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歪首。
大哥道:“我在外打了一天的仗,身上也粘得很,君儿不介意与大哥一同沐浴吧?”
我点点头。怎麽会介意呢?浴桶够大,可容得下两人。
一眼不眨,大哥健美的裸体显露於我眼前,我咽咽口水。大哥有一幅好身材。当大哥滑进水里时,我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有些不敢直视他。
大哥的动作很轻柔,搓洗我满是灰尘的长发,我微闭眼,伏在木桶边缘,享受大哥的服务。洗好头发後,接著是身体,先从背部,再是胸膛,然後是下身……
我尴尬地搔搔湿漉漉的头发,瞄了眼半浑浊的水,脸上一片红潮。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脏成这样。不过是半个月未清洗,身上洗下来几近墨汁般黑,而大哥甚至还未开始清理自身,浸在水里,有洁癖的他,早就大皱眉头,於是乎,我们在换了第三趟水後,才悠闲地浸在清水里,闭目养神。
洗澡啊,也是很耗体力的。
身体干净了,话也多了。
“大哥,二哥如今可好?”我忧愁地问。
大哥睁开微闭的眼,抬手抚了下我的湿发。
“大哥……”我著急。“难道二哥仍未救回来麽?都这麽久了!”
“敌军顽固不化,屡屡进犯,却未以清悠要挟。”大哥道。
“那……大哥难道未派人去救二哥?”
“敌军森严,没有高深的武功,是无法全身而退。”
“难道……就让二哥那样陷於敌军?皇兄不肯派人救二哥,连大哥也放弃吗?”我眼里泛起雾水。
“所以……你便孤身一人来疆北?”大哥问我。
我点点头,咬牙。“二哥是我的太傅,我绝不放弃!除了他,我不要其他人!”
大哥似乎轻笑了一声,轻搂住我,唇刷过我的颊。“起来吧,先用膳,好好休息,其它的,等你养足精神,再探讨。”
“你不遣我回宫?”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漂亮的眼眯了眯,像只高贵的波斯猫。“有用吗?你会乖乖听话?”
我鼓起两腮,头摇得像波浪鼓。
用过饭後,我躺在大哥的床上,包包地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娃娃脸,吓了一大跳。
“大胆──”我先发制人,揪著被子,四周张望,却失望地没有找到大哥的身影。
“你在找大将军?”娃娃脸拉了一条椅子,坐在床边,托著一张好奇的脸,打量我。
“你是谁?”我不满地瞪他。这娃娃脸真够大胆,竟然如此无礼的直视当今太子。
“你就是君儿?白涟君,嘻嘻。”娃娃脸扬扬毛毛虫一样的眉毛,道,“小君儿忘了你月魄大哥了吗?”
我恼怒。这个娃娃脸竟然叫我“君儿”?不,他在唤我“白涟君”!当朝有几个人敢直呼我“白涟君”?
“月魄?”还在後面加上“大哥”二字?他到底是谁?弄得跟我很熟似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名字,也没有这个人!
娃娃脸一垮,大为委屈。“果然是忘了!小时候相处过一小段时间,果然不能奢望小孩子的记忆。”
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我笨!
“你到底是谁?”我不满的低喝。
“月魄,白月魄啊!”他无辜地眨眨眼。“你的堂哥啦!君儿呀,虽然我是在你五岁的时候离开白家,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边疆,但你不该将你大哥我忘得一干二净吧?”
我张了张嘴,皱著眉头,努力的想了再想,似乎……好像……有那麽一点点印象。月魄,白月魄?我的堂哥?哎,白家旁支众多,自开国以来,白家开枝散叶,家族非常之大,在江南,白家是有名望的氏族,白家子弟,有不少离开宗族,去别的地方发展。据说,偏西的平州有一白氏,名望一方,出了不少的子弟,在江湖上曾掀起一番风云,那白氏是我族的一系。
“真的忘了啊?”娃娃脸满脸失望,嘴里咕哝。“果然是小君儿会干的事,从小就无情无义,唉。”
耳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胡说,我怎麽无情无义了?”
“除了你兄长们还有那个小璃儿,你就不大理旁系的亲戚!我那时候还想跟你亲近亲近呢,你却恶作剧地将泻药下在我的饭里!可苦著我了!”
