我却命罗晖放我下来,一着地,甩开扇子,晃了晃,没有回头,率先离开。
到西湖畔的楼外楼,要了雅座,上了些花茶和糕点,倚于窗边,望湖里画舫小舟来往频繁。
“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小安子,你觉得西湖美吗?”
“美,如诗如画般美。”
我叹了口气,抓起一只香糕,咬了一口。“可惜,不能长久看到这如画般的美景。”
“美的东西,看得长久了,便变得一般了,还是珍藏着,少观几回为妙。”小安子笑呵呵地回道。
“是呀。”我吐口气,转头,对罗晖道,“罗师傅,你觉得那个风冷邪的武功如何?”
罗晖望了我一眼,端起茶,品了一口。“出神入化,几乎天下无敌了。”
我咋舌。“真厉害!不过大我几岁,竟有如此造诣!整个人看起来,高不可攀,唔,不像红尘中人。”
罗晖微拧了下眉,听出了我话中的羡慕。“公子若肯下功夫,也可成为武林高手。不过……”
他略迟疑,不敢说下去,我挥挥手,凉凉地道:“我知道,我懒,这几年只学了些皮毛。”
罗晖不再说话了。
我也不理会,靠在窗边,观看外面的景致。
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竟下起蒙蒙细雨,西湖多变天,真是名副其实。脑里,渐渐浮现一道凌利如剑的白影。
风冷邪——
是一则传奇!
拥有超群的剑术,绝尘的容貌,脱俗的气质,天地间无任何人或物能束缚住他!来去如风,飘渺如鸿。无形中,我开始憧憬他了!微微眯眼,朦胧了视线。如果,我如他那般强大,有些事,是否便不一样了?
顿然醒悟,我猛一震,心头雪亮。
是的!只要自身强大,拥有无穷的力量,那么,一切烦恼便可迎刃而解!
倏地站起身,我道:“回去。”
罗晖和小安子略诧异望着我,我微微一笑。我的心境,在拈花弹指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二人虽感到我不一样了,但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不会在他们面前流露出什么,终究不是我交心的人!
宿命也罢,天注定也罢,我,白涟君绝不顺从命运!
我,要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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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白青极,字逸岚,近知天命之年,依旧风骨雅然,俊朗中透着成熟稳重,深沉的目光里隐含着无穷智慧和心机。在朝为相二十几载,从先皇到当今皇上,恪守职位,为朝廷鞠躬尽瘁,眼角染了岁月的风霜,如松柏,毅然迎风。
凉亭内,我与父亲正在下棋。
半个时辰下来,我下得越来越棘手,双眉不知不觉中紧蹙。抬头看了眼父亲,从始而终地平静。我咬咬唇,果真是父亲,手段高明。
他的棋子看似下得规规矩矩,毫无杀伤力,步步为营,无形中却诱敌深入,最后无声无息地包围吞食,看似柔合的棋风,蕴涵了无穷的雄心杀气!
支着下巴,手里磨着黑色棋子,我举棋不定。看来我的功力,远不及父亲的十分之一。亏我还自谀曾打败过皇帝哥哥,想来,那时候,是皇兄让着我吧。恼心,皇兄竟然戏我。
“殿下若能静下心来,摸对了路子,定可反击。”父亲似乎看出我的苦恼,便安慰道。
我叹口气,放下棋子。“丞相棋艺高超,本宫今日班门弄斧了。”
父亲道:“殿下为何……早早放弃?”
“毫无任何胜算,我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些认输。”我笑道。
“未坚持到最后,怎能轻率认输?”父亲话中有话。“人,最先莫要输给自己。”
我抬眼望向他深邃的眼,探索其中含义,然,父亲的眼一直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
“那么,丞相可曾输给过自己?”我问。
父亲顿了顿,看向庭院。“臣下……一直输给了自己。”
我微惊讶。“那你又为何要教导本宫不可输给自己呢?”
父亲没有回答,或许他想回,但不能回。我一直盯着他看,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父亲……是无情的?
白家的掌权者,皆是无情之人?
师父——是他的亲弟弟?
“你可曾后悔?”我喃喃。想问,问父亲,关于师父的事。那,是怎样的一段往事?为了帝王,牺牲了自己所爱的亲弟弟?
父亲微震,仿佛感应到我要问的是什么。许久,他回我一句:“不能后悔。”
不能后悔?不是……不曾后悔。那么,即使后悔了,也不容他后悔?父亲……并非真无情无义?他身为白家族长,职责所在,不得不无情吗?
“我绝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我要——无悔!”我傲然地直视他,他讶然地望我。我浮出一抹笑,执起一枚棋子,手指磨磨棋子光滑的表面,道,“我要掌棋子,不愿受人摆布。命运,在我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