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矜皱眉问。
这句无心的问话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向王怜香。
“真的是你……杀了我妹妹?”
他问得有些艰难。
“真的是你?其实我一直都不敢相信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对不对?你告诉我啊!说话啊!”
王怜香凝视着沈子矜,喃喃地说着。然而无论他说什么,沈子矜也只是苦笑。
“我说了,你便会信么?”
“我……”
只要你说,我就信!
王怜香迟疑着,冲上心头的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罢,我说。”
沈子矜又叹了口气,苦笑地看着王怜香。
“当年的事情毕竟和你也有关……不过,你确定也要在这里听着么?”
这后一句话却是转头对着龙静文说的。
然而龙静文却没有机会回答。
王怜香扬手两道银芒,正中龙静文后颈。随即龙静文便耷拉着头,陷入昏睡状态。
“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王怜香不理会沈子矜诧异的目光,说道。
他也知道这样突然出手看起来很奇怪,很不近人情,然而他这样做却是心下自有计较。
他抬起头,凝视着沈子矜的眼睛。
久久,沈子矜的眼神被他看得有些动摇。
“你确定我们要这样站着说话么?到花厅里去好不好?--我可能会讲很久。”
沈子矜再度苦笑着。
这似乎真成了他在王怜香面前最寻常的表情了。
在带头往花厅走去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想着。
布置得典雅精巧的花厅。
紫檀镶牙雕的小方桌,同款雕饰的靠背椅。
“抱歉,我现在没有沏茶的心情。”
王怜香大马金刀地坐着不动,沈子矜只好苦笑着沏茶。
“一时,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子矜思索着。
“就从‘那一天’开始。”
王怜香冷冷打断沈子矜的思考。
看到沈子矜不解地看着他,王怜香又补充道:
“就是……你把我……的‘那一天’……”
“哦!哦……”
沈子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王怜香却渐渐红了脸。他不由得暗暗恼怒起来。
“知道了还不快说!”
“是是……”
沈子矜苦笑。
他想了一想,便娓娓叙述起来。
“那一天,我狂性大发,把你……”
“这些就不用说了!”
王怜香简直要尖叫起来。
“是……之后小镜子要送你回房,我却死不肯放手,执意要抱着你回去……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对你的执著竟然如此之深。”
沈子矜微微感叹。
听到那句“我对你的执著”,王怜香的脸不禁更红,同时心中又有些异样的感觉升起,有些甜蜜,有些酸涩。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执著,我才能活到现在。”
沈子矜接下去说着,露出有些自嘲有些得意的奇怪的暧昧笑容。
“小镜子一直想向我下手,但是聪慧如她,居然因为忌惮我的‘实力’,而错过了我的内力最弱的时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我一直不相信,也无法相信。别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我连一根小指头、一缕头发都没见到。这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我也不想见到。我怕见到了,就不得不相信了。可是我又很不甘心,到最后,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在我心中,一直都能够感觉到她……我无法不感觉到。她在我身边,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她只是躲起来了,不让我找到……就像小时候……等到天黑了,她就会乖乖回来,露出有些疲惫,但还是很可爱的笑容……我说这些话,会不会很像白痴?……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我要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她,我最亲最亲的妹妹……对不起,原谅我这么狡猾,这么自私……我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却一直在逃避,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我真是个大浑蛋!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王怜香反复念着,泪流满面。
当听到王怜香说“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她”时,沈子矜心中不禁被喜悦充满了。他的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
沈子矜温柔地把哭得梨花带雨的王怜香拉进怀中抱住,边柔声说道:
“你终于说出了你真正的心意。”
王怜香却突然推开了他。
“我一直在恨我自己。”
他摇着头。
“恨我自己,明明你对我还是三心二意,明明你对小镜子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情,我却还是不能够恨你,还是下不了手杀你!”
“听我说!”
沈子矜突然用力抓住了王怜香的肩膀。
这在平时大概难以办到,但是此刻王怜香本来就已经神思昏乱,事先既没有提防,被沈子矜抓住以后也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而已。
“你听我说……”
沈子矜把语气放缓和。
“我一直对你是一心一意,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别人进得了我的心里眼里。纵然我对小镜子的横插一杠子感到再懊恼,但是她毕竟是你妹妹!我又怎么可能对我心爱的人的妹妹下重手呢?更别说设计陷害她了!刚才听到你终于说出真心话,我简直太高兴了!我终于知道你真正的心意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们了。”
王怜香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沈子矜。
沈子矜的眼中深藏着柔情无限。
王怜香一眨眼,一颗大大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
“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
沈子矜抬起手,轻轻抹去王怜香眼角的泪痕。
“我没有杀小镜子。”
他坚定地说。
“我知道。”
王怜香低下头去。
“咦?”