听他这麽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脑里闪过一条模糊的身影。“嗯,你……你是小魄子?被下了泻药,拉了三天肚子的小魄子?”
一听“小魄子”,他立即耷拉了脑袋。“拜托,不要再叫我‘小魄子’!”
我哈哈一笑。“那是璃姐姐取的!还有,泻药也是璃姐姐下的!”
远去的记忆,似乎鲜明了起来,因为,有璃姐姐啊……
我眼一黯。璃姐姐他……离开我有两年了!再也看不到她桃花般灿烂的笑脸了。而我,是害死璃姐姐的罪魁祸首!
兴许是想起了璃姐姐,娃娃脸也静了下来。伸手摸摸我的头,一副大哥哥模样。“别再难过了,生死有命,她……不会怨任何人的。”
我拍开他的手,扁扁嘴。
他讪讪地收回手,耸耸肩。
我眼一转,问:“你有二十七了吧?为什麽脸……还这样小啊?”
当下,他脸一红。“臭小子──果然没有变,口不遮拦!”
我似笑非笑。也只有他,敢如此谩骂我,臭小子?呵呵,多久未曾听过如此亲昵的笑骂了呢?
“小魄子!小魄子!”我乐呵呵地回敬他。
他拍了下大腿,大喝。“好小子,越来越不懂尊敬长辈了!”
我斜眼睨他。他是我的长辈吗?
“你,休息够了吧?”他站起来,朝我挑衅的勾勾手指。“我们出去比划比划,昨天未尽兴!小家夥,武功哪里学来的,内力似乎很深厚呢!”
真是个爱斗的家夥。被他一搅,我忘了问大哥的去向,凭他一句“小家夥”,便不服输地下床,跑出将军帐,到空地上,跟他对打了起来。
他打得不亦乐乎,我也打得大汗漓淋,从未如此不羁地放开心胸,跟人相处过!在皇宫,我步步为营,收了顽性,当个乖宝宝,举止文雅,维持著皇家威严,而来到这里後,我不再是皇宫中的太子,恢复了十五岁少年应有的个性,好斗、热血、狂妄──
我们打得天昏地暗,像两个顽童般,将四周打得面目全非,而旁观的将士分成两派,为我们打气。
正兴头上时,一道白影闪入战局,将不可开交的我们给硬生生分开了。
我定睛一看,暗叫不妙。
大哥那俊美的脸晃过眼前,我急急收了掌,跳到地上,娃娃脸同样收了攻势,然後──如猫般地一缩,飞快地一闪,在大哥训人之前,躲进暗处,隐藏了起来。
而我──成了代罪羔羊!
我恨恨地跺脚,大骂他不够义气!明明是他挑衅我,大哥一出现,他便闪人逃掉了!显然也是个头痛人物!
“君儿──”大哥微笑地望我,声音温柔。
我低著头,磨磨蹭蹭地挨到大哥身边,头抵著大哥的胸膛,底气不足地叫了声:“大哥──”
大哥竟然没有发怒,只是疼爱的摸摸我的发,轻语:“吃过饭了吗?”
我立即摇摇头,做乖宝宝样。
他宠溺地拍拍我。“你呀!”
然後,拉起我的手,回将军帐,里面的桌上,早摆满了食物。我这才吐吐舌,松了口气,欢呼一声,跑向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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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荒无的漠北一片凄凉,战火给漠北来了无限的死亡之气。立於小坡上,让无羁的风扬起衣摆。
趁著月色,我偷溜出来,远离军营。
来这里已有十日了,可是,近十日毫无战争,蛮子没来挑衅,大哥便按兵不动。我有些怨恨大哥,一直不曾救二哥回来。二哥对大哥来说,是怎样的存在?记忆中,二哥与大哥相处似乎总是相敬如冰,没有太亲昵的接触,不像我,喜欢腻在大哥怀里,也喜欢缠著二哥。
大哥对二哥的情感,不像是兄弟?
找了块光凸的大石头,坐了下来,静思。
我急冲冲地赶到边疆,却无能为力,这究竟有何意义?伸出双手,茫茫然地盯著。我太没用!我还是太没用!拥有绝世武功有何用,会医毒术有何用?连最亲爱的二哥都不能救回来?
看向渺茫的荒野,心中一片空荡。
十五年来,活得太不真切。幼年时天真,被带进皇宫,卷入错综复杂的宫廷阴谋。璃姐姐的死是一条导火线,她的死,激化了皇家与白家的矛盾。政权之争从暗处浮出水面,看似平静的表面,终於要波涛汹涌了。而我,一个生在白家长在皇家的白姓人,在这之中扮演什麽角色?
揭开层层雾纱,仍有许多未知,真相,好像近在咫尺,却又隔了千重山。我不知道,当接触真相的刹那,我会变成什麽。或许──无法承受吧!
唉──
淡淡的忧愁,绕上心头,散不去。十五岁的少年,应该是快乐的,活跃的,不该如我这般无精打采。难怪小魄子说皇宫束缚了我的羽翅。
想到小魄子,我不禁失笑。他啊,二十七岁了,仍像个孩子般胡闹,真不懂,他是如何当上将士的。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常常洋溢著快乐的笑容,好像什麽都不会烦恼。少年时便来边疆,自小在军中长大,经历过生死之战,本应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我却无法看清他。
白家旁系的亲戚啊,好像还有很多……年少的,英姿飒爽的,白家人活跃在很多领域,在朝为官,入世为商,在野为雄,农工士商,江湖豪杰,似乎每行都有白姓人。血缘有近有远,有浓有淡,但姓氏是不变的,白姓,是当朝一大姓氏,比起国姓朱,似乎更庞大。
有什麽跳入脑中,却一时抓不住。我晃晃脑袋,突然感到背後一阵凌厉,当下收回神绪,飞身闪躲,仍是慢了一拍,被冷剑刺伤了左臂。
待立定後,我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蒙面,偏瘦,手拿峨眉刺,行动敏捷,气息微弱,浑身一股死气──杀手!?
没有给我太多闲暇,他凌利的向我攻击。我当机立断,施展武功,与他较量。这个杀手──是敌方的?为何要行刺我?难道──我的身份被蛮子知道了,所以他们派杀手来解决当朝太子?或者,他想挟持我?但,更快的,这个想法被我推翻了,因为……黑衣人攻击毒辣,分明是一心一意要我性命。
我不敢怠慢,用学了数载的武功配上二十年的内力保护自身,然而,我手上无武器,对战经验不多,加上从遇到过一心想杀死自己的杀手,枉有绝世武功,却处处受制。
我未杀过人!
就是当初狩猎时,听到那两公子哥口侮我的二哥,我也只伤了他们。但眼前的杀手,我不能手下留情。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不是他生便是我亡!我不能死!
绝对──
我扯下腰带,贯真气於其上,瞬间,柔软的腰带硬如铁,有了武器,我反败为胜,开始攻击黑衣人。
黑衣人的眼睛一直是冰冷的,透著浓浓的杀气,我全身警戒,暂时忘了自身,一对上那泛著冷光的峨眉刺,便打红了眼。
其实我的身体,流著疯狂的血!
我猛然感到,猎杀对手,是一件兴奋的事!看到血从杀手的身上流出,令我热血沸腾。如果能将杀手的脖子拧断,或许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动作慢了下来,对方趁机刺我一剑,我的手臂又被刺了剑,贯在腰带上的真气差点泄掉。
瞟了眼自己手上流出的血,我皱眉。我不喜欢自己流血,所以──只好让对方流血!
双眼一锐,我指甲一弹,一缕金色的细粉无声无息地飞射出去,扑向黑衣人,黑衣人动作一滞,猛地捂住眼睛,我微微一笑,直硬的腰带一软,如蛇般勾住他手中的峨眉刺,一扯,夺了过来。
月光下,银光一闪,血像美丽的喷泉,自杀手的脖子处喷射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
“砰──”
草地上,倒了一具无头尸。
我右手缠著一条被血染红了的白色腰带,而腰带的末端是一把尖锐的浑身淌血的峨眉刺。
风,吹得我一阵发颤,我,猛地惊醒。
看到仍在喷血的尸体,再看看自己手上沾了血的腰带,我吓了一大跳,骇然地将腰带扔掉,後退一步,身子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我失声叫了一下。
我杀人了!