沈子矜不禁有些惊讶。
“其实我心底一直觉得有很多疑点,但是我不敢去想。现在我心里再无芥蒂,一片清明,小镜子的脾气我也了解,事情的经过,大概也猜得出来了。--你一跃上朱家的高墙,就遭到了伏击吧?”
虽然仍旧惊讶,但是又因为王怜香的敞开心扉而觉得放心的沈子矜点了点头。
“是的,连续三排强弩手的连珠发射,幸好我的反应还算敏捷。”
“唉,我想大概也是这样。”
王怜香也点点头。
他知道虽然沈子矜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当时的状况一定是间不容发,普通人大概早就变得像刺猬一样了。
“不过,小镜子她到底……她是不是想要暗算你,却反而……”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威力强大的‘霹雳雷火弹’,连发三枚,把朱家大宅后院变成了一片火海。没想到居然还有第四枚,却是冲着我来的。情急之下,我就把它拨了回去……”
沈子矜苦笑,他的神色也不禁有些恻然。
“当时力道没有办法控制,小镜子站得离我又近,最后竟然跌入火中去了。那枚雷火弹的威力似乎特别强,我只感觉眼前一片火光,事后耳朵都一时听不到声音了。后来虽然挖掘出许多尸体,却都是焦炭一般辨识不出来了。”
沈子矜偷眼观察王怜香的神情,看到他只是抬着头若有所思,还流露出古怪的表情。
“喂,你怎么了?这件事毕竟是因我而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补救万一……”;
“不,我是在想,小镜子应该还活着吧。”
“咦?怎么可能?”
沈子矜失声道。
王怜香转过目光看着他。
“我只是有这个感觉罢了,至于具体事实到底怎样,我也不清楚。”
他淡淡地笑了。
“另外,他应该是被传自西域的‘摄心大法’给操纵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龙静文。
“这种法术,自我父亲以来,就在西域失传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王怜香没有再说下去。
会摄心之术,又知道王怜香需要人面蜘蛛,甚至还对龙静文灌输了对于沈子矜的敌意的,这样的人,世界上似乎很难再有第二个了。
沈子矜和王怜香失踪的前一日,正是大白天的,开封府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喂喂,欧阳伯伯!等等我嘛!”
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一边在大街上左穿右插地灵活奔跑着一边朝前方大喊着。
他毫无顾忌的大叫一时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
穿着青布短褂的他看起来身形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瘦瘦弱弱禁不起风吹的样子。不过他的脸相当漂亮,五官都小小巧巧的,匀称地分布在那张鹅蛋脸上,恰到好处地让人感觉舒服。尤其是镶嵌在脸上的那一双亮晶晶的点漆双瞳,更是神采飞扬,透露出与年纪不合的狡黠神韵。
前面一个背着个大包袱的老者听到叫声,无奈地叹着气立定回过身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
少年转瞬已经跑到老者面前。
“嘿嘿,欧阳伯伯,要甩掉我,可是很难的哦!小镜子的命是你救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回家去,当然也要带我回去啦!”
那少年笑嘻嘻地回答。
“呃呃……这个,那个……我并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规矩我也不懂,你就不必太拘泥于这种礼节啦!”
那位欧阳老伯好像也有点怕了他的死缠烂打了。
“走吧走吧,回去吧!不用送了!我也急着赶回家去呢!”
欧阳老伯朝着那少年连连挥手,一副巴不得马上甩掉他的样子。
“难道……我就这么惹人讨厌吗?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这世界上的人,果然都不喜欢我……呜……”
那少年人一脸幽怨的样子,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伤心欲绝地诉说着,眼角竟然已经带上了莹莹泪光。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而且你……”
可怜的欧阳老伯已经有点口吃了,他竭力搜索枯肠,却好像搜不出什么有力的说服论据。
“唉,我知道,都是我自己不好,大家都只是表面上对我微笑,其实人人都对我又恨又怕,恨不得我死掉了才好……我……啊……”
那少年继续双手紧捂胸口,幽幽怨怨地说着。
欧阳老伯刚听着前面说的话还“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地暗自在心里想,待看到那少年说着说着竟然真的哭了出来,不由得慌了手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喂喂,乖孩子,快别哭了,啊?你明明知道欧阳伯伯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了嘛!我只是在犹豫,不知道你到了我家会不会习惯?想家了怎么办?还有,我家的孙子长得人高马大的,欧阳伯伯也怕你会受欺负嘛!啊哈哈哈哈……好啦好啦,别哭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那少年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睛看了看欧阳老伯,又抽噎了两声,才委委屈屈地开口。
“我早就没有家了。只有跟着欧阳伯伯,才能得到一点家庭的温暖……就算会被欧阳伯伯的孙子欺负,也总比被路边的阿猫阿狗欺负好啊!欧阳伯伯,你就带我回去吧!我又会打扫又会做饭洗衣,很有用的。”