我竟然杀人了!?
全身发颤,发冷,那血红得发黑,枯黄的草沾了血,仿佛有了生气。
竟然杀人了!我失神地望著双手。
呆愣了好一会儿,我哑声叫道:“王亘──”
没有回应。
我不死心,再叫:“王亘!”
身後突然有了气息,我猛回头,便看到王亘那张平凡的脸以及他那双不平凡的黑眸。
“你──为何现身?”我问。
“太子唤属下,属下现身。”回答得不卑不亢。
“是吗?”我的唇仍在发抖。“刚刚为何见死不救?这是一个影子侍卫会有的表现吗?”
“太子武功盖世,一个小小杀手,不足为难。”他道,扫了眼断头的尸体,嘴角似有若无的扬了扬。
“你──是故意的!”我握紧拳头,愤恨。“你故意不出手!你故意冷眼旁观!你枉为影子侍卫!”
他叹了口气,望著我。“殿下,不过是死了一个刺客,没什麽好气的。”
我倒吸一口气,他如此云淡风清,将生命视做蝼蚁。
“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大喝,在空旷的荒原,显得阁外刺耳。
“属下看得清楚,是殿下杀了他。”他仍平静无波。
“该死的你!”我颤抖,恨不得冲过去揍他一拳,但我刚杀了一个人,现在动弹不得。因为──杀第一个人的恐惧太强烈了。
他走近我,手掌按在我肩上,微微一笑,笑得我心中一窒。“好了,不要再难过了。杀第一个人时,总会有些感觉,以後杀多了,便麻木了。这世界便是这样,你不杀人,敌人就杀你,与其死在敌人手中,不如让敌人死在自己手中,不是麽?殿下,没什麽好怕的,一切只为了活下去。”
“你……”他言语温柔,我一时无法反驳。
“难道殿下希望属下出手杀了他?一样也是杀人,不是吗?借我之手杀人,和你自己杀人,有何区别?”
“我……”我一愣。
“别再像个孩子般撒娇了!你是一国太子,是皇帝喜欢的人,如果太懦弱,那只会沦为玩物。”黑眸中射出一道冷漠而陌生的光,刺得我心一寒。
我恨恨地瞪他。
“皇上喜欢强者,不会将一个弱者放在身边。所以,殿下,你要变强,不要动不动便求人保护。”
我挥开他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脚尖触到染色了的腰带,没有犹豫,踢了起来,接住,然後扔掉峨眉刺,忍著作呕的感觉,将血色腰带缠回腰上。
是吗?皇兄喜欢强者?不会将一个弱者放在身边?而我是强者吗?或者,我是弱者?是强者,会受到皇兄的青睐,是弱者,便要沦为玩物?我……是皇兄的玩物吗?
心,很痛。却无法呻吟出声。
派个影子侍卫在我身边,不是来保护我,而是要监视我。想要证明,我是强者还是弱者?
“皇兄早料到我会来疆北吧?”我自嘲一笑。“我还在想呢,森严的皇宫,怎麽可能让我那般轻松地跑出来,原来……我不过是枚棋子。你是影子侍卫,说是保护我,我看……你跟我来疆北,是来察探军情的吧?”
他不言不语,刚刚话很多,这会儿倒成了哑巴。
我倨傲地抬头,盯视他,然後,扬起未受伤的右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一震,幽深的黑眸内似乎窜上一团怒火,但不知为何,强忍著压了下去。我扬扬嘴角,笑得冰冷。
“侍卫便是侍卫,不要以一种教训的语气跟本宫说话!本宫是太子,由不得你放肆!”
他垂下眼,没有回应我,不知在想什麽。
就是这种令人讨厌的傲气!他虽然长相平凡,虽然身份低下,但天生有一股傲气,令我想狠狠地折煞他!真想……将他踩在脚底下,好好的侮辱一番。
猛一惊,我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今夜是怎麽了,我竟然连著两次失控?我的心中──住了一只魔兽?它──在苏醒。
侧耳倾听,远处有人接近,我咬咬牙,一声令下。“退下。”
他飞快地抬眼,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便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